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着仝昊所说的,他十二岁就以一敌三干掉了三个人,之后还冷静地在公堂上一丝口风都不漏,这人腹黑的程度,或许远超众人的想象也说不定?
唔,特意跑到这文会上来,光是能见到这般特别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了呢。
“小……云,你看够热闹了没?我送你回去吧。”
坐在另一边的顾澈却没有云若辰的好心情,听着满楼的酸腐诗文,他怎么坐都不舒服,快要无聊死了。
云若辰无奈地说:“这才刚开始呢……你就不能好好听两位先生的点评吗?”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悄声说:“我说阿澈,你家祖父虽然不指望你能考上什么功名,但他绝不会同意你连考都不去考的。你还是面对现实,好好体会体会考试的气氛吧。”
顾澈的脸都黑了。
这一刻,他甚至起了逃家的念头……想到他也得在考场上过一遭,顾澈就有种快下油锅的恐惧感。
“嘻嘻嘻……”云若辰掩口偷笑,不知怎的,她总有种想要欺负顾澈的坏心思。说起来,在这里,顾澈是她最亲近的玩伴了。她还真把他当成了要好的同学来对待,两人平时在课堂外说话都很随性,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逗他。
顾澈有时被她气着了,还会丢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或是“我只是让着你,不想以大欺小”,借以挽回几分根本不存在的面子。
最近他学会说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私下就常拿来鄙视她,完全没领会人家孔夫子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笑吧,哼。”顾澈拿云若辰没辙,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咔嚓咔嚓吃着咸花生泄愤,反正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小童子。
其实,他表面上装作很生气,心里是一点都不记恨的。只因为察觉到云若辰爱逗着他玩,他就会很配合地做出被她气到的样子,这样她就会很高兴。
她高兴地笑着的时候,特别好看啊。
赵玄就那么坐在位置上把玩着杯子,实际上却把云若辰和顾澈的说笑完全看在眼里,心中闪过几丝羡慕。
他天生患有心疾,在八岁前几乎都孤零零住在内院里静养,母妃一眼都不敢离开他。庶出的弟妹也不敢来吵扰,回想起来,他竟是没有过与玩伴笑闹的机会的。
等到他满九岁那年封了世子,又常被皇上召入宫中,和家里小孩子们的隔阂就更大了。很多像他这样身份的小公子,常常会聚集在一起走狗飞鹰,他孤高的性子与羸弱的身体,又使得他注定无法与人这样交往。
只有亲族里有限的几名堂兄弟、表兄弟,逢年过节会和他坐在一起说说话,但大家似乎都受不了他的清冷,没多久就撇下他自个玩赌钱或是斗鸡去了。
他也从不觉得缺憾,直到如今看到云若辰和顾澈友爱,才惊觉……自己原来也曾渴望过,有这样亲密的小伙伴的。
不过,没有……也就算了吧。
“赵家哥哥,你不爱吃外头的点心吗?”
云若辰见他什么都不碰,随口问了句。赵玄也不找借口,点头默认。
嗯,他果然是有洁癖呢。云若辰没有继续追问,赵玄反而有些怕她误会似的,解释说:“我时常要服药,家人交代我不能乱用外头的吃食茶点,怕冲了药性。”
啊,原来是这样?云若辰歉然地笑了笑,她误会他了,还以为他太过洁癖……果然,主观臆断是不对的!
“那太可惜了,这三元楼的点心真是做得蛮好的。我吃过京城许多家出名铺子的点心,这家做得很有特色呢,以前我竟没有让人来买过……”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拈起一块水晶糕轻咬了口。这家的水晶糕里掺了荸荠颗粒,吃起来爽滑又甜脆,别有风味。
这时赵玄却垂下眼侧过头去与楚青波说话了,云若辰还以为自己太能吃,让赵玄看不下去。
她却不知赵玄是因为看到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上留下一排整齐细巧的牙痕,联想到云若辰雪白的编贝小齿,又为自己的联想而羞赧才会刻意转头的。
太不应该了,自己怎能有这般亵渎郡主的想法呢?赵玄狠狠地谴责自己一瞬间的不纯洁。
“哎呀,糟糕。”
云若辰吃完水晶糕后,总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不会是吃多了吧!
不至于啊,她平时的食量可不止这么“一点点”。才吃了几碟子糕点就撑着了?呜呜呜,好悲催……
“怎么了?”
顾澈看她脸色不大对头,凑过来问道。
她当然不能说“我吃撑了”这么有损形象的事,只说:“没事啊。”
“真没事?”
顾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说:“你没事,我倒是有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咸花生吃多了喔,肚子有些痛痛的。”
“呃?”云若辰杏眼圆瞪,不会这么巧吧,这是心有灵犀吗?
“胸口也不太舒服啊……我说,咱们还是走吧,估计是我坐太久闷着了。”
健康宝宝顾澈难有“不舒服”的时候,两道浓眉都拧在一起了。云若辰还没回答,忽然听到厅中陆陆续续传来“哎哟”、“啊呀”之类的惊叫声。
“我、我的肚子好痛啊……”
“哎呀不行,我要去吐一下,失陪了……”
“哎呦喂,等我等我……”
“怎么回事啊!我,我也要去!”
才一小会儿的时间,楼里倒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叫起了难受!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常士扬刷地站起来喊道:“大家不要再吃东西喝茶!”
仝昊脸色铁青,马上过来问云若辰:“郡……您怎样了?”
“我还好……”
云若辰其实真是挺不舒服的,她二话不说扯着顾澈就走:“跟我走!”
“哎,您要去哪儿?”
“去吐出来!”
云若辰刚迈步,又回头交代仝昊:“这事古怪,马上让人把在场的人都控制住,不能走了一个!把店里的人都先抓了!”
很明显,这是一起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至于是意外还是人为,她暂时没有精力去管。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先吐出来!
赵玄看着云若辰扯着顾澈走开,心里也急起来,转头去看楚青波。
楚青波也紧皱起了眉头,一手按着腹部,额角滴下几滴冷汗。
转眼间,状元楼已是乱成一片!
第八十九章:中毒
“呕……”
云若辰趴在五楼栏杆旁的花圃边,用力抠着喉咙,一手按着喉头外的穴位催吐。
她知道这时候茅厕里肯定满人了,再说她也不想和一群男人挤来挤去,快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哇……哇……”
顾澈吐得更没形象,像只小狗似的直接就抱着花盆一个劲儿地呕吐着。云若辰刚才就告诉他要按着那个位置吐得比较快,如今两人头对头狂吐不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种时候,云若辰就不会顾虑什么形象仪容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幸好如今楼里到处都是找地方呕吐或者拉稀的人,他们一点都不显眼,谁都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小孩子。
“呼……”
感觉自己连胆汁都吐光了,云若辰才虚弱地靠着栏杆坐到了地板上,小口地喘着气。
“若辰,你还好吧?”
顾澈很粗鲁地用袖子一抹脸,就着急地过来查看云若辰的情况。
云若辰当然不能这么没素质,她正用与她浑身装扮极不协调的帕子在清理着嘴角的残渣,脸色青青的。
“……我要喝水。”
她跟顾澈说话就这么直接。顾澈知道这楼里的茶水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不顾自己身体也很不舒服,丢下句“等我”后就一溜烟下了楼。
云若辰闭上眼,展开内视之术查看体内气息,确认自己并没有中毒。食物中毒和药物中毒的区别是很大的,一般说来,刚刚食物中毒的时候,只要将胃袋清空,情况总会有所好转。
“郡主,您还好吧?”
常士扬和仝昊不放心跟过来了,看见云若辰坐在地上,心里更是着急。云若辰摇摇头,扶着栏杆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好多了。两位先生,你们还好吗?”
“我们没什么。”
原来这两位刚才太忙了,都只喝了茶,一口点心都没来得及吃。他们说,虽然肚子也有些不是很舒坦,但问题不大。
哦,这么说,点心和茶水,都有问题?只是两样都吃的,问题会比较严重,只喝茶的话就会好些……
云若辰脑中分析着整件事,却看见顾澈飞快地去而复返。
“若辰,这是我刚在隔壁铺子买的热茶,你快喝吧。”
顾澈跑得一脑门子的汗,头发乱乱的,满脸担忧。
“谢谢。”
云若辰接过那壶热茶,对着茶壶嘴就灌了几口,又转头到花圃边吐了。清了口,她才真正喝起茶水来。
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两口热茶下肚,云若辰觉得好过多了。
“郡主,我们先送你去与曾女官她们会合吧。”
常士扬和仝昊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会答应把郡主带上来呢?这下,郡主出了事,皇上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云若辰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轻声说:“两位先生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宫。只要我交代赵家哥哥一声,别人不会知道我来过的。女官宫女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两位先生被牵连的。”
这是她任性惹出来的祸事,自然不能带累二人的前途。两人有些感动,但又为郡主看出他们怕被皇上责怪而羞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了。
云若辰定了定神,感觉自己能走动了,慢慢在顾澈陪伴下回到大厅。
这时厅里仍是混乱不堪。她回到原位,幸好赵玄还在照顾着楚青波,没有走开。
她把赵玄扯到一边,简单交代说,反正你就当今天没看见过我吧。赵玄很想反驳,但看到云若辰恳求的眼神,心软地应了下来。
云若辰的心放下了一半,匆忙与赵玄道别便想离开。走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看楚青波,不知这位楚公子是否也吃坏了肚子?好像脸色也不太好……
咦?
云若辰突然止住了脚步,面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楚青波觉得腹中隐隐作痛,胸口也在发闷。但这些许的难受,也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他经历过更痛、更痛的伤害,这一点苦,他还忍得住。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他三岁那年,因为到“母亲”屋里去请安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青瓷花瓶,被“母亲”叫来的婆子用蘸着水的牛筋鞭子抽得血肉模糊时那种锥心的剧痛。
那一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其实三岁的他还是不懂什么叫“死”的,他只是好痛,好痛,动也动不了,高烧得浑身发烫。他模糊地想,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但他没有死。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祖母院子的偏房里,从此一住就是好几年。他也因此好几年不必去给“母亲”请安。
严厉的祖母一点都不慈祥,但她给他请最好的大夫,最有名的塾师,让他吃最好最贵的补品,把他调养成一个很健康的孩子。
整整七年,生活在祖母屋里的日子,虽然谈不上快乐,但真的很平静。
他见不到别的小孩子,家里就像忘记有他这个人似的,父亲也是偶尔才会过来见他一面,说些很空很空的套话。
比起父亲,他觉得祖母才像他的至亲。尽管不慈祥,却是真正的关心。
可是他十岁的时候,祖母也病逝了。就在祖母的灵堂上,他的“母亲”再一次发飙,责怪他不知什么礼节没有做好,竟又在父亲出城办理丧事的时候,让人将他按在后院里狠狠地打了几十板子。
他有一次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如果没有那位好心的姨娘偷偷给关在柴房里的他送药,他就真的要死了。
后来父亲回来了,和“母亲”大吵一架。再然后,“母亲”被强制送到家庵去了,对外只说是替仙逝的祖母祈福。
这些事,外人统统不知道。总督衙门戒备森严,下人们谁都不敢往外乱传话。当他伤愈再次出现在人前时,却是父亲让族人开了祠堂,以他年满十岁为名义,将他的名字写上了族谱。
族谱上,他被写在那位每次都恨不得杀死他的嫡母名下。
总督大人对所有人下了命令——楚青波,就是我的嫡子。是我唯一的儿子。
是了,如果他不是总督大人“唯一的儿子”,他能有被记在族谱上的机会吗?如果,不是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的某次坠马意外中,丧失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呵呵。
他的生母,其实是总督府中最卑贱的一名歌姬,别人送给他父亲的玩物。她死于难产,也许不是难产,只是一场最常见的内宅谋杀。谁知道呢?
多么讽刺啊,总督大人妻妾无数,却没有一人能怀孕。只有这个仅仅得到过一次恩宠的歌姬生下了儿子!
他的“母亲”不承认他的血统,不停对父亲说,这是那个野女人偷人怀的野种!你看看,他长得就像他那个妈,哪有半分楚家人的样子?
可楚总督还是认为楚青波是他的儿子,他也需要这个儿子来向世人证明,他是个男人,他能生儿子!而且,他的家业,也需要继承人!
嫡母恨他,时时刻刻盼着他死。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一开始,是被父亲的某个小妾养着,再然后,是祖母的呵护。祖母死后,嫡母也被忍无可忍的父亲送走软禁起来,再也无人能威胁他的生命。
当然,这也与嫡母的家族恰好失势有关。否则,那么精明的父亲怎会冒着得罪妻族的风险来替他正名?他三岁的时候,来救他的可不是父亲!
楚青波已经很少想起这些事。只是这一刻,腹中的绞痛让他早就坚如磐石的心智,有片刻的脆弱。
肚子痛,小事,扛一会儿就过去了吧,他如是想着。
“楚公子!”
他愣了愣,看向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小男孩。
这是常仝二位翰林的小弟子,似乎叫“小云”的,赵玄也说认识他,不过楚青波刚才虽然和他同坐一席,却没怎么交谈过。
楚青波牵动嘴角,温和地问:“请问,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