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姓卢,但跟范阳卢氏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因少有才学又侍母纯孝被朝廷征辟入朝为官的,十几年官场走下来,最是个严正自律的清官。
对于崔大。卢寺卿跟陈亚夫一样,还是颇为赞赏的,不为别的,单凭他的好学、奋进,这个小郎君就错不了。
也正是看着崔幼伯顺眼,今儿卢寺卿才会跑来凑这个热闹。
拿起长柄银匙,卢寺卿舀了一匙汤,细细一品,“嗯,确实有股子鲜味儿,只是不知用的何种海货?”反正他是没看到什么海鱼或者海菜,连片儿海紫菜都米看到。
崔大忙解释道:“这道汤品是用海鲜浓汁勾兑,面疙瘩由厨娘雕成各种海货的模样,其实里面并没有放真正的海货。”
卢寺卿和其它几位忙用银匙轻轻搅拌了下汤水,果然,泛出一个个寸许大小的面疙瘩,这些面疙瘩颜色不同,形状也各异。
唔,嫩红色的应该是虾仁,朱红色的应该是海蟹,雪白莹滑的应该是海镜(唐时一种蛤类动物),青褐色的应该是比目鱼……啧啧,这些面雕海鲜,雕工果然了得,一个个竟似真的一般,这么多‘海货’凑到一起,好一道海鲜菌菇汤呀。
在场的人心里暗自赞叹,真不愧是几百年崔氏,做道疙瘩汤都这般讲究。别的不说,单这厨娘的雕工,绝对称得上一流。
“崔郎,这藕片是何物所调味?味道竟这般清美?”
程少卿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他跟那位卢国公程公是远房堂亲,勉强算是个勋贵之后,平日也吃过不少珍馐佳肴,但看了崔家菜后,他还真不认得其中的某些菜色。
“哦,这是我们家秘制的翰林齑,用雍州酥调味儿,配上时鲜嫩藕最是爽口。程少卿若是喜欢,某命小厮给府上送些翰林齑过去就是。届时,拌菜也好,佐粥下饭也罢,都是极好的。”
崔幼伯很大方,过去跟京中小郎们游玩的时候,这种秘制的家传小菜,他不知送出去多少……不若如此,你以为崔家玉郎的名头是谁捧出来的?大方才会有人缘,有人缘才会有人追捧嘛。
过去嬉戏游玩他都舍得送菜送物,如今做了官,与上峰、同僚交好,更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儿,崔大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小气。
“翰林齑?好风雅的名字,呵呵,也给老夫家中送些过去吧。”
卢寺卿也夹了一筷子藕片,细细咀嚼,觉得这藕片调得确实清美爽口,夏日佐粥、或者拌冷淘(即冷面)吃也是一道极方便的美食。
“肃纯谨遵各位郎君的钧令……傍晚各位郎君返家后,便能吃到崔氏翰林齑咯。”
崔大的脑子不犯二的时候,还是蛮机灵的,非常适时的开了个玩笑,将现场的气氛调剂得愈发轻松和乐。
一大群人吃完昼食,个个心满意足,临告别的时候,纷纷对崔大致谢。
卢寺卿是长辈又是大理寺的老大,临行前,拍了拍崔大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肃纯得此贤妻,大善。襄城郡主不愧是萧公的女孙儿,身份贵重却还能牢记妇道……肃纯要好好珍惜才是。”
萧禹这个老汉,脾气怪了些(敢在大朝会上跟大臣掐架),眼界高了些(瞧不起寒门、勋贵),但为人还是极为刚正耿直。这样正直的人的后人,心胸也不会偏狭到哪里。
这个崔大郎呀,家有如此贤妻,竟还敢搞三拈四,真真不知道惜福呀。
程、房两位少卿也是有样学样的拍拍崔大的肩膀,没有说话,只一副别有深意的表情,看得崔大有些心虚。
额,他们为毛用这种眼光看着我,难道我有什么不妥的事儿,被他们发现了?!
送走十几个来蹭饭的人,崔大抱着几卷大唐律便回到自己的案几上,摊开第一卷,刚看了几行字,思绪便飞到了一边。
其它三人见崔大做出一副要做正事的样子,也不便打扰,各自抱了杯温热的茶汤,找了个朝阳的位置,表面看案宗、实则打盹去了。
一发呆就是一个时辰,待崔大回过神儿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才想起中午时应承各位郎君的话,忙叫来小厮,让他火速回家把此事告诉娘子。
至于每位郎君家住哪儿、每家送多少小菜、怎么送……这些问题崔大并不担心。他家有贤妻萧南,有娘子坐镇,这些小事根本就不算什么。
打发走了小厮,崔大继续翻看大唐律第一卷,只他心里藏着事儿,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看书,于是继续发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
看着偏西的日头,四位司直伸伸懒腰,扭扭脖子——厚厚,幸福呀,该下班咯。
站起身,叫来各自的小厮,吩咐他们收拾好东西,四位司直便相互告辞准备回家鸟。
“肃纯,咱们同居崇仁坊,不如一起走吧?”
王子谦是个厚道的人,他觉得今日蒙崔郎盛情,享用了一顿美食,于情于理,他都该回敬一二——唔,还是提点崔郎几句吧,别让他年纪轻轻走了弯路。
“好呀,王郎请。”
“肃纯请!”
两个人相携出了大理寺,然后一起出了皇城。
皇城大门外,崔大的两个随从早早的牵着马等在了墙根下,伸着脖子,往洞开的大门张望。
“郎君!”
看到一身崭新官服的崔大,随从阿大敞开大嗓门招呼了一声。
崔大循声望去,却见阿大、阿山旁边还站着个三十岁左右仆妇打扮的妇人。
她怎么来了?难道阿雪那儿有什么事?
崔大认出此人正是他给白雪买来的使唤婆子,立刻便想到了外宅可能有事儿,脚步也快了几分。
不想却被王子谦一把拉住,“肃纯,且缓行。”
崔大不解,“王郎,时辰不早了,何不尽快归家?”
王子谦摇摇头,指着四周慢悠悠步行的各衙门官吏,笑道:“为官要有为官的体统,一言一行都要规矩守礼……还有,此乃朝廷重地,妇人来此,恐有不妥,兄知肃纯家有贤妻,这些小事也要多加留心才是……呵呵,兄多言了,还请肃纯和襄城郡主不要见怪才是。”
崔大迎上王子谦若有所指的目光,蓦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困扰他一下午的事儿,也瞬间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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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闹剧(一)
直到此刻,崔幼伯才明白,困扰他一下午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中午,寺卿和少卿等诸位郎君来蹭饭的时候,起初都还好好的,个个赞他崔郎君年少有才、家有贤妻什么的,但到了分别的时候,卢寺卿和程少卿几位年长的郎君们却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尤其是卢寺卿,还说出那样一番似有所指的话,只听得崔幼伯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的——难道自己豢养外室的事儿被人知道了?
但很快,崔幼伯自己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拜托,大理寺是中央最高法院,是司法机关,又不是锦衣卫,更不是狗仔队,怎么可能整天啥事儿不干,只盯着京中权贵的隐私事儿?!
其实吧,细说起来,这件事是崔大童鞋自己露出马脚的。
话说自从崔嗣伯昏礼开始,一直到今天崔幼伯正式上班,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都一直处于异常忙碌的状态:在家帮忙待客,出门就去跑关系、谋官职。
只把崔大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更没有时间去外宅找知心红颜谈人生谈理想顺便一起造个人啥的。
崔大忙着,不觉得什么,白氏妾身未明,正计划撺掇崔大带她回崔家呢,难能任由崔大十几天不见人影。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白氏是个为达目的死不罢休的人,崔大没空来见她,她便时不时派个婆子或者小厮去找崔大。
不得不说。白氏果然有手段,她攀上崔大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悄悄收买了崔大身边的小厮澄心。
有澄心在崔家,时不时提醒崔大某处有位佳人正无时无刻的惦记着他、全身心的思念他。让崔大那颗风雅又风流的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和慰藉——有个美丽善良的女子把你当天神、谪仙一般崇敬,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与满足呀!
就这样,白氏虽然没跟崔大见面。但对于他的动向还是比较了解,更知道自己的爱郎打今儿起正式成为光荣的大唐公务员。
为了当面恭贺,更为了不让崔大忘记自己,白氏一大早便乘着马车跑到朱雀大道上等着。
待崔大骑马路过时,再一副温柔切切、关怀备至的模样出现,感动得崔大忘了场地,直接在大道上跟白氏卿卿我我起来。
那时的天色较早。可也不是一个人没有呀,更不用说朱雀大道是整个京城的中轴线,是通往皇城最宽阔、最直接的道路,一路走来,赶着去衙门报道的官员们着实不少。
于是……崔大还没到大理寺。他的名声就‘亮’了——当街与俏娘子亲热,这是何等的‘风流’?偏这个小娘子还不是他的妻子。
当时崔大被柔情蜜意包裹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会儿,看到白氏的人又跑来皇城门口找他,再加上身边王子谦的明语暗示,他、他若是再想不到,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蛋。
白氏太不懂事了!
有了萧南这个‘贤妻’做对照,头一次。崔大觉得白雪有些小家子气,言行也颇上不得台面。
脸色变了又变,崔大最后拱手致谢:“……多谢王郎提点。”
王子谦见崔大是真想明白了,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眯眯的摆摆手:“不过是小事,肃纯无需记在心上。呵呵。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一边走着,王子谦一边说着:“今儿是肃纯第一日当差,家中长辈及娘子定记挂着,不易在外面耽搁太久,以免家人忧心挂怀。”
崔大经过老相公、刘晗潜移默化的影响,早已不是那个听不出好赖话的鲁莽少年,这会儿见王子谦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考虑,他只有感激的份儿,除了连连称是外,便是不住口的道谢。
“郎——”
白氏派来的婆子看到崔幼伯缓缓走来,刚要呼唤,不想被一旁的阿山揪住,半强迫的拖到一边。
“阿山,你个市井奴儿,恁胆大,竟敢阻挠我见郎君?你知不知道,娘子那里出了大事,求郎君救命呢。”
拽到无人的角落,见四下里无人关注,阿山这才松开捂在婆子嘴上的手。那婆子脸憋得通红,呸呸呸的连呸好几下,最后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
“你喊什么喊?没看到郎君身边有贵人吗?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家中娘子还不曾派人来,你倒好意思跑到这里来寻郎君?”
阿山本是市井间的小游侠,家世还算清白,因身手不坏,被偶然间在市井游玩的崔大发现,签了活契给崔大当伴从。
他是个武夫,最喜欢直来直去,再加上他不是崔家的家生奴,对主人没有那种沁人骨髓的畏惧,更不会怕一个外宅里的婆子,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格外的直接。
另外,阿山常年在市井间厮混,对妇人们的一些小伎俩也知之甚深。依他看来,白氏不过是想‘骗’郎君去那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要命’的大事。
“你、你……耽误了娘子的大事,看郎君怎么惩治你!”
阿山猜得不错,白氏确实只是想派人把崔大拉到她那儿去。今天早上她对着崔大一通马屁,只把崔大夸成了安邦定国的栋梁,崔大也来了兴致,直说自己做了官,也要给白氏换个体面的住处。白氏想趁热打铁,把崔大哄开心了,早日给她弄套房产。
白氏很明白,以她的出身和萧南的身份,短期内她不可能被崔家人接受。既然不能进崔家,那么她必须有属于自己的房产。
说实话,白氏到现在都觉得憋屈,堂堂崔家玉郎,京城有名的世家子,竟然‘穷’得连套宅院都买不起。
直到现在,白氏还跟自己的姐姐住在一栋三进宅子里,而这套宅子还没有落到姐姐名下,是韦家的产业。
从最初的‘偶遇’到现在,白氏也跟着崔大好几个月了,结果却还不如前头娘子(指妓女)风光,这让她怎能不心急。
“哼,这是郎君的意思,他岂会惩治我?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侍奉白小娘子吧,郎君今儿是第一日当差,家里人还等着他,他肯定没空去平康坊。”
阿山看出了婆子的色厉内荏,鄙夷的笑了笑,一把将她推到胡同里,“快回去吧,别给郎君添麻烦。”
“哼,你、你等着,我定会把你的话告诉娘子!”
婆子知道完不成任务了,也学着人家放完狠话,一扭身钻进了胡同。
打发了婆子,阿山赶紧回来接崔大。
伺候崔大上了马,又等着王家的下人扶着王子谦上马后,一行几人才策马朝崇仁坊赶去。
且说那婆子,没完成白氏交给的任务,担心白氏打骂,故意在外头转了好几圈,直到天色擦黑,她才怏怏的回到平康坊。
刚走进胡同,婆子就发现不对劲,这条往日都没有多少人走过的小路,今儿这么围了这么多人,而且人群那端还时不时的传来呼喝、叫骂以及啼哭的声音。
“这位小娘子,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喧闹?”
婆子靠近人群,找了个踮脚看热闹的小媳妇儿,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刚来,只听里头的人说,是前头有套宅院是某位贵人的外宅,不知怎的被家中大妇知道了,那大妇便带了一干家奴来找那外室算账……”小媳妇儿看着年纪不大,但八卦之心颇胜,这会儿说起街坊的闲话也是滔滔不绝。
婆子心里愈发不安,忍着心慌,她打断小媳妇的话,急声问道:“那、那外室姓什么?”不会这么巧,是她们家娘子吧?!
“恍惚听那大妇带来的奴婢喊了一声‘姓白的’。”
小媳妇别看在外围站着,知道的信息还真不少。
婆子心里突突直跳,还、还真是她们家娘子?
“哎哎,瞧见了吗,那贵女命人将那小郎君也捆起来了,说是要带回家好好‘收拾’呢!”
婆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前面几个闲人已经开始鼓噪。
“啥?郎君?崔郎不是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