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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卫瑜桓在客栈内等到回来的卫峥,卫峥神色间甚为阴郁,卫瑜桓只看他表情便知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但这也都已在他的预料当中。
果然卫峥沉声开口道:“所有和她们有关的消息,都和之前我们所查探到的别无二致,只知道她们从抚郡来,如果不是我们私底下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以及来时正好与她们碰上,估计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得了那铁矿!”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发狠:“那族长倒似与她们结成了一根绳,什么都撬不出来,而其他人又不知内情。 看来她们这次是花了大价钱了,只是不晓得到底谁出得起这个价?”
卫瑜桓沉默点头,他们都知道息风迎背后的势力肯定是息家,但是如果想要查知她目前的身份,从息家下手又实在不可能,不然光靠卫瑜桓安插在南郡息家周围的那些眼线,他也不会被瞒了这么久。 卫峥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所疑问的也就当然不是息风迎所依靠的息家势力,而是她所依靠的抚郡的势力。
众所周知,抚郡并无明面上的强大力量可以与其他几支力量抗衡,如果说是息闵的势力早已渗透抚郡,那息风迎抚郡的身份倒也说得过去,但他们都熟知息闵的性格,再加上前前后后的情报看来,他尚未将手伸过去。 如果不是他,那到底是哪家在抚郡支撑着息风迎可以只身前来南离岛?
如果这是一支暗中的力量,他们当然不得不防,能强大到影响息家最终在南离岛的事情上出面,这绝对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尤其它还隐在暗处,就更让人坐立不安了。 可是如果不存在这样的力量,从头到尾都只是息风迎凭借息闵的影响力而做出的行动的话,那她息风迎如今竟也成了这般能独当一面、甚至轻而易举击败卫瑜桓的人物。
息闵究竟教出了怎样的女儿?她带给人的震撼好像永远层出不穷。 卫峥心内千回百转,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同样千回百转的当然还有卫瑜桓的心情,他更关心的却不是抚、南两郡的势力分布,而是阿迎现在的真正身份。
如今他们都处在南离岛上,他或许还可能见上她一面两面,而一旦她们离开,他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她从抚郡带走,以息闵的谨慎,他必定早已做好准备,此时此刻,他也必定早已盯死了他,眼下阿迎还能停留在南离岛,只怕是因为他尚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一旦他轻举妄动,只怕又要再一次失去她的踪迹。
他绝不能再冒这个险,也再等不起又一个近三年的时间。
所以他只能从旁侧下手,阿迎在抚郡应该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否则她不大可能只身前来南离岛、且轻易说服族长。 所以她在抚郡的身份,成了他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他不忍心强迫她,但要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共度此生,眼下看来,都只能从此下手。
☆、33第三十二章 端午是非多
铁矿相关事宜已处理完毕,雇佣本地的居民来负责开采,另外还以南槿个人的名义雇佣了管事,当然管事背景可靠,是荀谦私底下找来的人,跟息家的关系倒也不大。 这样谁也不牵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然后所有人都别怀它意地留在南离岛,却谁也不敢妄动。 这一耗,竟然又耗去了七八天。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初,五月初五,息风迎的生辰,却不是南槿的,南槿的生辰是息风迎的死忌,六月十五。
这日一早南槿起得很早,这两年每到五、六月,她便不得安宁,夜里不能安枕,白日里便精神不济。 迎风知道她的习性,早早地伺候着吃了饭,二人无所事事地倚着窗子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这一天也是端午节,南离岛的过节方式与抚郡又有不同,少了花样繁复的灯笼,倒是多花了心思在吃的穿的上面。 各色各样的水果已然不少进入成熟期,正好拿来凑热闹; 而本地服饰虽然材质和款式单一,但是胜在色彩艳丽、种类繁多。 南槿本就对这些感兴趣,此刻看着越来越多的行人,越来越多的色彩撞入眼帘,她的心情也终于鲜活了些。
她心念一动,抬头想要叫迎风一起上街打发这一天,却在看到她的神色时停住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抑或是她最近心思敏感,她总觉得自从她发现卫瑜桓的存在之后,迎风在她眼里就变得沉默起来。 却也没有其他异常,只是沉默。 南槿为此询问过她多次,她都只道无事。
这副模样,怎会无事啊! 南槿心中叹气,猜测终究还是为那件事情伤了心神,女孩子第一次喜欢的人,却只能落得个不了了之的结果,任谁都不会轻易说过就过了。 现下看来,那日里迎风那么轻易地答应她,估计有一定程度上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而已。
如果是别人,南槿想,她或许还能从中开导,可是那人是卫瑜桓,她连开口提他,都觉得有风险。 如果以后迎风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那现在她多说一个字,以后迎风对她的心结就可能会多一分,她和迎风是一辈子的姐妹,她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眼下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佯装一切如常,她轻声轻快地说道:“迎风,我们出去逛逛吧,过一会儿就是午饭时间,我们出去看看这里过端午有什么不错的东西可以吃的!”
迎风对她笑笑,只答:“好!”
出门的时候却遇见荀谦,南槿惊讶地见他手上提着酒壶,张口便忍不住揶揄:“你来找我的?你找我喝酒?啧啧啧,你不是一直跟我爹一样管着我不让这不让那的么?”
荀谦剑眉一挑,眼里少见有些温润笑意:“不是,只是有人从家中捎来一坛梅子酒,我有些印象以前你老爱偷着喝来着,本想拿来给你试试看味道合不合适,不过现下看来,你这么端庄的人,肯定是我记错了!” 说罢他遗憾地摇摇头,转身便要走。
南槿再不废话,上前一把拉过他,咧嘴笑道:“无妨,我家迎风就爱这个,你就将它留下吧!”
荀谦手上一轻,他将视线转去看迎风,只见着她一脸忍气吞声、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而南槿已然拎好了就,冲着迎风一挥手,就要走人。
荀谦一把拦住,皱眉不满道:“你拿了我的酒,这是要把我撂下?那我今天要怎么打发?”
南槿嫌弃地看他一眼道:“是谁那么小气,带个酒就带一坛子的?” 说完她看荀谦没有一点要解释或者相让的意思,心下也觉得过意不去,便退步道:“好吧,咱一起吧!”
却不想又被迎风叫住了,南槿见她一脸促狭地走过来跟自己耳语道:“你俩去吧,我虽成了是孤家寡人,但也指望着你能有个好归宿,你自己好好把握吧,别再为我瞎操心了!”
说罢她也不等迎风反驳,冲荀谦笑着一施礼,转身便进了屋里。
南槿抱着酒坛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闭上的房门,又无语地看了看同样无语地荀谦,摇摇头下楼去了。
二人一路晃到一家酒楼,南槿径直上楼找了间清雅点儿的,唤过小二上了些端午特色菜式,便将酒倒入自己杯中,独自喝了起来。
荀谦见她脸色并不太热情,也没再多说,只拿过酒壶自便。 二人沉默着,半壶酒眨眼便下去了,荀谦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阿迎,今日是你的生辰。”
南槿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放下杯子时无所谓地笑笑,道:“如果今日不是你,我可能连这酒都不愿喝的。”
“不该只是我!”荀谦再给她斟上一杯,缓缓道:“还有家主。”
“对! 除了你和父亲!”南槿端起的酒杯立马又见了底:“我想慢慢忘了过去,却不敢忘了你们! 我想要像南槿一样地活着,却也不能忽略属于息风迎的历史。 如果不是遇见卫瑜桓,我到现在还会以为,过去了、藏起来便是过去了。 但其实过去永远存在,在我们心底,它只是还没有发作而已。”
荀谦心中微疼,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息风迎,快乐的、忧郁的、蛮横的、无情的,却从未有哪一个像眼前这般无措。 他自饮一杯,凝视着她半合的眼睛,问道:“现在呢?你想要怎样做?”
南槿沉默稍瞬,忽然笑开,清澈眸子闪过潋滟流光,就这样直直地看向荀谦,说道:“所以啊,你不要再想着让我再躲回家了!”
荀谦彻底哑掉,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半疑问半质问地道:“所以你这装模作样的,只是为了说服我不要再劝你回南郡?”
南槿十分大方地赏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杯,率先仰头喝光。
荀谦又好气又好笑地举着杯子看她一脸得色,问道:“看来你是看出我的意图来了!”
“没事提着壶我从前最爱喝的酒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南槿斜他一眼,又抬手止住他眼见要出口的话,突然又变得认真起来:“我是想说,我眼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别人考量,我是为了我的父亲、我自己还有我的梓商,我不再是从前的傻姑娘,我会好好地保护好自己,我同样也想保护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尽我最大的努力。 你帮我转告父亲,我会量力而为,让他不要担心,只管做他要做的事情,而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她一句一句认真郑重地说与荀谦听,企图让他相信,她会好好珍惜难得的新生。 最后她又补充道:“我们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卫家的阴影下,父亲是,我也是。”
荀谦垂眸掩去眼中的动容,突然地笑了:“你如今可真是精怪了啊!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走了?”
南槿扬眉,得意难掩:“当然,我就怕你先开了口,所以先堵了你。 哦,还有昨日来给你送酒的那位兄弟,我正好一不小心碰见他,跟他聊了聊当今天下大势而已。”
荀谦听她说话时正往嘴里送酒,闻言被呛了下,他神色扭曲地问:“天下大势?” 不等南槿回答他自己又补充道:“你跟一个传令小兵探讨天下大势?”
“小兵怎么了?至少他能直接告诉我,南郡息家主将荀谦荀将军今日便要秘密从南离岛返回南郡,以备战事了!”南槿凑到他耳边,极低声神秘地说。
荀谦忍住耳边细微的麻痒,细细地听她将这一句说完,眸中竟微不可查地生出一片暖色。 他低垂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再转头看见南槿的脸时却又混上一抹苦涩,他低声问道:“我要走了,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说的?”
南槿在他灼热的视线下垂眸,微甜的梅子酒喝多了竟也上头,她满上彼此的杯子,双颊晕红,抬起透水般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端起杯来笑道:“有! 谢谢你,记得今日!”
“今日一别,我便要上战场了,这一走,非等闲怕是一时半刻难以见着,你没有别的要说了么?”
“有! 祝你得胜回家,得美满姻缘,早早为你荀家开枝散叶! 还有......喝完此杯,愿我们都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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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为了掩人耳目,荀谦并未与南槿住同一间客栈。 而荀谦离开的时候,南槿也未去送他,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再见也是多余,南槿窝在自己屋内无聊地翻了会儿书,似是酒意未散,不一会儿她便有些昏昏欲睡,迎风也没在屋内,她稍一恍神竟倚在床柱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面上有微痒触感,像不经意停驻的飞蝶,轻轻扫过她的眉头眼角、面颊嘴唇,竟似流连忘返。 她忍不住要翻个身,一不小心竟往床下跌去。 她骤然惊醒,眼前景象飞速划过,最后却停在一角纯白衣襟。
南槿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却在抬眼看见上方人微垂着凝视她的脸面时,完全吓醒了。
竟是卫瑜桓!
“你怎么进来的?”南槿脸上一片怒色,心中却是羞怒参半,她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转瞬背上已濡湿一片。 这人,如今真是好生不要脸面!
卫瑜桓笑得得意,黑眸仿佛承载满天星光,看着她时却又故作无辜道:“就从门口走进来的!”
“迎风呢?”南槿心下一紧,她这儿这么大动静,迎风怎地这么久都没出现?
卫瑜桓见她满面惊骇地怒视自己,知道她所想,心中却不无叹息,如今在她眼里,她一个丫头都比自己要金贵多了。 他拦着眼见着就要往外奔的南槿,无奈道:“她睡着了,我没动她!”
南槿警惕地看着他,初始的慌乱终于平静下来,心思一转,便问道:“公子这是来做什么的?”
“我以为你会首先质问我作为一个陌生人,缘何深夜潜入陌生女子房中。”卫瑜桓不无揶揄道。
南槿讽刺地笑:“公子品行我已有所知,不问也罢,如今就只指望公子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走了吧!”
卫瑜桓不理会她的评价,只转身坐到桌边,桌上一个食盒突兀地摆着。 南槿皱眉,心中已明了,却不动声色。
卫瑜桓将食盒打开,里面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细心地将碗筷取出,就坐在桌前直直地望着南槿道:“今日你的生辰,想必也没怎么好好过,过来吃些寿面,虽然有些晚,好歹今日还没过完。”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南槿勾唇带笑,却是极为生硬地答道:“公子玩笑了,我的生辰可不在今日!”
☆、34第三十三章 最后一夜
三年前,南越景帝三年的端午,息风迎十六岁。
母亲逝去不到一年,父亲并未为她的生辰而宴请亲朋,只是简单地与她二人吃了顿饭,送了她些惯常喜爱的物事,这一天便眼见着要过去了。
母亲走后,父亲的那些侍妾们闹腾过一段时间,但渐渐地也没了声息。 父亲似乎什么也没做,就让那些女人永远断了当上当家主母的念想。 息风迎不懂,父母之间的纠葛,她始终没有看得透彻。 爱过、怨过,最终消散的只是这个人的本身,还是也和着曾经的爱怨的一起。
而对于父亲,曾经挚爱过的人一个一个湮灭尘埃之中,然后要以何种心绪面对独自一人的漫长岁月?是让后来人居上,还是一颗心也随着老去?
人们说当他们老了,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