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阿娘寻他,崔幼伯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点点头,表示马上就去。
路上,崔幼伯心里不断的猜测,阿娘这次找他又是为了何事?
是为了表妹?崔幼伯摇头,他最近并没有冷落表妹呀。
是为了娘子?崔幼伯继续摇头,娘子这些日子孕吐的厉害·连寝室都不能出去,再说了,自那日娘子杖责了阿娘的亲随,阿娘就再也没有说过娘子的是非。
崔幼伯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最后都一一否定了。
带着莫名的疑惑,崔幼伯来到迎晖院的正堂。
主位上,大夫人正倚在隐囊上,她身边跪坐着个小丫鬟,双手捧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碟颜色鲜亮、造型别致的糕点,大夫人手肘撑在凭几上,另一只手捏根银签子,插了块葵花造型的糕点小口的吃着。
见崔幼伯进来,大夫人将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回白瓷葵型碟子上,另一边的小丫鬟忙伶俐的递上温热的湿帕子给她净手。
擦完手,大夫人稍稍坐直了身子,一脸慈爱的看着她的小儿子。
“儿请阿娘安!”
崔幼伯跪下来行礼问安。
大夫人往前倾了倾身子,伸着一手往上托了托,道:“吾儿快起来,来来,到阿娘身边来。”
说着,大夫人还拍了拍身边的单榻。
“是,”崔幼伯答应一声,爬起来行至榻前,恭敬的跪坐下来。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那炙热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只把崔幼伯看得后脖颈发凉。
喉头缓缓滚动,崔幼伯吞了吞口水,道:“阿娘,为何这般看儿?可、可是儿哪里有什么不妥?”伸手就想去摸脸,暗道难不成在书房的写条陈的时候,不小心到了墨汁?
大夫人却轻轻拍掉他的手,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感慨的叹道:“吾家八郎终于出息了,呵呵,听说太子有要是派你出京?”
崔幼伯一听是这事儿,心中悬着的大石顿时松了下来,忙道:“阿娘是听阿耶说的吧?没错,儿近日就要启程去蒲州。”
大夫人满意的连连点头,又柔声询问着他出行的诸事可都准备妥当。
面对如此温柔的母亲,崔幼伯有种错觉,他那个知礼慈爱的阿娘又回来了,真好!
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孺慕,渐渐忘了之前她的种种癫狂。
大夫人见状,暗自得意,她就知道她的儿子最在意的还是她这个阿娘。想到这里,大夫人扭头冲着身边侍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会意,微微行了个礼,转身去了内室。
不多会儿,那丫鬟捧着个紫檀螺钿的木匣子走了过来。
大夫人示意她把那匣子放在崔幼伯面前。
“阿娘,这是?”
崔幼伯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用下巴点了点那匣子,故作神秘的说:“打开看看。”
崔幼伯仲手打开锁扣,露出一沓纸页微黄的契纸,他惊讶的抬起头,“阿娘?”
大夫人笑得愈发慈爱,目光却含着几分伤感与回忆,幽幽的说道:“这是阿娘为你攒的私房,自你刚一出生就开始攒了。”
蓦地,崔幼伯心底涌上一股感动,眼底发酸,竟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大夫人见了,仲手帮他轻轻抹去泪水,“当时阿娘生你的时候,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我得了个如此可爱乖巧的孩儿。担心的是,我与你阿耶已经上了岁数,真怕不能亲自守着你长大,看着你娶妻生子,所以,为了能让你未来有所依仗,阿娘就悄悄的攒了这些产业,想着若是哪日阿娘和你阿耶去了,靠着族中分给你的产业,再加上这些,你也不会过得太差。”
渐渐的,大夫人的语气中也带了些许哭腔,她话音一顿,目光落在那些契纸,“这些田庄、铺子和房产,阿娘足足攒了十几年,原想着你成亲后就交给你,哪成想……”
话题扯到她那个又恨又惧的儿媳妇,大夫人猛然住了口,幽幽的叹了口气,定定的看着儿子,“阿娘知道,过去一段时间,因为过继和郡主的事儿,阿娘做了许多错事,可、可八郎你要体谅阿娘,阿娘四十岁上才得了你,从小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看待,你就是阿娘的命呀,好容易把你养大,又教得你如此出色,阿娘正满心骄傲,等着你名扬四海、官居一品后给阿娘请封,结果、结果却被老夫人的一句话就轻易的夺了去,阿娘却连句话都不敢说ˉ——”
大夫人用力捶了捶胸口,似是憋闷得厉害。
崔幼伯见了,忙上前帮她抚着胸口顺气。
大夫人长长舒了口气,继续道:“再加上过继这事儿皆是由郡主而起,阿娘心中如何不气、不怒?”
崔幼伯见大夫人越说越激动,赶忙阻止道:“阿娘,您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过去的事儿我、我早就忘了,您就别耿耿于怀了。”
母子两个一番谈心,似是将过去的误会和心结全部打开,大夫人的笑容也愈加灿烂,她指着那契纸,道:“我知道,荣寿堂的产业颇多,单指着那些也够你和长生一世无忧。但这些是阿娘的心意,你还是都拿去吧。对了,我记得其中有一张是蒲州的田契,还有一处宅院,正好你去蒲州可以住在那里。”
见慈母为他考虑得这般周全,崔幼伯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过去怎么就这么不孝,竟不曾想过阿娘也有苦处。
大夫人又道:“对了,你此去蒲州,随行的人可曾安排好了?听说你这次要去好几个月呢,身边除了护卫和小厮,也当有服侍的侍妾呀。”
崔幼伯正待说他娘子已经安排妥当了。
大夫人却抢先道:“你此去定要与当地的世家交往,女眷之间也当有些必要的宴请,若是郡主没有怀孕,她跟你去最好,偏她现在情况不好,根本不能出行。这样吧,不如让阿陪你去吧,她好歹是大家闺秀,接人待物什么的也都熟悉,定不会给你丢脸。”
望着大夫人饱含关切的双眸,崔幼伯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都听阿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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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出师不利
崔幼伯捧着个螺钿匣子回到葳蕤院。
堂屋里,好容易今天没孕吐的萧南正慵懒的斜倚在榻上,满眼柔美笑意的看着一对儿女,欢快的打着双陆。
灵犀盘腿坐着,她的方向正好对着门口,不经意的瞥到自家老爹的身影,忙拉着弟弟站起来,俩小的一起跟父亲见礼。
崔幼伯将匣子夹到胳膊下,亲昵的摸了摸女儿的发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便让他们继续玩耍去了。
行至主位,崔幼伯盘腿在下,将匣子递到萧南面前。
萧南没有动手,只是疑惑的看着崔幼伯。
崔幼伯还没说话先幽幽的叹了口气,亲手打开那匣子,将一摞契纸展示给萧南,轻声道:“这是阿娘给咱们的。”
咱们?萧南心里冷笑,暗道,应该只是给你一个人的吧。
不过,她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略带惊讶,仿佛没想到那个蛮不讲理的前婆婆会有如此‘慈母,的一面,结结巴巴的问:“给、给我们的?!”
崔幼伯哪里读不出萧南那表情的意思,他趁机忙大夫人洗白,“娘子,阿娘只是心疼我,舍不得我过继给阿婆,再加上她不知从哪里听了些谣言,误以为是娘子之过,这才——”
说到这里,崔幼伯仲手拉住萧南的手,很是真挚的说道:“娘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再原谅阿娘一回好不好?你们都是我挚亲之人,我、我真不想看到你们相互厌恶、甚至是相互憎恨。
崔幼伯心中的小人早已泪流满面:呜呜,夹在老婆和老娘之间的苦逼男人,他伤不起呀!
萧南默默的看着崔幼伯,良久,直到崔幼伯都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她才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她就知道,崔幼伯与大夫人的母子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割断的·这不,大夫人不过是稍稍施了点好处、展现了一丝慈爱,崔幼伯便忘了之前的种种······呵呵,幸好她从来都没有想着指望这个男人·否则,这会儿听了这话还不定怎么委屈、伤心呢。
崔幼伯却大喜,直接将匣子塞给萧南:“娘子,这些既是阿娘给的,也应当算是咱们的产业,你、你都收起来吧。”
萧南缓缓点了下头,看向崔幼伯的目光依然温柔·只是那神情标准得近乎虚假,“好!”
接着,崔幼伯极不好意思的说出大夫人的吩咐,最后还帮忙解释:“我、我觉得阿娘说得有理,阿毕竟是世家女,由她出面帮我招待女客,想也不会失礼。”
萧南挑了挑眉,心里吐槽:拜托·亲,好歹给个拿得出去的理由呀?别管杨过去是什么贵女,哪怕她是公主呢·如今她也只是个侍妾。跟一个侍婢说什么身份,你确定你是想与蒲州的世家交好、还是想与那里的权贵结仇?!
不管崔幼伯是用此做借口,还是内心真这么想,萧南都不准备提醒他,而是顺从的点头:“好,就让杨姨娘陪郎君去蒲州吧。”
至于碧丝,萧南也不想让她去了,省得受委屈,没准儿还会替杨背黑锅。
萧南一直向所有表达一个意思:只要是她的人,她决不许任何人轻侮。
傍晚·一家人用过暮食,崔幼伯去外书房查阅资料,顺便与郑勤讨论蒲州的具体事宜。
送走崔幼伯,萧南又打发乳母和丫鬟们伺候两个孩子去洗澡,自己则抱着盏雪耳汤小口的喝着。
呼~~~不再孕吐的感觉真好,裴太医果然有两把刷子。
玉簪跪坐在榻前·轻轻帮萧南揉着有些酸胀的双腿,一边揉着,她一边敬佩的问:“郡主怎么知道大夫人会用哀兵之计?”
真是太神了,她家郡主不但猜到了大夫人会有此一着,而且还趁机做了不少安排,她相信,郎君此次蒲州之行定会很‘精彩,。
萧南笑而不语。
其实也没什么难猜的,那日她一通大杖着实吓到了大夫人,让大夫人终于意识到她萧南的郡主之尊,再也不敢明着找她的碴儿。
可让大夫人就这么放弃,她又不愿,婆媳俩的恩怨实在太深了,几乎无法调和。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吧。
于是,大夫人便想起了婆婆们最擅长也最见效的招数——用血脉亲情打动儿子,继而挑唆儿子去收拾儿媳妇。在夫为妻纲的古代,老公收拾老婆再合理不过了,就算是公主,稍稍守礼些的,也不敢直接掀了自家男人的面子。
现在的大夫人只是上了年纪、且懒得动脑子,但并不意味着她真蠢,接连遭受了几次打击,为了让自己更舒心些,哪怕她的大脑早已生了锈,她也要努力拿来一用。
是以,也就有了今天下午的那一出。
萧南呢,早就在大夫人身边安插了数个眼线,大夫人跟葛妈妈等人在说些什么,她自是一清二楚。
通过眼线们传回来的只言片语,萧南再稍加思索,也就猜出了大夫人的新计策,并顺便做了点手脚,好让崔幼伯明白,他老娘之所以肯改变、肯示弱,绝不是因为他这个幼子。
次日,萧南将确诊有孕的金枝挪到了西跨院,让她与玉叶母女作伴。
玉竹派谷雨带着几个粗壮的小丫鬟去帮金枝搬家,虽不必动那些笨重的家具,但零零碎碎的东西却不少,五六个人来回穿行的搬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弄完。
“大雪,外头做什么呢?如此喧阄?”
孙灵不习惯跪坐,直接命人搬了个月样杌子,坐在南窗下做针线,忽而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不禁抬起头,扬声问着屋内服侍的小丫鬟。
大雪穿着崔家统一的碧色襦裙,正围着个熏笼给孙灵熏衣服,听到主人的问话,忙丢下活计,披上厚罩衣来到廊庑下,叫住个打扫的小婢·问了几句,而后又回到室内。
“是北院的金枝搬家呢,说是有了身孕,娘子体恤·命她搬去主院西侧的跨院住。”大雪搓着手,恭敬的回道。
“哦,”孙灵应了一声,便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大雪却没有离开,而是扫了眼那件靛青色的棉袍,看这颜色和款式,应是为个男子所做·想到玉竹姐姐的吩咐,大雪咬了咬唇,笑着试探道:“孙大娘,接连做了几天的针线活,定是累了,婢子的手艺虽不精,但也能缝上几针,不如让婢子帮您做·您好歇息两日?!”
孙灵没有抬头,淡淡的说道:“不必了,也没剩多少了·再有半日就能做完,你还是去忙别的吧?”这是做给‘他,的衣衫,岂能让个丫鬟动手?
大雪只得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去熏衣服。
孙灵却悄悄抬起头,望着大雪若有所思的样子,暗暗冷哼一声,她就知道,娘子定怀疑她了,也是她自己不好,只要一想到‘他,还在外头吃苦·她就不忍心,总想着过去看看他,结果······唉,那萧氏还真不是个好哄骗的,只希望她不要再详查下去。
经过几日的准备,崔幼伯又与老相公、相公接连商谈了好几日·终于制定好具体的行动方案,家中的一应事务也都收拾妥当。
连蒲州那边的田庄,萧南也早已派了得力的人过去收拾,前日已收到来信,说是那边也都准备妥了,崔幼伯到了就能即可入住。
见诸事都准备妥当,崔幼伯心中大定,于十一月初一的清晨,带着一干侍卫和亲随,以及几个丫鬟和杨主仆,踌躇满志的离开了京城,赶赴蒲州。
萧南的孕吐还没有康复,是以并不能亲自为崔幼伯践行,虚弱的倚在壶门洞大炕上,跟前来告辞的崔幼伯说了几句注意身体、诸事谨慎之类的话,便眼睁睁目送他离去。
杨原本也想跟着一起来辞行,但被崔幼伯拒绝了,这让得到消息的萧南多少有些欣慰:很好,这厮不是真的脑抽,只是间歇性的过于天真罢了。
一行人,四五辆马车,二十余骑,浩浩荡荡的出了京。
此时已是寒冬,官道上行人寥寥,前几日又刚下了一场雪,官道上坑坑洼洼的,极难走。
杨坐在马车里,脸色青白,贝齿死死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似是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