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家门外,崔嗣伯一行人也浩浩荡荡来到了门口,此刻天色已黑。韦府大门紧闭,院内不是没人,隔着高高的院墙,外面的人都能听到里面说说笑笑的声音,以及若隐若现的百戏、鼓乐声。
相较于新娘子的深青色礼服,新郎崔嗣伯童鞋则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礼服——一袭红纱单衣,白内裙。脚下蹬着黑色靴子——红色的喜服映衬得崔嗣伯面冠如玉,颇有几分玉郎的丰姿。
崔嗣伯看着紧闭的大门,偏身下马,噔噔几步上了台阶,敲门。高声喊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门内,韦洪领着弟弟妹妹,在一群京中贵女小郎君的拥簇下,笑着问道:“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崔嗣伯笑答:“本是长安君子……如下。体内如何?”未来大舅哥及诸位小娘子、小郎君一向可好呀?
门内众人:“尺前井水,金木为兰……并得平安。公来此问,未之体内如何?”……咱们都好,你也好呀。
崔嗣伯:“下走无才,得至高门……有事速请,语莫干着。”我还要娶亲。诸位不要再瞎白活了。
门内众人:“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你既是名门贵公子,跑到咱家你有何贵干呀?
崔嗣伯:“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俺来找娘子滴。
门内众人哄笑,继续为难……
崔嗣伯抹抹汗,继续应答……
一番语言交锋后,崔嗣伯身边的好友帮忙作诗,权作敲门砖。
“柏是南山柏,将来作门额。
门额长时在,女是暂来客。”
大门终于开了,但为难尚未结束,大门进了,有中门,又赋诗:“团金做门扇,磨玉做门环。掣却金钩锁,拔却紫檀关。”
过了中门,还有堆关,堆关有锁,继续念诗:“彼处无瓦砾,何故生此堆……暂请钥匙开,且放二郎过。”
过了堆关,又遇中堂,再作诗:“堂门筑四方,里有四合床……好言报姑嫂,启户许檀郎。”
……
一通折腾,终于来到了南平的闺房。
当然,此刻崔嗣伯还是不能见到自己的新娘子,因为还需要隔窗念催妆诗。
崔嗣伯及男方诸人一通催促,终于把新娘子催到了正堂。
到了正堂,崔嗣伯还是见不到新娘,新娘在哪儿呢?答曰,在屏风围成的帐子里。
好吧,不急,咱开始祭雁,崔嗣伯经过这连番折腾,也没有力气叹气了,直接把把自己带来求亲的大雁往新娘所在的帷帐里丢。
南平那边的人呢,要的将大雁接住,用红罗包好,拿丝线将雁嘴扎紧……ok,齐活!
然后再念撤帐诗。
撤去屏风,继续祭雁……又是一番折腾后,崔嗣伯终于见到了他家南平,然后两人辞拜南平的父母(继母啦)。
南平与父亲继母的关系不亲近,韦父、韦母对她也没有太多的亲情,依着规矩对小夫妻训了话。
韦父:“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训完话,新鲜出炉的小夫妻来到韦家专门搭建的婚帐,夫妇俩左右跪坐好,吟一首‘咏同牢盘’诗,两人各吃了三口‘同牢盘’。
再喝合卺杯。
杯子是用小瓢分作两半,夫妻两个各持一只,侍女用五色丝线把两人相邻的一只脚系起来,然后对饮合卺酒。
喝完酒,崔嗣伯站起来,任由侍女褪去礼衣、冠帽和佩饰、佩剑。而南平那儿也有人帮忙摘去金钿,拿掉义髻,褪去大礼服。
随后,崔嗣伯坐在东侧,南平居西,再念去扇诗。
崔嗣伯的文采还真不错,一首诗念完,南平终于放下了掩在面前的泥金团花扇,露出一张涂成白墙的脸。
新娘又帮两人梳头合发——结发夫妻嘛。
至此,礼成。
众侍女纷纷退下,只留下小夫妻对坐帐中。
“娘子,累了吧。”
崔嗣伯帮着南平系在一起的头发分开。
“不累。”
就着摇曳的烛光,南平见崔嗣伯面如冠玉、鼻若悬胆、口似红樱,竟比往日还俊美几分,心里得意到了极致。
她也没说谎,一场昏礼进行下来,除了跟父母行礼外,她既没跪也没拜,还真不怎么累。
反倒是崔嗣伯,娶个媳妇仿佛过五关斩六将一般,又是动脑又是动嘴,整个人累得不行,单薄的中衣都被汗浸湿了,额头上也是一片水光。
南平见状,有些心疼的抽出帕子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轻声道:“郎君辛苦了。”她可是知道家里的那群人是怎样的促狭,还不知道如何折腾她的大郎了呢。
崔嗣伯反手握住南平的手,柔声说:“能娶到娘子这般美好的女子,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再说了,今儿也不是吃苦呀,而是、而是我这辈子最愿意做、最想做的一件事儿……”
“郎君——”
“娘子——”
吹灯,拉帐子,和谐和谐啦!
与此同时,亲仁坊的崔家也热闹了一天后,渐渐安静下来,整座大宅的灯光逐渐熄灭。
作为主战场的合浦院,却依然灯火辉煌。
姚氏激动呀,她终于娶到了郡主儿媳妇,明天,对,就是明天,待小夫妻回府后,便要给她敬茶行礼——嘿嘿,堂堂郡主给她行礼呀,这可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呢。
崔清的情绪也非常亢奋,二十多年前,他像丧家犬一般被老夫人赶出崔家,如今,他不但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儿子还娶了这么位高贵的娘子,啧啧,一想到白天的时候老虔婆那张阴沉的脸,他就想仰天大笑三声。
心里也在狂呼,“阿娘,阿娘,您看到了吗,哈哈……您放心,待儿媳过门后,大郎的差事也能定下来,虽是个七品下阶的小官,但以大郎的聪明能干,他定能登上高位,只要到了三品,他就能三轴诰命,为您请封了。”
不知不觉间,崔清竟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姚氏闻言,忙凑到他近旁,高兴的问道:“阿郎,大郎的差事是什么?可比崔七郎的千牛备身高?”
小卢氏天天在她跟前炫耀,说儿子是六品官,是天子近卫,都能纳良家女子为贵妾,绝不是一般小吏所能比拟的。
姚氏每每听了小卢氏的话,心里就跟猫爪一样难受,一想到崔雅伯还不如她的大郎能干,更是气恨崔家的不公平——都是崔家子,为什么崔七能门荫入千牛卫,而她的大郎却还要自己奋斗?!
“嗯,定下来了,军器监监丞。圣人要对辽北用兵,军器监可是极好的去处。”
崔清避重就轻,没有直接告诉娘子儿子的官职几等,反正说了她也不懂。
姚氏果然不知道监丞是个什么差事,不过听郎君说是‘极好’的,那应该差不了,满意的直点头。
一旁的崔萱却轻嗤一声,凉凉的插嘴道:“监丞?不过是七品下阶的小官,老相公真小气。”
姚氏一听这话,狐疑的看了看崔清,又看了看崔萱,迷糊的问道:“阿萱,监丞的官很小?”比崔七的小?
崔萱故意不看阿耶严肃的面庞,嘟着小嘴对姚氏说,“当然,我听下人们说了,听说隔壁的崔八也在谋官职,人家襄城郡主一出手就给崔八弄了个六品官呢,足足比大兄的这个监丞高出三个等级呢。而且也不是军器监这种不入流的地方,而是大理寺的‘法官’……”
ps:嘿嘿,我真是不好意思说是补昨天滴,昨天元宵,跟家人乐得都忘了更新,⊙﹏⊙b汗。
pps:文中昏礼部分,皆参考李正宇的“《下女夫词》研究”。
第036章 崔八当官(二)
清晨,萧南两口子抱着女儿一起往荣寿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刚起来,正坐在堂上喝牛乳,见她们进来了,忙放下白瓷盏,满眼是笑的冲着萧南,哦不,更确切的说是萧南怀里的小娃娃,“哎哟,咱们阿沅来啦,快快快,到老祖这儿来!”
小灵犀已经有七个月大了,虽还不能说话,但已经能认得几个人了。尤其是经常见的这几位,父母乳母自不必说,最熟悉的就是眼前这位满头银发的老者。
嘻嘻,老祖最疼她了,嗷呜~~
小灵犀一靠近老夫人,便学着萧南的样子,大大的亲了老夫人一口。
“哎哟,阿沅真是好孩子,这么喜欢老祖呀!”
老夫人被白胖婴儿的口水洗了个脸,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只是小灵犀被萧南‘喂养’的极好,老夫人又上了岁数,现在都抱不动这个小肉丸子了。
可老人家很稀罕这个小丫头,照着她嫩呼呼的小脸蛋亲了两口,不撒手的将她揽在身前。
小灵犀也乖巧,她上个月就学会坐着了,这会儿也不吵闹,乖乖的坐在老夫人怀里,咿咿呀呀的玩着自己的小肉爪子。
萧南夫妻则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四月初七,崔八过继给了荣寿堂,如今她们两口子可是老人家正儿八经的嗣孙孙媳呢。
老夫人看着这一对小夫妻,昨日被合浦院恶心到的郁闷心情也得到了舒缓,她迭声让人给崔八两口子看座、上牛乳。
崔八和萧南跪坐在老夫人榻前。一人端着个白瓷盏,小口的喝着温热的牛乳。
其实,他们夫妻来之前已经用过朝食了,不过这既是老夫人的心意。作为晚辈,他们也不好违逆。
喝完牛乳,萧南看了看崔八。冲他微微点点头。
崔八会意,清了清嗓子,笑着对老夫人说:“阿婆,有件事孙儿想跟您汇报下,您也帮孙儿拿个主意。”
老夫人低头逗着小女娃,不甚在意的随口问了句,“哦?什么事儿?”
崔八唇角微翘。难掩得色的说道:“前儿太子殿下召孙儿去了,说他已经举荐孙儿入仕,如今有两个差事,一是太子舍人,一个是大理寺司直。您看孙儿选哪个更合适?”
老夫人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旁静坐的萧南,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悄悄升起一抹浅笑。
萧南感觉到了老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不过,她并没有躲闪,而是大方的迎了上去——没错,崔八这两个差事是她跟阿娘要来的,让太子舅舅出面通知崔八也是她的意思。但这又怎么了?她这么做,若说没私心那也不可能,可任谁也不能否认,她这都是为了崔八。
要官职的事儿就不用说了,至于为何让太子出面,而不是请阿耶或者大兄出面。萧南也有出于自己的考量。
如果对于一个聪明、懂事且心性坚韧的男人来说,依靠老婆娘家的势力步入官场,他只会把压力转变成动力,好好奋进。
而对于一个小有才情、心智却不怎么坚强的人来说,比如崔八,根本就是个有点儿自负的半大小孩儿。如果直接由萧家的人告诉他,‘给你谋了个官儿,以后你要好好干,云云’,崔八不会拒绝,但他心里绝对有疙瘩,觉得自己是依靠岳家的小白脸儿。
这种典型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萧南自然不会做。
想了又想,萧南最终还是决定请太子舅舅出面,毕竟崔八现在还是弘文馆的馆生,他的未来仕途,太子也有权过问。
而且,依着萧南对崔八童鞋的了解,太子出面,绝对比阿耶出面更让他觉得有面子。'点'
果然,崔八从东宫回来后就乐颠颠的跑来找萧南汇报(某南阴暗的想:哼,不是炫耀吧?)
心里吐着槽,萧南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反而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只把崔八夸得有才有能,堪比京中年轻郎君们的楷模。
两口子高兴了半天,但并没有确定选哪个官职,经过一番商量,他们决定还是先跟老夫人汇报一二。
“唔,太子舍人是从六品上阶,大理寺司直是正六品上阶,其中差着两级呢……”事关嗣孙的前程,老夫人也不敢大意,她眯着眼睛想了想,后将目光落在萧南身上,“乔木,你怎么看?”
萧南浅浅一笑,道:“若是站在我的立场,我自然希望八郎去东宫,阿舅看在阿娘和我的面子上都会照拂郎君,”
她妙目一闪,瞥到崔八眼中闪过一抹晦涩,便知道这家伙的自负情绪又抬头了,她话锋一转,继续说:“不过,为了郎君的前程,我还是觉得去大理寺更好些。不过,到底如何,还是老夫人做主。”
说着,萧南挪动身子,拉住老夫人的手,笑嘻嘻的撒娇道:“您老人家走过的桥比咱们走的路都多,有您帮我们拿主意,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八也连连点头,老相公多次说过,老夫人乃当世奇女子,正是有她在家里坐镇,崔家才能日益繁盛。
老夫人见小夫妻都满脸真挚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胜,她一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状似无奈的摇摇头,“你们呀……都是小灵精,明明都有了主意,偏还跑到我跟前作怪。”
小灵犀却似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伸出肉爪爪朝自家阿娘的手腕抓去。
“哪有,老夫人,您就帮咱们拿个主意吧?到底是大理寺呢,还是东宫?”
萧南继续摇晃着老夫人的胳膊,仿佛没有看到自家女儿往自己扑过来的样子。
“嗯,京中的亲王、郡王都是自家亲戚,不管是去东宫还是去王府做属官,八郎的前程都错不了,不过,在长辈跟前做事,长辈自不会为难你,可八郎呀,玉石不经雕琢终难成大器,依我看,你还是去大理寺吧。”
虽然这件事里有萧南及大公主的首尾,但老夫人不得不承认,人家也确实在为崔八考虑。
似崔幼伯这种生在富贵乡、长在豪门里的世家子,不能说‘不知肉糜’吧,但也能算得上‘不知人间疾苦’,而且崔家家规森严,内院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崔八有些过于天真、单纯。
其实不止崔八,就是崔家寄予厚望的嫡长孙崔彦伯,也有些过于‘书呆’,否则他也不会着了别人的道……这个嫡长孙呀,吃了这么大的亏,现在还觉得投缳自尽的那个贱婢是好人,是被那边生生逼死的呢。
老夫人心里微微叹息,脸上仍是一副笑意满满,她继续道:“去了大理寺,先别忙着断案,先把大唐律好好研读一番,再好好看看往年那些大案、要案、疑案、难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