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常一样,叶慎言马上考虑到云若辰的吃饭问题,立刻开始在昨天的营地埋灶生火做饭。
云若辰一直很沉默,自从说了要出来,就没再吭过声。她默默地走路,默默地休息,默默地吃饭。
直到聂深等人都用完饭,在她身边坐下,她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们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只是无声地,等待她的解答。
凭着对她的了解,他们猜测到,她心中一定有了答案。可是……能让她如此为难的,会是什么事?
“慎言。”
没想到云若辰一开口,会是先叫叶慎言的名字。
“公主,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很多年前跟你说过,有一个人……除了我的血亲之外,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推演出他的命格的吗?”
叶慎言皱起眉,努力回忆了一下,突然目瞪口呆。
云若辰的笑容苦涩极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会因为推演你的命格,受到天地元力的反噬了……”
“玄哥哥……”
这个阵核,不,整个法阵群,是赵家对云家,最深刻的复仇!
第二百零八章 赵玄,会来吗?
时间倒流六年,彼时,八岁的云若辰,在熙华宫烟雨湖上,与十岁的宋国公世子赵玄邂逅。
年少的赵玄白衣翩迁,独坐于湖心亭上,意态闲淡,洒然若仙。
她惊讶于他绝世的姿容与气度,他同样为她的早慧和美丽而震撼。但他们却也同时察觉到,彼此与年纪不符的心机城府,下意识想和对方保持距离。
也就在那时,云若辰发现,她无法推演赵玄的命格。不仅如此,还因此被天地元力反噬,差点当场昏倒。
那时她就非常奇怪,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既非自己的血亲,也绝不会是术士,她为何无法看透他?
这个疑惑困扰了她许多年。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赵玄感情的变迁,无数更重要的事情一件件涌上来,她逐渐淡忘了曾经的疑问。
偶尔想起,也没有深究的想法——某一个时期,她甚至曾想过,难道赵玄有可能成为她的夫君,她才会看不透他的命格吗?但是……术士与他人在成为夫妻前,并非完全无法推演对方命格的呀,这个说法也讲不通。
现在,她终于知道答案了。
就因为这座法阵的存在,赵家与云家的血脉相冲,自然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要是她曾推演过赵玄的父亲……结果也是一样的,只是前任宋国公在世时,她并没有想到要这么做。
她以为他们只是立场不同,谁曾想,竟是宿命的敌人?
让时间再往前推移,推移,推至三百年之前。
当年,中原长期战乱不休,各路诸侯争战长达五十年,天下分为大大小小数个国家各霸一方。
赵氏所主的宋国,是诸国中势力最强大的一个。
而云氏,曾经是宋国大将,却趁着宋国国主病亡,从赵氏皇族的孤儿寡母手中,吞并了宋国,最终平定天下,建立庆朝。
建国后,云氏碍于赵氏族人仍在江南有极大的势力,将赵氏子立为宋国公,并且宣称要“善待赵氏后人”,“宋国公与国同休”。
事实上这三百年来,宋国公尽管不再荣显如前,但也清贵无比,一直能独立于各势力之外,有惊无险地度过一次又一次帝王更迭时的冲击。
是云氏皇帝代代都信守诺言,还是……这座法阵的保佑呢?
“居然是赵家设下的法阵?”
包括聂深在内,所有人都为真相而震惊。
许久后,聂深才说:“的确,撇开别的不谈,当年也只有东南豪族有这番雄厚财力。”
这一点叶慎言和顾澈可能感触不深,云若辰却一个劲地点头。她可是把宫中珍藏的史书都读了遍。作为一个曾经努力攻读历史的专业人士……虽然多年来都把老本行丢得差不多了,研究史书的兴趣却还是在的。
那时候,整个国家因为数十年的战乱已经极为贫瘠,仅有东南一带还算富庶。这么多珍贵的水晶柱,从各地搜集而来,又安排出一个庞大的法阵群……
根据云若辰的推算,这笔花销起码要耗费五百万两以上,还是当年的货币值,至于人力就更不用说了。最少,也得花五年时间才能布阵成功,多则十年。
估计当时王朝初建,到处都比较混乱,才让他们趁乱干成了这件“大事”!
云氏皇族真的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在任何典籍中都没有记载。而赵家,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干了这么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为什么赵家的秘密没有流传下来呢?毕竟经历了几百年,这中间,有太多太多的可能。很多秘密,也许早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如果没有梁怜卿这样的术数天才出现,如果云若辰没有发现钥匙,那这地图,这座法阵群,或许也将无人察觉,在实现了对云家的诅咒后逐渐消失在时间的缝隙中吗。
“那,要怎么解阵?”
顾澈直截了当地问。
云若辰叹了口气,说:“这个锁魂阵,很绝啊……”
她已经彻底用真气探究过,深为当初设阵的赵家人的狠绝所惊叹。
这阵中心的水晶柱看似透明无暇,实则内藏玄机。这柱子下,最少压了九名赵家嫡亲的骨灰,是名副其实的锁魂阵!
“最直接地说,要赵家人,才能解开。其他任何方法,都行不通。”
“什么?”
叶慎言跳了起来:“那岂不是要玄哥来解阵?”
顾澈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叶慎言这孤儿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清华世家出身的顾澈,即使读书不好,对宗族的观念还是很强的。
让赵玄来解阵,就等于要他背叛自己的祖先。赵家人三百年来的努力——用努力这个词似乎不太对,但就是这意思,总之……
他会愿意亲手颠覆自家先祖的计划吗?
如果,用利益来和他交换呢?
顾澈想到了这点,遂说:“若辰,你将如今的利害与他说一说……就算云家当不成皇帝,他赵家,就能回到当初的辉煌了吗?”
“更大的可能是,天下再次大乱,可能又要乱上几十年,胡人趁机南下抢掠,甚至霸占中原的地盘。”他本来就是边关将领,说起边关形势很有心得,侃侃而谈,再不若过去的菜鸟模样。
“现在胡人虽然被我们打退了,但是形势仍然不容乐观啊。他们东南世家,虽然有钱,在士林中也有声望,但打仗一直不怎么行。”
他还有一句没说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云家夺了天下呀。”
东南人打仗一直都是弱项,只每年应付沿海的倭寇都够他们折腾的。
聂深和叶慎言深以为然,云若辰却苦笑着不出声。
“我们已经离京半个多月了。”
她叹气:“嘉凝顶多能再撑一个多月。聂深,你现在赶到山外去,帮我联系你的人。”
她会将这里的情形,如实告诉赵玄。
以聂深的速度回到山外最少要两天,信鸽向京城传信也要两天,而从京城赶来,最快也要半个月。
云若辰决定,给赵玄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如果赵玄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么……
这代表着他们将成为真正的敌人,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因为赵玄若是没有前来帮助她解阵,也不可能留在京城等她回来找赵家算账。最坏的结果是,不用一个月,他们就会通过信鸽接到赵玄揭穿云若辰擅自离京、让宫女代替她监国的消息,然后,京城会陷入更可怕的混乱。
病重的父皇,年幼的云耀,将会成为哪一方的棋子呢?
云若辰也不想赌。如果有得选,她也宁可先回京再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他们没有进入阵核,那一切都还有的谈。
她的真气,探出了解阵的诀窍,也重新触动了法阵的天地之力运转。要是不尽快将这法阵解决掉,这法阵很可能会在近期便彻底自行封存起来,到时候连进都进不去了!
进也难退也难,她真的不知如何才能完美地解决问题。
“母亲呐……”
“您给我留下的难题,真的好难,好难啊。”
要是她一直没有找到钥匙,一直糊涂下去,会不会比较幸福?
知道得越多,就需要担负越多的责任。
可是,这种时候,再感叹那些有的没有的,也没意义了吧。
一切希望就寄托在赵玄的身上了!
聂深带着云若辰的亲笔信走出了原始森林。接下来的时间里,云若辰带领着叶慎言,为解阵做各种准备工作。
包括准确勘测阵核中水晶柱的方位,推演该阵的元气运行,破阵轨迹,等等。叶慎言给云若辰打下手,帮她把从宫里带来的各种法器一一打入水晶阵之中,拉起一张无形的蛛网,只等着赵玄来启动。
顾澈不是术士,帮不上忙,只能替他们看守洞口和营地,煮煮干粮。偶尔打几只野味回来,给大家开开荤。
“哎,阿澈,你说,玄哥会来吗?”
云若辰不在场的时候,叶慎言偷偷问顾澈。
顾澈也不知道。
“赵玄那个人,唉,我也不懂……他和我们不一样。”
赵玄的确与他们不同。
他从小就特别能沉得住气,对于家族,他有着比他们俩更深的归属感,愿意为家族而付出所有。当初在海岛上,他本可以和大家一起修行,度过快乐的时光,却还是决然独自离开,投身军伍,为继续赵家的荣光而奋斗。
这样的他,会愿意背叛自己的祖先吗?
“公主近来都不笑了。”
叶慎言情绪也很低沉。“真是的。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呢?”
两人背靠背垂着头不住叹气,都对未来十分茫然。
如果大家都不曾离开海岛……
如果我们,都没有长大,还是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深夜,云若辰坐在一株古树的枝桠上,遥望天上明亮的圆月,低声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谣。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曾经的挚友知交啊……
你会来吗?
第二百零九章 以吾血,明真心
赵玄来的那日,大雨滂沱,风急草迷,天地恍如混沌未开。
他乘风而来,马蹄哒哒,黑披风卷起一蓬蓬水花,劈开雨幕降临在云若辰眼前。
从聂深离开阵核出山送信,到他抵达,只花了二十天。
几乎是最短的时间了,以赵玄的体力,就算出关后有聂深陪他一道过来,也已经是极限。
基本上,就是一接到她的信就赶过来的。
“……玄哥哥。”
云若辰打着伞,举起手臂撑在他头上,忙着掏巾子给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赵玄整个人都湿透了,顾澈和叶慎言赶紧拉他进充作临时营地的小山洞里换衣服,烘干头发。
这回赵玄竟一个从人都没带,独自连夜出京赶路。他说,京城里的人,并不知道他的离开。
我没有告诉楚青波出京的理由,他淡淡地说。然后,他问云若辰:“什么时候去解阵?”
云若辰自然预想过赵玄会来,但没想过他来得这么迅速,干脆,直接。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他进行过这么直白的对话,大概……有一年多了?
他们以盟友的名义为各自身后的家族努力奋斗,交谈如弈棋,步步为营,各留退路。
面对赵玄平静的面孔,云若辰突然想起好几年前那场春狩之乱。那一日,她带着云耀在乱林中逃亡,与顾澈赵玄意外会合。
赵玄受了重伤,然而由于小金示意顾澈云若辰就在附近,他竟不顾自己的伤势,与顾澈一道艰难地在山林中寻找她的踪迹。
那时的他,也是这般平静地看着她,轻声叫她:“辰儿妹妹。”
“你很意外?辰儿。”
赵玄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回现实。她启唇,却一时无言,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接到你的信,当晚就把大小事情安排好,自己出城了。”
“我知道你不会编故事骗我……虽然我很震惊,原来我们赵家的先祖,居然下了这么神奇的一着棋呢……”
赵玄顿了顿,没有再解释什么,只说:“……总之,我决定来帮助你解阵。赵家这件事……你也不会再告诉别人了吧。”
他的口吻仿佛在进行着什么交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云若辰的情绪却一阵阵涌动,渐渐红了眼眶。
忽然,她欺身上前,轻轻抱住了赵玄。
不但赵玄没料到,连一旁的聂深等人都惊讶极了,若辰这是……
“玄哥哥……”
“谢谢。”
“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你不必故意……说那些话……”
“辰儿明白的。”
赵玄仍是那样内敛,不愿暴露真实的自己,宁可让云若辰觉得这是一场利益的交换。然而云若辰从他的眼里,已经明了一切。
赵玄的震惊,他的痛苦,他在极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多少内心的挣扎,又需要怎样的决心,才能迅速作出了抉择。
在恨与爱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他深爱着她,用他独有的方式。其实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聂深的爱是守护,叶慎言的爱是陪伴,顾澈的爱是成长,赵玄的爱……是为她背叛了家族。
赵家三百年来的布局,被他,亲手放弃了。
“我……”
赵玄的手抬起,想回抱她,却又犹豫着放下。他看着周围的几人,发现他们对他并没有仇视或是嫉妒,虽然表情各异,但都透着……温柔。
自然,这温柔不是为了他,而是云若辰。
“我自愿的,你不要多想。”
他清咳了两声,白皙的脸上有难见的困窘,依然没有说什么肉麻煽情的话。
在云若辰抱着他的这一刻,他终于释然。
之前的纠结啊难受啊,路上的辛苦啊,都不重要了。
他失去过她一次——虽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失去”,然而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感到过快乐。
背负着家族的重任前行,他以为自己会牺牲得心甘情愿,付出得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