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要杀他!
诚王发黄的双眼涨得鼓鼓的,血丝满溢,惊恐得几乎要昏过去……
“诚王爷,我不是来杀你的,请不要担心。”
那人微微笑着,平庸的面孔上一双细长的眼睛却射出妖异的精光。
“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的……只要你耐心听我说完……”
他悠闲地后退两步,在下人们收拾好的床榻边上坐下,轻声道:“哦,忘了介绍我自己,抱歉抱歉。”
“我叫魅,是圣教弟子……嗯,也就是你们说的天命教,魔教……呵呵……叫什么都可以……”
天命教?魅?诚王更加惊悚了,并没有因为对方说“不杀他”而放松下来。
他并不聪明,可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这种时候,天命教的人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相信王爷对我们圣教也不陌生了,呵呵呵。我呢,目前忝居圣教长老之位,哈,其实我这点微末本事在圣教里不算什么,只是大家给面子……”
“坦白说吧,王爷,我们前些日子在京城里是吃了大亏,折损了不少同伴。”说起大半年前除夕那晚发生的变故,“魅长老”的语气依然是平和淡定的。
那天晚上,天命教勾结舒王企图谋反。事败后,舒王自戕,魁长老当场被擒,但还没等被审出什么来就自断经脉而死。其余被逮捕的天命教徒也都用口中暗藏的毒丸自杀了,竟是一点线索都没给官府留下。
元启帝暴怒,从宫中到城内大肆搜捕天命教徒,引起过一阵恐慌,也抓起了很多可疑或无辜的人。而且,军队在边关上对天命教几个露了痕迹的巢穴也进行了围剿,杀伤了很多天命教徒,逼得他们逃出了边境往草原深处藏匿。
这大半年来,虽然元启帝一直在关注天命教的情况,可让官府沮丧的是,至今也没能抓住一个有价值的天命教干部。
诚王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深山驿站里,遇上天命教三长老之一的魅长老!
“王爷,您是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这回我特意在驿站里等着您过来,就是想……和您谈谈合作的事……”
“您是想现在死了呢,还是想再回到京城,坐上那张龙椅?”
风雨拍打着门窗,浴盆中的热水渐渐凉了。在这黯淡潮湿的驿站客房里,魅长老的声音像从遥远的水面上传过来,是那样的不真实……
是窝窝囊囊的死,还是风风光光的活?
第八十一章:风雨驿站(下)
“咦,怎么王爷这么久也没召咱们进去伺候?”
两名侍婢在外间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诚王的召唤。那个提水进去的杂役也没出来,里间的门又关着,不会……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两名婢出身王府,也不是那种特别驽钝没见识的,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男仆会是天命教的三长老之一。
她们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敏感,觉得有些反常……
“这,姐姐,要不要去禀报管事大人?”
“可是……”
被称作姐姐的年长侍婢迟疑片刻,始终拿不定主意。王爷如今脾气阴晴不定,常有各种癫狂意外的举动,要是根本没发生什么事,她们却大惊小怪地惊动了大家……王爷会不会责罚她们?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两名侍婢心里煎熬得不行,竖起耳朵想听听室内的动静,却是没都听不到。
就在她们焦急万分终于忍不住想去禀报的时候,内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还是方才那挑水的男仆,拿着两只空桶出来,低声对她们说:“两位姐姐,王爷让你们进去收拾下。”
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说:“王爷心情不大好,刚才还问了小人半天这附近市县的事,两位姐姐可仔细些别冲撞了王爷。”看起来完全是为她们着想的憨厚样儿,无比诚恳。
两婢如蒙大赦,也顾不上和这低下肮脏的杂役说话,匆忙赶进内室中去了。
一进去,她们发现王爷连先前裹着的披风也没脱下,正木然独坐望着天花板发愣,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那盆热水却早已凉透了。
“王爷,可要让他们再送水来?”
年长的侍婢大着胆子过来请示。
诚王却想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嘶哑着嗓子喊了声:“滚!通通给孤王滚出去!”
“是是是……”
侍婢们吓得不轻,心想王爷又要发飙了。她们迅速抬着那盆热水退了下去,再不敢主动进来伺候。
诚王吼了两声,便急急地喘着气,又顺手抓起一个茶杯砸向地面。
“哐当!”
茶杯碎裂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直传到了已走到院门处那叫“阿黄”的杂役耳中。
“呵呵……诚王……”
化装成杂役的魅长老在心中不住冷笑,眼中尽是不屑。
要控制这样一个无脑傀儡,实在不是太难的事情。
上一次,魁失败了。而他,是不会再犯下与魁一样的错误的!
深夜,诚王蜷缩在客房散发着微臭霉味的床上,毫无睡意。那天命教长老说过的话,不住在他耳边回响,嗡嗡嗡嗡。
“王爷,咱们来合作吧。”
“您想不想回到京城去?呵呵呵,当然是想的……您很明白,只要您的哥哥一旦继位,他会容得下曾经屡次算计过他的您吗?”
“什么,您居然也相信外人传说的,靖王爷,哦该称呼他为太子殿下了……他会仁厚地放过您?真是笑话。若是您坐上了那个位置,您会放过他?”
“我可以保证,他日太子继位之日,就是您命丧之时……哦,不过,如果您不答应和我们合作,也活不过今天的。您怎么选?”
“很好,我们就知道您是聪明人,不会给自己选死路的,哈哈哈哈……”
然后,那个魅长老不知喂自己吃了颗什么丸药。那药入口即化,几乎没有味道,但……魔教的东西,肯定是毒药啊!
“您别怕,这不过是颗大补丹而已,能让您更有精神呢!虽然会有点小小的坏处,哈哈,这个坏处嘛,我日后再告诉你吧……”
魅长老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带着恐惧的印子深深烙在诚王的脑海里。而他临走前最后丢下的那几句话,更让诚王陷入了绝望之中。
“王爷,您只要乖乖听话就行了,其余的事我们会做好的。比如说,我们可不能让太子殿下那么快继位啊……所以陛下还必须好好的活着……”
“所以,我们给陛下派去了新的好大夫呢。哦,对了,这位大夫,还是被您的母妃淑妃娘娘带到陛下面前的……”
“淑妃娘娘已经选择和我们合作了。您觉得呢?”
连母妃都被他们控制了?
诚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魅长老又恢复了进来时那拘谨卑微的神态,提着水桶慢慢走了出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现在,那种冰冷的恐怖感觉,还像蚂蚁满满地爬在他的背脊上一般可怕。
没有法子了……
他连做一个闲散宗室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在出京的那一刻,他几乎都已对争夺王位死心了。这半年来,他的老师被闲置,党羽或被调离原职,或降职贬官,有的甚至被查出什么贪墨不法的问题被下狱……与此相反的,是越来越多的朝臣默默站到了哥哥那边。
他还有什么胜算呢,认输算了。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大多数皇族不也都是这样过的吗?父王拨给的就藩费用虽然不多,但母妃在父王面前还说得上话,他到了地方上也不会太难过的吧?
谁知,就在他对未来已经什么都懒得去想的时候,天命教的人却不放过他!
“嗬嗬嗬,嗬……”
他卡着喉咙,拼命地想吐出什么,但也只吐出了自己的涎水。刚才他已经呕吐过好几次,可是……他心里也清楚,天命教的人既然给自己下了药,是绝不可能让自己轻易解决的了。
窗外的风雨似乎越来越大,沙沙沙沙地响着,仿佛在喊着,杀,杀,杀……
诚王紧紧地握住床柱,指甲深扣进了木头里,全身不停发着抖。
漫长的雨夜,好像永远不会过去……
“好大的雨啊。”
早晨起来,云若辰打了个呵欠,小口小口地饮完手上那盏安神茶,才慢吞吞下床洗漱梳妆。
夏虹一面替她穿衣,一面笑道:“可不是嘛,今年秋天的雨水特别多呢,郡主可是觉得太凉了?要不要给您暖个手炉带去?”
“不必,那也太娇气了。才九月底就抱着暖炉子,那腊月里怎么办?”
云若辰和夏虹她们逐渐熟悉了,说话也随意起来。今天因为要到上书房读书的缘故,她的心情也特别好。
两位翰林出身的讲官果然是饱学之士,讲课时深入浅出,一点都不啰嗦陈腐。
她的古文底子,其实还算不错,起码作为一个九岁的女学生来说,已经能让两位讲官非常满意了。在经过了全面的摸底与沟通后,先生们决定她可以跳过《千字文》、《幼学琼林》这种初级识字阶段,直接从《论语》开始学习。
当然,那位可怜的侍读顾澈同学,还被卡在一笔一划学写字的程度上迟迟无法向前呢。
先生们教起书来是很严厉的,相比来说,常先生又比仝先生更严些。尤其是对顾澈,他们本着“要对顾阁老与牺牲的顾将军负责”的精神,对他的严格要求已经到了云若辰不忍直视的地步。
要是在自己家里上学,顾澈是能躲懒就躲懒,能开溜就开溜。但因为在宫里伴读的缘故,一来他不想给祖父丢脸——虽然已经够丢脸了,二来出于少年人的自尊心,生怕郡主看轻他,是以对两位先生的各种要求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事实证明顾澈还没有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在经过了一段时间高强度的苦学苦练后,别的不说,他的字写得端正多了,起码不像狗爬了……
“阿澈,你的字比原来好多了呢。”
课间小休的时候,云若辰特意拿过顾澈新写的大字来看,笑道:“进步神速啊,要再接再厉哦。”
顾澈赧颜,嘿嘿笑了两声:“是吗?”
“嗯,还算有进步。”仝昊喝过润喉的热茶,也过来和两个学生闲聊起来。难得被先生夸奖两句,顾澈还是蛮开心的。
虽然他依然觉得练武射箭跑马比读书快活一百倍,但在京里住久了,他渐渐也明白,读书对他们这样人家的子弟意味着什么。
他可以不考科举,不做文人,但却不能真的大字不识。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小郡主一样包容他,若是他在与人交往时听不懂人家那些“清雅斯文”的言辞,必然会被整个京城上层社会的交际圈所唾弃。
尽管他无数次怀念着边关上无拘无束的日子,却也清晰的知道,那种自由的生活他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他是顾家唯一的男丁,注定要负担起这个清贵世家的未来。
这些事情,一开始他是意识不到的。就算祖父说教,夫子训导,他还是大大咧咧我行我素不去理睬。
直到他真的进了宫,和云若辰在一起读书。
此时的小郡主,不再是他初见时那个大胆又洒脱的有趣小姑娘。她仪态优雅得无可挑剔,读书时却又会为典籍中的一句疑难句子追问先生半天,时常还与先生辩论些他听不懂的问题……
她好聪明,好厉害,明明是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女孩子,却沉着大方得让他汗颜。和她一比,顾澈才察觉到自己的幼稚。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
每个人都要经历成长。而与小伙伴共同成长的时光,总是很快乐的。
第八十二章:姐姐
云若辰的两位讲官里,仝昊更年轻,性子也更随和。平时闲暇间,也会与他们聊些不那么正儿八经的话题。
比如这时,他就与两名弟子聊起了京城近来的一些新鲜事。
主要还是各种各样的文会。
秋闱已过,各省举子纷纷赶往京城备考明年二月的春闱。在考试前的几个月里,京城的人口自然会一度暴涨,各家客栈、寓馆等都会被各地考生挤满。就连那些低端偏远的小客栈,也会达到一床难求的火热程度。
这么多读书人挤在京城里,当然也不能每天就是关门读书。到了能来考会试的水平,其实都积累得差不多了。光是闭门造车对自己水平的提高并无好处,交流才是硬道理,而许多文会也就顺理成章地不停涌现。
“现在还不是高峰。”仝昊很有经验,笑道:“到了腊月里和元宵后,那才热闹呢。京城的许多大酒楼,天天都有各色文会,阿澈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因为这些人开文会,总不能自己一帮考生自娱自乐,往往要邀请很多“前辈高人”来指点他们的功课。这些“前辈高人”,自然就是顺利通过科举的大小官员了。
不过高官他们请不来,小官来了也撑不起场面。只有翰林院里又清贵又悠闲的翰林学士们,是他们邀请的首选。
首先能进翰林院的,都是会试中的资优生,往往都是一甲及二甲前列的进士们。他们有丰富的考试经验,学问水平又高,可官位都还只是六七品,而且一般都很有空……只要稍微有点关系都能把他们请来。
仝昊是上一科考中的新进士,今年来应试的这些考生,好多还是他去年的战友……所以考生们还没有大规模进京呢,他就已经收到好几份文会的请柬,也去出席过一两次聚会了。
顾澈本来当新闻听听也罢,一听到仝先生要带他去文会,忙不迭摇头说:“先生,我不去!”
“你呀!”
仝昊脾气很好,也不生气,只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云若辰莞尔一笑:“阿澈,你就算不想考科举,去见见世面也好。”
“嘿,我去了也听不懂啊。”顾澈很坦然地一摊手,说:“人家都是些大才子,文采风流的,我去了算怎么回事。”
“你看看你也很有进步了嘛!”云若辰打趣他:“以前你会说‘文采风流’这种话吗?”
“咦?那倒是,哈哈……”
师生三人说笑一阵,也就把这话题丢到一边,谁都没真把文会的事放在心上。
其实,云若辰对文会还是蛮好奇的。
想象着那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