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向荣忙在一边说道:“先生,快些坐下来歇息一下吧,”
别看谢向荣年纪小。因常年练武,身子骨却非常结实,小小少年搀扶着个成年男子,并不十分吃力。
“多谢这位小公子了!”
仇恒含笑点头,目光扫过虚弱的母亲和年仅三岁的幼孙,他作势要推开谢向荣,亲去查看他们的病情。
谢向荣顺着仇恒的视线看过去,见是那个不停咳嗽的老妇和脸色惨白的小男童,便知道了仇大学士的心思,他忙压低声音道:“先生不必担心。我们这里还有个医术极好的大夫,药材也十分齐全,待会儿请他给老夫人和小少爷瞧瞧,再熬些药汤喝下。”
仇恒一听这话,愈发感激。扯了扯干裂的双唇,低声道:“多谢小公子。”
谢向荣忙摇头,“不谢不谢,先生千万别客气,我是读书人,最仰慕先生这样的人,当年先生考进士时写的几篇策论。小子更是反复诵读,真真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啊……如今能为钦慕之人效点儿力,小子已经非常荣幸了,哪敢再受先生的一句‘多谢’?!”
谢向荣说得情真意切,且看他炙热的眼神,仿佛一个脑残死忠粉见到了偶像。
仇恒见谢向荣说得真挚。稍稍一怔,说实话,方才谢向荣说自己是读书人,他并没有当真,以为是谢家想帮自己的借口。
没成想竟是真的。
涉及到读书这种正经事儿。仇恒的表情分外严肃,轻声问道:“哦?那小公子师从何人?如今在读什么书?”
他打量了谢向荣一番,料想这个孩子不过十来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是出身商户,撑死了也就刚刚上完蒙学吧。
谢向荣笑得腼腆,似是不好意思说。
站在谢向荣身侧的小厮忙替主人回答:“好叫先生知道,我家大少爷在扬州知府府上的家学读书,十日前刚刚考中了秀才,且连中小三元,是扬州城有名的小才子呢!”
“澄泥,不得胡说,”谢向荣半真半假的喝止道,“先生面前,谁还敢称‘才子’?”
可不是,仇恒三十岁入内阁,堪称大周史上最年轻的大学士,绝逼能秒杀当世所谓的‘才子’啊。
“……”,提起旧年的风光,仇恒非但没有流露出欣喜、自得的神色,反而有种怅然不知所语的感觉,唉,如果不是少年得志,他也不会这般‘耿直端方’,只可惜连累了家人,更害得母亲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陪他一起受罪。
谢向荣见气氛有些沉闷,忙对仇恒道:“先生,咱们先去烤烤火吧,您的衣服都湿透了,另外,伤口处也需上些药……”
一边说着,一边搀着仇恒往另一堆火堆处赶去。原来,早在谢嘉树命人将他们请进来的时候,就让下人在正殿的角落里生了个火堆,并准备了些姜汤和肉粥。
待仇家人围坐在火堆旁,谢向晚已经悄悄将大夫请了来,给仇家的女眷和孩子们诊脉、开药方,然后再命人拿着药方去外头的马车里取药。
仇恒的两个儿子,亦有人帮忙上药,还有热腾腾、香喷喷的肉粥伺候着。
仇恒见谢家人如此周到,又听闻谢向荣年少有才,对这个少年愈发喜爱,想了想,道:“陈家家学我也听说过,确有两位学识渊博的大儒坐镇,不过,那里终归是人家的家学,且学生众多,夫子也不能对某个人特别照顾——”尤其谢向荣不姓陈,陈家家学的夫子又怎能给他开小灶?
谢向荣一听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仇恒。
仇恒瞧了,微微一笑,道:“我的情况你也瞧见了,若是之前为你荐个名师绝不在话下,可现在……不过,你也不必失望,烂船还有三千钉,我虽已落魄,但好友还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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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搭伙赶路
荐师?
仇大学士要给他推荐个名师?
这个惊喜来得太大了,谢向荣直接愣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先生说的话可当真?”
人以类聚,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特有的人脉关系,仇大学士什么人呀,虽出身寒门,却在少年时便已传出了才名,上有名师指点,往来、结交的也都是才子、名士,随后更是以30岁的年纪入了内阁,绝对可以称得上读书人的楷模和榜样了。
现在仇大学士落了罪,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那些人碍于当下的时局,或许不敢明着帮仇家,但私底下,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他们还是愿意出手的。
再说了,仇大学士推荐的学生一不是犯官宫奴,二不是贱籍贫民,甚至都不是仇家人,而是一个年少有才、前程不可限量的读书好苗子,那些与仇大学士交好的名士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仇恒见谢向荣满眼惊喜的样子,浅浅一笑,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大夫已经给仇家的一家大小诊完了脉,而避到一侧的厨娘紧急做了些有营养、好克化的饭菜,悄悄的让小厮送到了过来。
谢向荣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提着食盒的小厮,忙起身,亲自将饭菜送到仇大学士跟前,嘴里还不好意思的说:“荒郊野外的,时间又仓促,来不及弄什么抄东西,还请先生切莫嫌弃!”
仇恒淡然的摆摆手,“依我现在的处境,能有口热饭吃已经不易,哪里还敢说什么‘嫌弃’不‘嫌弃’啊?”
离京几百里,仇恒却感觉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前几十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加起来也不如这半个月经历的多。
头戴枷锁的长途步行,身边又有小吏的冷言呵斥,吃食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让骄傲了大半辈子的仇恒险些没有撑过去。
幸好有家人在,他还记得自己有母亲、家人需要照顾,所以才将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忍了下来。
别看只有十来天的功夫,仇恒整个人都有了质的改变。现在再有小吏丢给他一块冷硬的窝头。他也能慢慢的吃下去,因为只有吃饱肚子才能活下去。而只有活下去,他才能洗刷冤屈、重返朝堂。
仿佛目标坚定的勇士,亦仿佛看破世情的老僧,仇恒如今的心态异常平和,对待吃食等事务也都能淡然视之了。
不过,当他掀开食盒,看到里面精致又不失丰富的饭菜时,喉头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谢向荣拿来的食盒是那种特别定制的双层小食盒,里面放着四小碟菜。两荤两素,还有一碗汤,一碗米饭以及一碟子切好的当季水果。
饭菜的分量不是太多,但足够一个人食用。
这种小食盒是谢向晚‘发明’的,出发前。谢向晚命人寻木匠打制了五十个,并配备了相应的碗碟筷子等物什,这些东西本来是专门给大家分餐时食用。只是当时谢向晚还不确定随行人员的具体数量,本着宁可多了也不能少了的原则,她特意命人多做了十来套。
出发的时候,厨娘还建议说要不要把多余的小食盒拿出来,也好节省些空间。
谢向晚没同意。她觉得,出行在外,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万一路上遇到了什么熟人、或是新结识的朋友,一起用饭的时候,有这些新的小食盒也能方便一些。
不得不说。谢向晚还是蛮有预见性的,这不,离开扬州才一天呢,便就用上了。
深深吸了口气,仇恒淡然的神情终于裂了。他眼中似是有水光闪现,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什么都没说,直接拿起筷子,慢慢的用起饭来。
谢家的饭菜做得极好,食材新鲜,厨娘的厨艺也精湛,再加上仇家人接连吃了十几天的猪食,乍一吃这堪称美食的饭菜,愈发觉得这是自己生平吃过得最好的吃食。
另一边,谢嘉树也正陪着王头儿等几个差役用饭,王头儿他们到没有用食盒,不是谢家没准备,而是这群汉子觉得那玩意儿实在太娘气了,用起来有失他们威武的形象。
还是大碗吃肉、整鸡整鱼来得痛快。
“……痛快,谢老爷,贵府果然名不虚传啊!”
王头儿手里拿着个油汪汪、肥嘟嘟的鸡腿,三两口咽下肚,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白开水,这才满足的喟叹道。
心里却想着:啧啧,这谢家果然豪富啊,出门还恁般讲究,不但带着家丁护卫、请了镖师,还他娘的带了厨娘和各种新鲜的食材,这他娘的到底是赶路还是郊游啊。
而且最让王头儿印象深刻的是谢家下人的做事效率,从他们在官道上遇到谢家停在那里的马车,到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才不过半个时辰,结果,就那么小会儿的时间,谢家的下人就端出来恁多刚刚出锅的饭菜,且这些饭菜不是草草弄出来应急的,而是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绝对不输城里有名饭馆的招牌菜啊。
不简单,这谢家绝对不简单啊!
意识到这一点,王头儿愈发想跟谢嘉树交好。
是以,当谢家大少爷殷勤的伺候那群囚犯的时候,王头儿权当没有看到,任由谢向荣在仇恒面前刷好感度。
谢嘉树端着个茶盏,听了这话,微微一笑,“王大哥谬赞了,我家就是个商户,有几个小钱,却……唉,所以我才费尽心血的培养儿子读书啊!”
话题自然而然的又扯到了谢向荣和仇恒身上。
谢嘉树一直陪着王头儿吃饭、说话,但他对谢向荣那边的动向也非常了解。
就在方才,前来倒茶的小厮凑在他耳边说‘那位先生欲给大少爷推荐一名师’,他顿时惊喜万分——原本只是想结个善缘,没成想这个‘善报’竟来得这般快。
仇大学士够意思,谢嘉树高兴之余,决定好人做到底,尽最大可能的帮一帮仇家人。
他斟酌着词句,小声询问道:“方才只顾着说话了,还没问王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应该不会苦逼的被流放到西北吧,那里可是有凶狠的胡奴时不时犯边呢。
“黔西北,贵州卫!”
王头儿又扯了一个鸡翅膀,回答的时候,语气略带同情。
那个地方,也就比西北边陲好一些啊,把人流放到那里,也就比死刑减一等啊。
“嘶~~”
谢嘉树直搓牙花子,他走南闯比,自是知道黔西北是什么地方,仇家这么一群老弱妇孺去了,绝对是送死的啊。
不过,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谢嘉树按下心底的同情,故作惊喜的说道:“噫?真是太巧了,小弟一家欲往四川寻亲,咱们是同路呢。”
川贵比邻,说是同路倒也没错。
王头儿拿着鸡翅膀的手顿了顿,他深深的看了谢嘉树一眼,而后继续低头吃饭,但是却没了方才的玩笑,两人间的气场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谢嘉树当然知道王头儿在忌惮什么,勾了勾唇角,道:“王大哥,咱们既是同路,不妨搭个伙一起赶路吧?我与王大哥虽只初次见面,然甚是投缘,你们一路走去黔西北,委实太辛苦了些。恰巧小弟出行的时候多配备了辆马车,王大哥若是不嫌弃,那马车就暂时‘借’给几位兄弟——”
王头儿挑眉,语带讥诮的说道:“呵呵,不愧是首富啊,出手就是大方!”
谢嘉树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当然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呵呵,方才我也说了,我谢家世代为商,深知商贾的不易。如今家里好容易出了个会读书的孩子,自是希望他能够学有所成、光宗耀祖。而那位——”
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仇恒,谢嘉树难掩敬佩的说道:“乃是当世有名的才子,且在内阁多年,不管是学识还是见识都是极好的,随便得他几句指点,犬子都能收益匪浅。所以,还请王大哥成全。”
王头儿似是有些心动,他知道,自己若是答应了,谢嘉树‘借’给他的绝不止于一辆马车,定有其它的重谢。
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再受了牵连,丢差事事小,万一再丢掉小命,后悔都晚了。
谢嘉树看出王头儿在犹豫,压低声音,“我知道王大哥担心什么,其实,王大哥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了,那仇恒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京中谁还会惦记?当然,王大哥若是因此事而丢了差事,只管来扬州寻我,不管是商铺还是漕帮,我都能帮王大哥安排个稳妥的去处!”
王头儿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但眼中还有些挣扎。
谢嘉树想了想便猜到了他的担心,没有说什么,只反手指了指自己。
王头儿秒懂,是呀,谢家既然敢往上凑,显是知道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风险。要知道谢家可不是一般的盐商,而是与扬州、京城等多个衙门有所勾连的第一盐商呢。
或许……王头儿吞了吞口水,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用力点了点头,道:“好,相逢即是缘,同行更是缘上加缘,谢老爷既然不嫌弃咱们,那咱们就一起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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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京中惊变
半个时辰后,仇恒一家皆以用完饭食,每人端着一杯热热的清茶小口的喝着。
“谢大少爷,可有笔墨?”
喝完茶,仇恒只觉得浑身舒畅,就是脖子和手腕上的伤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他放下茶盏,看了眼坐在他身边的谢向荣,淡淡的说道。
“笔墨?”
谢向荣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仇大学士这是要给他写荐书啊。
按下心底的激动,谢向荣忙扭头对澄泥吩咐道:“还不快去马车上把文房四宝取来?”
向来机灵的澄泥却没有动,而是笑嘻嘻的说:“大少爷,不用这么着急。”
谢向荣皱眉,语带警告的说道:“澄泥?!”这个臭小子,当着仇大学士还敢这般,真是欠收拾。
澄泥却一点儿都不怕,仍嬉皮笑脸的说:“待会儿您就知道啦!”
仇恒听了这对主仆的话,心头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一抹不置信和隐隐的期许。
就在谢向荣忍不住怒气准备训斥贴身小厮的当儿,负责押解的差役赵一晃了过来,大声喊道:“都听着,谢老爷恰巧与咱们同路,王头儿说了,既是同路,索性一起赶路更便宜。所以,待会儿你们一家……”
听了前半句话,仇恒就确定自己猜对了,谢家、谢家为了帮他们一家,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谢向荣满脸惊喜,这时他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