“不对,成国公不是娶了个商贾之女,而是从谢家挪了些银钱过去!”
杜夫人听了谢向晚的话,忍不住如此猜测着。
她这个猜测虽没有全中,倒也贴近真相了,陈夫人跟宫嬷嬷说的时候很硬气,不要谢家的‘支援’。
可真等着盘算公中的账目、清点自己的私房时,她才发现,自己若是真的把这几年赚得钱全垫进去,她的儿子就甭想风风光光的娶妻了,而她女儿的嫁妆估计还要等个三四年才能凑齐。
陈夫人是想让成国公府的其它人知道知道‘没钱’的滋味儿,可她却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儿女受穷、受委屈呀。
所以,她瞒着成国公夫妇,用自己的名义问谢家(也就是谢向晚啦)‘借’了八十万两银子,然后告诉国公府的所有人:这是她的绝大多数的嫁妆和私房,如今都用来还账了,她身边还有一点,却是留着给长子娶妻用的,还望大家不要多想。
陈夫人有多少嫁妆,整个成国公府都是知道的,国公爷和夫人更是心知肚明,他们夫妇私下里算了算,知道儿媳妇能拿出八十万两来,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至于陈夫人说的留下的‘一点’私房,成国公夫妇公开表示,那本就是陈夫人的私产,她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谁也不许乱说话。
而公中没了钱,那就大家一起节俭!
如此一来,陈夫人既小小的教训了妯娌、小姑和侄女们,又保住了自己的私房,唯一欠下的便是对谢向晚的人情。
对此,陈夫人想得很开,谢向晚是个极通世情的人,明白相较于银钱,未来国公夫人的‘人情’更重要,所以,那八十万两银子,她收得毫无鸭梨。
陈夫人想过了,实在不行,等谢向晚长大了,她帮忙寻一门妥帖的婚事,应该足能还清这份人情了。
陈夫人与谢向晚的交易,旁人自是不知道,杜夫人还险些误会了,不过这样的误会也好,至少打消了杜氏心头的担忧——谢家与成国公府关系莫逆,能知道一些京中的秘闻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一节,杜氏的脸上复又露出那种悲伤中带着几分怜悯的慈爱长者模样,柔声道:“我也不要你为难,先请你收留她们姐妹几日。待京城的旨意下来了,官府会有、会有明确的处罚结果,到时候,具体怎么做。我再与妙善细细商量,可好?”
谢向晚最初的惊讶已经过去,且她也猜到了某些真相,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对于杜氏提出的‘请求’,她没有拒绝:“瞧伯母说的,呵呵,陈家与我们谢家是什么交情?您与我娘亲又是什么交情?更不用说我与周七姐姐如此有缘,我若是连这点儿小忙都不帮,不管从哪层关系论。都说不过去呢。”
当然,谢向晚也不是傻大姐,明知道周家是钦犯还要窝藏在自己家里。
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甜甜的说道:“我年纪小,外头的事情我也不明白。只是知道周姐姐是伯母的亲戚,又是我的姐妹,如今要在我家小住,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反正朝廷的海捕文书还没有抵达扬州,陈知府也没有张贴告示说周氏姐妹是罪臣之女,她谢向晚不过是收留两个亲戚家的孩子,就算日后官府追究。也不会追究到谢家人的头上。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谢向晚的年纪,就算提刑按察司追究谢家的责任,一看主导此事的是个六岁女娃儿,公孙老大人估计也不好意思再深究下去。
所以,谢向晚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杜氏想‘大义灭亲’举报谢家窝藏逃犯都不可能。
“好、好,妙善说得对,有你这句话,伯母就放心了。”
杜氏神色莫名的看着谢向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对这个孩子的戒备:这孩子太聪明了。她,真的只有六岁?!
“安然/安歌,谢过姨母,谢过谢家大小姐!”
周安然和周安歌一直惶恐不安,直到此刻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还听外头的小丫鬟议论有衙门的差役寻上门来,她们心里害怕得要死,唯恐谢家人扛不住,让那差役闯进来。
亦或是干脆将她们姐妹推出去交给官差。
姨母可是说过了,祖父是以贪墨军饷、意图谋逆的大罪被打入大牢的,家中的大小男丁、女眷也都全部关进了牢房。
监牢是个什么地方?周安然虽然没有去过,但也能想象得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周家被抄家的旨意刚刚传达完,她的两个姑姑和一个堂姐便自缢了,而她的几个堂嫂也都叫嚷着和离、回娘家,有的连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如果谢家真能让她们躲过牢狱之灾,以及接下来的发落(或流放、或充作官婢),那么她们真心感谢一下谢向晚又如何?
“两位姐姐无需客气,只管安心住下,外头的事儿,还有陈伯父和陈伯母呢!”
谢向晚摆摆手,依然客气的对两人说话。
一番客套后,周氏姐妹就在谢家住了下来。
而外头的寿宴一切进展顺利,除了李铭那个不和谐的音符,谢家老祖宗的寿宴堪称完美,奢华、盛大、来贺寿的宾客占了扬州城达官显贵的一大半……足足过去三四日了,扬州城还有不少人议论这场盛况呢。
直到六天后,扬州又有了新的八卦。
六月十三日上午,谢向晚刚刚陪弟弟读完书,正欲回天香院处理事务,行至延寿堂的院门外,万华年便领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妙善,做什么去呀,表姐带着月儿来啦!”
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也忙笑着说:“表妹,你怎么还在家里呆着呀,咱们去街上看热闹去。”
谢向晚笑着跟两人见了礼,才问了句:“什么热闹?”
“呀,妙善,你还真不知道呀,听说又有一家侯府被抄家了,这位侯爷的次子在扬州做官,朝廷有令,命陈知府将那家的女眷和奴婢当街发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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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风起云涌
扬州府衙大门前的一条街道上,挤满了人,中间是一群或哭、或呆滞的女子,她们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上披绸裹缎,原本都是光鲜、华丽的富贵人儿。
但此刻,她们的绸缎衣衫早就凌乱不堪,裙摆上还沾了不少泥点子和黑脚印,保养极好的乌黑长发也乱成了一团,看起来异常狼狈。
然而身体的狼狈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精神的摧残才是真正要命的。
曾几何时,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万金太太,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扬州,走到大街上,那都是世人敬仰的存在。
如今却被打落凡尘、碾入尘埃,被一群她们从来都没有拿正眼瞧过的贱民恣意取笑、围观,乃至公开竞价拍卖!
没错,就是当街竞价拍卖,人群中已经有一些肥头大耳、形容猥琐的人起哄喊价了。
“……哟,这可是堂堂侯府的小姐呀,虽然只是个庶出的,那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精致人儿,睡起来,可比青楼的头牌还要过瘾啊!”
“五百两,我出五百两,娘的,不就是睡个头牌的价钱嘛,老子这点儿钱还出得起!”
“八百两!你个棺材铺的钱胖子,发死人财的吝啬鬼,这点儿身家还敢跟小爷抢……”
“八百五十两!娘的,我也尝尝侯府千金的滋味儿!”
“……”
人群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脸色惨白的瑟瑟发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四周的人,可耳边叫嚷的声音让她只觉得恨不得立时死过去。
人群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口,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
马车的车窗帘子被掀开了,露出几个小小的脑袋,正密切的看着。
“……没错,那些确实是平西侯嫡幼子楚晋的女眷和奴婢……”
马车里。陆离坐在窗边,扫了窗外一眼,便淡淡的说道。他的表情虽然淡淡的,但眼中却闪过一抹惋惜和兔死狐悲的悲哀。
谢向晚听出陆离话语中的感情。她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可怜女子,轻声问道:“你认得她们?”
虽是问句,语气却甚是笃定。
陆离收回目光,头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声音极轻的说:“我姑母家的表姐嫁入了平西侯府,是平西侯世子嫡次子的娘子,平西侯府被夺爵抄家后,表姐便被姑母接回了娘家……”
顿了顿,陆离又道:“外头正在被竞买的那个姑娘。是我表姐夫的堂妹,小字阿欢,今年才跟着楚晋来扬州赴任……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却……唉!”
“呀,真可怜!”
谢嘉思的女儿宋月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盛况’,再看看一脸落寞的陆离,抿了抿嘴,满是同情的说道。
“是呀,明明是千金小姐,转眼却变成了当街发卖的贱奴……啧啧,可怜哪!”
万华年啧啧有声的附和着。只是如果语气不是那么的幸灾乐祸就更完美了。
一边说着,万华年还一边不怀好意的看着谢向晚,低声道:“妙善,既然那位楚小姐是陆家的亲戚,咱们家也不缺这点儿钱,索性做件好事。把她买下来吧。虽说在谢家也是为奴为婢,可总好过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东西作践吧?!”
为了能让谢向晚答应,万华年很聪明的拉上了谢向安:“阿安,外头的姐姐很可怜,对不对。咱们是不是该帮帮她?”
陆离听了这话,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谢向晚。
谢向晚却没有理睬车内的其它人,而是含笑看着弟弟,“阿安,你怎么说?”
她想看看自己这两年的教育到底成不成功。她希望弟弟善良、有底线,但却不希望他没有原则的一味当好人。
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谢向安已经三岁了,她必须从小给弟弟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
谢向安抬眼看了看窗外,那边的人群还在鼓噪,不过却看不到中间那位小姐的身影,估计是被眼前的一幕吓晕了,或是干脆被人拉了下去,空气中只隐隐传来几个猥琐男子的笑骂声。
想了想,谢向安思忖着措辞,小声说道:“那位姐姐确实可怜。但是阿姐您也说了,世间可怜的人太多了,你我不是菩萨,能就得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可怜人——”
救人也要分情况的,周家姐姐还有陈知府这样的姻亲愿意出手相助,谢家收留她们也就收留了,可这位楚小姐家却,唉,没听陆大哥说嘛,他家的表姐家宁肯被人骂冷血、落井下石也要脱离楚家,足见他们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呢。
“哎呀,阿安,你怎么能这么说?”
万华年偷眼看了看陆离,见他眉头微蹙,似是不满意谢向安的说辞,心中一喜,故作生气的训诫道:“道理不是这么讲的。是,咱们确实救不了所有人,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呀,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呢。”
说着,又把矛头对准谢向晚,“妙善,你可是扬州闻名的观音童女呀,遇到这样的惨事,怎能坐视不理,好歹也要伸一把手呀。”
谢向晚见弟弟不受外人影响的坚持己见,心中很是满意,她将目光对准万华年,轻笑道:“瞧表姑说的,大周朝繁荣鼎盛,扬州城在陈知府的整理下又一派欣欣向荣,哪里会有什么惨事?”
她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表情很是柔和,但吐出的话语却让在座的人心惊不已:“且平西侯府被抄,乃是他们犯了国法,圣人依法惩处罢了。楚晋的女眷被发卖,亦是圣人的旨意,表姑却说这是惨事,您是觉得圣人的裁决不仁,还是觉得陈知府办事不利?!”
轰~
这顶帽子太大了,就算给万华年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接呀。
虽然她很想在心上人(陆离)面前表现一下善良、大度,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给自己惹上麻烦呀。
吞了吞口水,万华年干笑两声。道:“妙善说笑了,我、我就是觉得楚小姐挺可怜的,却忘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什么,妙善你说得对。楚家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们罪有应得。”
陆离的脸上却露出一副别有所思的表情,方才谢向晚那番话,表面是在言语挤兑万华年,实则是在暗示什么。
等等,是了,圣人这段时间接连抄了一个国公和三个侯爷的家,但四家的处置并不相同。
细究起来,平西侯府的下场是最凄惨的,阖府男丁全部被判斩刑。女眷更是以如此羞辱的方式当街发卖。
相较于全家流放的辅国公和建安侯、靖南侯,平西侯府几乎是被灭了门。
如此明显的两样对待,却是为了什么?
圣人会拿这一公三侯开刀,陆离也想到了原因。
官方原因自然是国库欠银案牵扯出的或渎职、或谋逆等大罪,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他们四家都曾经掌过军权。且即便交了印、卸了军职,也与各大卫所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是平西侯,仗着当年跟随先帝平定西北叛乱的战功,与一些卫所的旧部关系密切。他为人很是倨傲,平日里就在今上面前摆老臣的架子。
今上脾气好,又念着平西侯确有战功,这些年来对他很是宽容。就算平西侯说了什么‘若没有老子,胡奴早就打进关来’之类的狂悖之语,当今圣人也是一笑了之。
这次的国库欠银案更是如此,成国公归还库银后,便又有几家勋爵人家陆陆续续的归还了欠款,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观望。平西侯便是其中之一,他甚至公开骂成国公不成器、没有乃祖之风(成国公的先祖是跟着太祖一起造反的土匪头子,不得不说这位平西侯真的很能找死)。
虽没有明着怪成国公府率先还钱、进而将大家逼入困境的举动,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这样的意思。
随后,大理寺查出了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案。其中便牵扯到了辅国公。
那时皇帝还没有下旨惩办辅国公,但京城的权贵们却似明白了什么,纷纷砸锅卖铁、卖宅卖田也要归还欠款。
唯有平西侯,觉得自己跟那些只知道躲在父荫下混吃等死的纨绔不同,他是同辈勋爵中为数不多上过战场,用鲜血立过战功的人,大周这江山能稳固,还多亏了他出生入死的卖命辅佐呢,他不就是借了国库点儿银子嘛,圣人断不会把他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