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冬的京城,哦不,确切的说,是安静了整整一年的京城,再次热闹起来,宽敞的街道上,人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为何说京城整整安静了一年呢?
因为过去的一年,也就是永昌元年,绝对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备受后宫、前朝敬重的皇太后薨逝,她老人家终是没能熬过正月,在元宵节的前一日闭上了眼睛。
皇太后薨了,举国哀痛,皇帝纯孝,硬是守了三九二十七天的重孝。
哪怕是过了孝期,每每谈及亡母,他便会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引得一干朝臣称赞不已。
皇帝如此重视皇太后的丧事,下头的群臣和百姓更不敢轻慢。
元宵节、上巳节、佛诞日……
永昌元年的所有节庆,甚是是永昌二年的春节,大家都不敢大肆庆祝,哪怕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国丧,哪怕是家中小聚,众人也都乖乖的遵照朝廷的规制不敢大肆玩闹。
大家这般,一来是真心敬爱薨逝的皇太后,二来也是畏惧皇帝的威势。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皇帝似是受了什么刺激,频频使出雷霆手段,严厉惩戒了不少人。
第一个被发落的是皇帝的宠妃韦淑妃。
当日在皇太后灵前的一幕,许多贵妇都看到了,长公主的用意许多人也心知肚明。但韦氏名义上的罪名却是‘对皇太后不敬’,皇帝直接罚她闭门思过,且没有说刑期。
如今,一年都过去了,韦淑妃还被押在自己的寝殿里抄写经文,释放之日遥遥无期。
不是没有人为她求情,她所出的一女二子时不时的跑到皇帝跟前哀求。但皇帝始终不肯松口。
皇帝不是真的厌弃了韦淑妃,而是不能原谅她对皇太后的不敬。
再加上那时正是皇帝做脸的时候,旁人都能极力配合,偏偏他最宠爱的妃子出了这样的纰漏,皇帝如何不气?!
没说的,韦淑妃犯了错,那就狠狠的惩戒,一年刑期太短。唔,那就三年吧,毕竟民间为父母守孝都是三年呢。
皇帝每每想起韦淑妃,便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紧接着被拎出来重罚的是巴陵公主和柴驸马。
那是皇太后下葬的第三日。多年不出门的平阳大长公主亲自捆了儿子儿媳,又亲自押着他们赶往太极宫请罪。
当时,皇帝屏退了众人,正殿里只有他们姑侄两人和那对被捆成粽子的夫妻,除了四位当事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反正平阳大长公主从立政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似是忽然间老了十岁,行动间也露出几分老迈。
紧接着。皇帝下旨,巴陵公主被贬为庶民,柴驸马抹去一切勋职,所出子女不得入仕。
皇帝对这个异母妹妹的惩戒不可谓不重。
尤其是在他极力表现对手足、对宗室亲厚的时节,他却直接把巴陵的公主封号给抹去了,众人不禁怀疑,巴陵公主夫妇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祸事。竟被重罚至此?!
难道是柴家谋反?
也不对呀,柴家除了柴令武这一支,他的母亲和兄长还都好好的呀。柴大郎的官职犹在,大长公主依然是皇帝最尊敬的姑母,整个柴家的根基没有受到丝毫的动摇。
那就是柴令武夫妇有了不臣之心,或是做了什么招惹新君的错事,这才害得一家从云端跌落地下。
坊间议论纷纷,各种谣言传来传去。有的甚至说柴令武勾结韦家,欲逼宫、推大皇子上位,结果事情败露,这才被皇帝严惩。
他们这么说也是有根据的,因为与柴家一起受罚的还有韦家。
韦淑妃的两个兄弟都被发配岭南,一个三年、一个五年。罪名很含糊,都是些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小恶,充其量等多算是民事纠纷。
可如今却被以刑事责任来量刑,且是仅次于死刑的流徙,足见其真正的罪责绝对不轻。比如谋反。
至于皇帝为毛没有杀掉韦氏兄弟,那些闲人们也有理由:碍着韦淑妃和她所出子女的脸面呀。
韦氏兄弟再不肖,他们也是大皇子的亲舅舅,皇帝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也不好把韦家人罚得太狠。
再者说了,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没有造成什么祸患,所以,皇帝才会如此宽大处理。
这些闲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
不管坊间的谣言传成了什么样子,京中的百官和权贵们却都暗暗警觉,他们不是无知闲人,对于柴、韦两家为何获罪,他们还是有所听闻的。
柴家是因为与西北驻军的牵扯太深,大长公主的属下遍布军中,就算柴二郎没犯错,皇帝也不会容忍一个能左右军队的家族存在。
平阳大长公主交出儿子儿媳没多久,西北驻军,从安西都护府到各州府的折冲府都进行了一次洗牌,许多领兵的将军、都尉都被调任,取而代之的则是皇帝的心腹。
看来,柴家确实与贺鲁搅合在了一起,而大长公主为了保住柴家的根基,狠心舍弃了二儿子一家。
但即使柴令武犯了累计家族的大错,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为了保住儿子儿媳的性命,大长公主又交出了部分兵权。
不得不说,百官们的洞察力和思考能力还是不弱的,至少比坊间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要靠谱,他们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而韦家,则是萧家的手笔。
前头咱说了,长公主不动则已,一动便是狠招,她不止在人前狠狠下了韦淑妃的面子,转过头来,又跟萧驸马商量了几句,萧驸马抽空回了萧家祖宅一趟,不过三两日,朝中便有大批御史参奏韦家兄弟的种种不法事。
本来,长公主还想把韦家家主一起打倒,无奈这厮行事谨慎,萧家的人详查之下也没有发现其太大的问题,只得作罢。
但韦氏两兄弟的落马,对韦家是个不小的打击,且在京中混的人都极会看风向,一瞧这个架势,便知道长公主和韦家扛上了,而皇帝也站在了自家姐姐这一边。
发现了这一点,大家还不离韦家远远的?免得被长公主惦记上了?!
过去的一年间,韦家过得甚是艰难。
皇帝这接二连三的惩戒,着实吓坏了百官和权贵们,大家一时摸不清新老板的脾性,担心他‘罚’人罚上了瘾,万一也找寻自家的麻烦该如何?
因此,永昌元年虽是新朝的开始,但京城丝毫没有喜庆,反倒像集体守孝一般的安静。
就是没有受到波及,反而受惠良多的萧南,过去的几个月里也没有什么大动作。
她倒也不是不敢,实施没有精力。崔幼伯不在,灵犀和长生虽能帮她分担些,但他们终究是孩子,萧南也不忍心让他们小小年纪都沾染上太多俗事烦恼。
没人相帮,家里、学院两边的事儿都要她操心。
除了这些,还有外头的生意,萧南也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打理。
自桃源消失后,萧南便与东仓等几岛失去了联系,肖义等人也似失踪了一般,也没有再与乌离交易。
这样一来,萧南与乌离合开的果肆便没了货源,幸好,这几年她买了不少山林,种植了不少南方水果,这才勉强支撑住果肆的生意。
但普通种植出来的水果,与桃源生产出来的果子,口感和外形都有不小的区别,所以,果肆再无过去那种火爆的销售场面了。
萧南着实肉痛了一段时间。
不过,幸好王佑安能干。
去年他从西域带回了大批的香料和珍贵的药材,货品的成色非常好,再加上那时贺鲁部犯唐,丝绸之路再次被中断,许多胡商无法将货物运到中土,可大唐权贵们的需求不会因战争而减弱,需大于供,香料的价格直线上涨。
王佑安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深知‘奇货可居’的道理,硬是将手中的香料卖上了天价。
去年年底结算的时候,萧南惊喜的发现,只香料这一宗生意,她就赚了上百万贯。
另外,与萧卉的珍宝阁也获利颇丰,两项加起来,竟能抵得过果肆的损失。
“……呵呵,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萧南如此安慰自己,因桃源失踪而引发的一系列损失,也不那么让人心痛了。
忙完了生意,萧南又忙着新一年的学院开学等事宜。
去年二月初二,学院没有像第一年那般声势浩大,但还是吸引来了不少求着入学的学生,开学仪式算不上热闹,但也不冷清。
那些家长们都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他们亲眼看到‘隔壁家的谁谁谁’自从上了积微学院后的显著变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所以,别说一年十万贯的学费,就是百万贯,他们也要把孩子送来呀。
现在又过去了一年,又有不少家长蠢蠢欲动。
因为,就在去年秋天,远在湟水的崔幼伯将他带去的四个学生全都推荐做了官,长孙家的那个小子还成为湟水县的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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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故人
长孙家的小子今年还不到二十吧,竟能当上州治所所在地的县令?
且人家没有动用家族的力量,全凭着积微学院学生的身份,竟能直接入仕?
乍闻这个消息,不少人都咋舌不已。
尤其是家中有与长孙丰年纪差不多子侄的人家,羡慕的同时又忍不住暗中泛酸。
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长孙丰能脱颖而出,绝不是靠着能力,而是因为他有个好夫子。
若自家小子也是崔刺史的学生,那么他再选拔治下官员的时候,定也会选择自家的孩子。
别看去年众人还对西北避若蛇蝎,但自从程知节、苏定方的大军重挫了贺鲁的主力后,贺鲁部便退到了草原上,不敢似过去那般,随心所欲的攻打大唐的边境城池。
西北诸州的边境线上都迎来了暂时的太平,有损失惨重的县城,也开始重新修缮城墙、修筑护城河,然后准备春耕、恢复生产了。
反倒是苏定方时不时的率领大军,沿着贺鲁部众的踪迹,满草原的寻找其主力,力求能一举歼灭。
对于苏定方的能力,贺鲁还是非常了解的,那日破了他困死湟水计划的就是此人。
当时,贺鲁的中军大帐虽然被炸飞了,粮草、人马损伤无数,但主力犹在,经过三五日的修整,他们渐渐恢复了元气。
且此时,京中的柴驸马给了他回信,告知自己已经成功将钉子安插进了平西大军,有那几人在,程知节和苏定方的两路大军,定会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进,绝对不会知道湟水被围,更不会赶来救援。
至于都护府的大军,贺鲁就更不担心了,他那边还安排了两路疑兵。不停的骚扰西线的几个县城。
贺鲁相信,面对几处相继燃起的烽火,就算那新上任的李大都护再能干,他也无法同时救援。
那时,哪怕李都护知道了湟水被围,他也分身乏术。
再说了,烽火戏诸侯的戏码,不是古人的专利。有时,烽火燃得多了,李都护上了几次当,下次遇到真的。他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这些都会拖延时间,而贺鲁要的就是时间。
他算过城里的粮草准备和军械库存,再有半个月,湟水城就会粮绝,到那时,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攻破。
贺鲁想得很周全,但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崔幼伯向皇帝建言的‘密折专奏权’。
初接到崔幼伯的折子时,皇帝细细读了所谓的‘密折专奏’。只读了一遍,他就觉得此事可行。
坐上龙椅已经快一年了,最让皇帝纠结的便是对朝中官员的控制力度不够,尤其是一些三朝元老,自己这个新皇帝在他们跟前,毫无威信可言。
偏朝中最要紧的事务都捏在那些老臣手中,倘或有什么事他们不想让皇帝知道。他们便有好几种法子将消息瞒下来。
作为上位者,皇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臣子阳奉阴违、故意隐瞒,将他当傀儡的供着,却不是真心敬畏。
而崔幼伯的这个密折专奏就能在某些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派下去信得过的人,他定能详细、及时的了解天下各州郡的大事小情。
“好,太好了!”
皇帝兴奋的满屋子乱转,一想到自己能掌控天下事。能探查文武百官的一言一行,他就有种‘天下皆在我掌控之中’的美妙感觉。
高兴完了,皇帝渐渐恢复了理智,才发现,这个‘密折专奏’虽好,暂时却不能大肆推行开来。
彼时的君臣关系并不似满清时那般主仆分明。宰相在御前尚有座位,足见皇帝对朝臣的看重。
朝臣在大朝会上,当着皇帝的面斗嘴、掐架都属正常。
倘或让百官知道,皇帝特意弄了个‘眼线’监视自己,还不定怎么愤怒,一个弄不好,还会引起群臣的共同抵制和抗议。
一旦引起公愤,就是皇帝也弹压不住,到时候,事儿办不成,他这个皇帝还极有可能被老臣们训得灰头土脸。
反复思考下,皇帝决定,他先寻几个信得过的‘新人’,在小范围内悄悄的试行一番,若真能为朝廷、为他这个皇帝办成一两件大事,他也能理直气壮的与那些老臣争辩。
当时,正值苏定方的大军要出征,皇帝在一干‘新人’中选中了在家赋闲的窦怀林,将之宣进宫,交代了一番,然后封了他一个副将的官职,让他随苏定方一起去西北。
窦怀林出宫的时候,他的袖子里便小心翼翼的装着一个小巧的带锁信筒。
皇帝和窦怀林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小小的信筒,为皇帝揪出了柴令武这个‘内贼’,继而救了崔幼伯以及湟水上下。
苏定方也没有想到,他在外领兵打仗数十年,居然头一次直接接到了皇帝的诏书,这诏书还是由一只鹞子送来的。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让苏定方意外的是,隔着上千里,远在皇宫的圣人居然知道他的行军路线,以及附近的地形特征,还明确的给他分派了任务——放弃事前定好的路线,直接奔赴湟水。
苏定方最最想不到的是,他率领几万大军沿着边境线寻找,都没有找到贺鲁主力的踪影,圣人居然非常笃定的告诉他,贺鲁兵围湟水,命他火速救援。
皇帝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无非是在大军中安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