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芸娘与德林看来,这整整一日,姑儿与小主子二人,明明如往常一般,却总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姑儿依然将旧人宫事务打理周谨,对小主子说话依然客气,却没与小主子多说过一句话。
“你倒是说句话儿。”用午膳时,元晦再也憋不住,一把抓住了正给自己盛汤的手。“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小舟不说话,不过是怕惹怒了殿下罢了,毕竟小舟昨日冲撞了殿下,心里着实是不安。”小舟微微一笑,露出皓齿。
她此时与往日其实是一般的,只是这元晦自己心境不同,才会觉得她在闹脾气,那真正闹脾气的,怕是他吧。
“恕你无罪。”元晦嘟囔了一句,还有几分别扭。
在尚学堂的时候,他便想通了,他不愿与小舟争吵,怎么也不愿。“而且我也有错,我不该那样说你。”
“不过无心的话,小舟早已忘记,殿下便莫要再提及了。”小舟微笑作答,元晦说的那话儿确实是让她气了一会,随后也便没再念着了,此时元晦一开口道歉,她倒是想起自己昨日的顶撞来。
“嗯。”元晦点头,“你手上有伤,便不要伺候了,回去歇着,有芸娘伺候着就行了。”
小舟微笑着福身告退,元晦虽然没明说,但也可以解释为退让了。
等小舟告退后,芸娘上前伺候,元晦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端着碗发呆,一口未食。
“小主子……”芸娘眼瞅着桌上膳食都要凉透了,便轻轻唤了声。
元晦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眼睛一亮,将碗搁在了桌上,起身对芸娘道:“把这些都撤了吧。”
“这……”芸娘有些犹豫,毕竟元晦只用了几口膳食,有些菜甚至尚未动,此时说撤,是不是早了些?
☆、第一百三十章 癞头
可是此时,能拿主意的姑儿也不在跟前,所以芸娘便有些紧张地搅起了手中的衣袖。“小主子,再用……”
芸娘本是想学小舟平日一般,劝说元晦再多用些膳食,但是磕磕巴巴说了许久,也没将话说完整,而元晦却已经迈过了门槛。
“本殿出去的事儿,莫要跟你姑儿提起,若是问起……若是问起的话,你便说你不知道,许是去了书库翻阅书卷,知道吗?”元晦心里知道,小舟不可能不问,若是不说个理由来,怕会胡思乱想。
所以打消了让芸娘隐瞒自己出去的事儿。
“然。”芸娘道。
芸娘收拾好后,便去小舟那伺候着,她去的时候,小舟正端坐撩动琴弦,见她来了,便随口问了句元晦的去向,芸娘犹豫了下,便只道元晦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是不知的,又言许是去了书库了。
小舟听了,便勾了下嘴角,说道:“咱们小主子功课用功,也是好事儿,只是身子也得顾着些,回头还是与德林说一句,让他去跟小主子说一声,吗书库终究昏暗,伤了眼,便不好了。”
“哎。”芸娘拿着了针线篓子,在缝制新衣,她的手巧,不单单是厨艺不错,连衣衫做的也好,小舟发现这事儿后,便让她给元晦缝制新衣。
元晦最近正在长个子,身子抽的快,指望上头发下来的衣衫,根本来不及。现在的天又在转暖,更是需要添置新衣,所以芸娘只要得闲了,便会忙着赶制。
她瞧着今个姑儿一直在弹琴,想来是不会与自己一起倚着晒暖阳了,却也不想自个一个人出去,便干脆呆在了姑儿房里,一边在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在听姑儿弹琴。
姑儿弹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停了下后,似乎很是沮丧。
“姑儿弹的真好听。”芸娘说完便低头咬断了线,然后又穿针引线,换了旁颜色的丝线。
小舟听了芸娘的话后,不由苦笑开来,她刚才一直在尝试着弹奏出整曲《佳人曲》,却一直在出错,便是完整了,也不甚满意,只得一次次从新来过,这般断断续续,哪里谈得上好听。
何况这芸娘是不懂音律的,听的也是个热闹,只是瞧见自己垂头丧气,便出口安慰罢了,芸娘也不是什么机灵人,所以安慰的话,也便只是这一句了。
自己还是多加练习的好。
“铛铛铛——”
“啧……”本来挺安静的地,忽然响起锣声,将正在缝制的芸娘吓了一大跳,手上一个没留神,针刺在了指头上,疼的她啧出声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热闹。”芸娘嘟囔了句,便伸头往外瞧,却被红墙遮了,啥也没瞧见,又扁了扁嘴儿。
小舟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心知这芸娘对外面很是好奇,便顺水推舟的说道:“姐姐便去外面瞧瞧,若是有什么趣事儿,也好回来给小舟说与。”
“哎。”芸娘一听,姑儿让她出去瞧瞧,可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便高兴的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往外走了去。
一出门,便瞧见许多宫奴在往旁边的舞峨宫去,心说,这眉妃娘娘又得了什么赏赐不成,不然怎么又来那么多人,一个个还带着礼物来,分明是来恭贺的。
“哎,姐姐,这是怎么了?”芸娘等了许久,总算是让她瞧见了个比较眼熟的宫奴,便跟上去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说是眉妃娘娘有什么喜事,他们这旧人宫也该得了信的。
“你不知道吗?熙妍姑娘来了。”那宫奴面露喜色,深感自己能抢到来送面礼的差事是天大的恩惠。
芸娘一听,也是面露喜色,赶忙回旧人宫里,跟小舟说与。
听完芸娘的话,小舟随口便问道:“那熙妍姑娘是什么人?”
在宫里听到姑娘这个称呼,这熙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妃子们送礼来,显然是大为追捧,连这些宫奴也一个个以能见到熙妍姑娘一面为荣,这熙妍姑娘是怎么个角色。
“熙妍姑娘是眉妃娘娘的远方妹子,现在可是咱们宫里头的大红人,为人和善,又会作诗,咱们宫里盛传的《画堂春》就是她所作的。”芸娘说着这话时,面上难掩兴奋,好似那诗是自己做的一般。
“是吗?”小舟手下一顿,本来已经准备滑指的动作停滞在那里,扭头看向芸娘,急切地问道:“姐姐可还记得那首《画堂春》是怎么念的?”
“会啊,咱们这宫里好些人都会背呢。”芸娘见姑儿问自己些事儿,很是高兴,便念了起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够了,不用再念了。”小舟一抬手,打断了芸娘,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凝眉略思后便对芸娘续道:“你去将德林喊来,我有话儿要说。”
“然。”芸娘说完便连忙去喊人。
不一会二人又急匆匆的赶来,一到小舟面前,便连忙跪了下来。
“起来吧,没事儿要教训你们,只是有些话儿要说罢了。”小舟明白,这二人一定是觉得小舟将他们唤来,是因为他们哪里做的不好,德林准是以为自己要为他多嘴的那件事责怪他,芸娘愚钝些,瞧见德林跪下,也不知道哪里的事儿出了差错,便也跟着跪下来。
“而且,小舟这一些话,其实是有求于二位,还请二位帮忙。”
“姑儿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的们便是粉身碎骨,也给姑儿把事儿办成了。”德林刚起身,一听小舟这样说,连忙又跪下来,芸娘傻了半天,也跪下来。
“你们先起来再说。”小舟蹙眉,德林的礼数过多,让她多少有些不习惯,“小舟早早的就说过,小舟不喜欢被人跪来跪去,左右还得一番礼数,若是碰到个着急事儿,还得耽搁了。”
“然。”二人起身。
“小舟要跟二位说一声,咱们这旧人宫人少势薄,想在这深宫大院里立足,并不容易,所以一定要一条心,搓成麻绳,打个拧,谁也离不开谁。”
德林与芸娘二人听着,不吭声,等着小舟继续说下去。
“现在,虽然谈不上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但这个时刻不会太远,小舟希望二位仔细想想这其实的道理,也好给小舟个准信儿。”小舟这话听着不深,其实就是暗里告诉这二人,要忠诚,不能半红半白的,拿两头的好处。
“姑儿谨慎,德林也省得,这也是无法的,毕竟咱们这情况,没准一步走错,就是掉脑袋的。”德林面上的笑意敛了,看着有几分愁容,倒显得真实了不少。“但姑儿当真是冤枉了德林与芸娘二人了,不过是讨口饭吃,能分到这旧人宫里,是咱们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能这般想,那便是甚好。”小舟微笑着说道,虽然这人的示忠不见得可信,但她也不需要他的真诚,只是需要他明白,谁才是他的主子,他该为谁效忠。
不求效忠,只求为之所用。
芸娘还有些摸不清这话儿,只记得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一下子气氛变的古怪,偷偷撇了小舟一眼,见小舟面无表情,便又低下了头。
德林心中越发的急躁,最后一咬牙,决定赌上一把,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小舟面前,给她磕了个响头。
“德林知道姑儿防备的不是咱们,是德林一个,但还请姑儿听德林一言。”
小舟一愣,没想到德林会忽然这般说,便点头,“长话短说。”
“然。”德林又磕了个头,然后开口说了起来。
他并不是生下了就是乞丐,他隐隐记得从前的家里是磨豆腐的,兄弟姐妹多,他排行老四,上头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因为孩子多,甚至连个名儿都没起。
后来家乡又闹旱灾,家里又添个弟弟,爹就开始带着他们赶庙会,起初是姐姐,穿着新扯的衣裳,当时他很羡慕,但等爹回来的时候,姐姐却没能跟着回来。
后来又是妹妹,弟弟,一直到了他时,爹和娘便带着他跟几个兄弟到处找地方住,找了许多地方,最后来奔都城的远房亲戚,却不想人家已经不在这住了。
干粮越来越少,最省的时候,他一个饼子能分三天吃,他一直想自己能多做点活,可奈何长期吃不饱饭,身子弱的跟什么似地,最后还得了病。
有一次天色晚了,他们搬完了东西,便在个破庙里住下了,半夜里听到有动静,好像是娘在哭,弟弟也在哭,爹在训斥,他也不记得自己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就傻睁着眼睛揪着身子底下铺的稻草。
第二天起来,也没找爹,直接奔了外面,跟那些乞丐混在了一起。
他的癞头,也就是那时候被喊出来的,那时候他跟个老乞丐一起,过了几年虽然苦,却自在的日子。
好景不长,后来老乞丐也死了,他不忍心用一张席子卷了老乞丐,怕老乞丐死了还被野狗拖去啃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德林
想起家乡里有人死去时,都是吹吹打打的埋掉,便想学人家挖了坑,买副棺材,好埋了老乞丐。
跟人东凑西凑,但他认识的也大都是乞丐,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主,所以七凑八凑,也就是几钱银子,到了棺材铺一问才知道,这都城的棺材不比家乡的,贵着呢。
天又热,老乞丐都臭了,那些乞丐实在受不了,便将人给抬了出去。
他也没办法,只能把老乞丐先拉到外面,然后自己开始拿棍子刨坑。
好不容易将老乞丐埋掉,却连个墓碑钱都没有,就找了块厚实些的木板子立在坟头前。
那时候他字也不会写,撒泼使癞的求了那摆摊算卦的人许久,才让人家给写了几个字,也不知道老乞丐姓什么,名什么,家乡何处,就求那人给写了个老乞丐三个字。
后来入宫后,识字了才知道,人家给写的三个字是“老咋种”。
分明是那算卦的被他给缠急了,便故意欺负他不识字,拐着弯的骂人。
起初他还气恼,后来也便释怀了,自己当时赖在人家摊子前,挡了人家的生意,人家自然没好脸色给他,欺负他不识字,也便寻常了。
再后来,都城开始驱逐乞丐,不肯走的乞丐有的甚至被活活打死,年纪小,身子又跟豆芽菜一般,连招收死契奴的都不乐意买下他,他饿实在是厉害时,刚巧看见了宫里在招宫奴,心里盘算着,左右家中带把子的多,也不怕会断子绝孙,入宫后又能吃饱穿暖,便是给人当奴才看脸色,他当乞丐时也没少看过,所以也便没怎么觉得难过。
何况他还能拿出钱买口棺材,给老乞丐从新收棺厚葬,这就够了,真正饿着肚子的人,乞求的从来不多。
入宫后便是卑躬屈膝,腰背不再直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而且他做了那么久的乞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比那些个小太监好的多,瞧着主子的脸色,便知道主子想说什么,主子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他也能察觉的出。
所以也就成了这一辈太监中,出了名的机灵,起初跟的主子也有权势,所以一时间也算是风光的紧。
却无奈总是跟不长久,一个个跟下来,年纪也大了,却依然没个定,还落了个扫把星的名声,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这般觉得。
主子们嫌晦气,他便只能跟着打些杂事,累点苦点,总好在安心,心里也寻思着哪天年纪大了,到了出宫的时间,攒些银子赎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出宫回家乡去。
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人没有,他也没打听,后来听说又遭了涝灾,死了不少人,他还是没问,寻思着问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去问的话,也好有个念想。
来到旧人宫前,管事的一说,谁都不愿意到这六皇子身边来。
他也是怕的,但终究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许多年的,也比其他太监要精明的多,心说这六皇子不过是个孩子,便猜测**十之八九是假的,所以管事说让他来时,他也便乖顺的点了头。
来到这里后,他便明白,自己猜对了,六皇子虐杀宫奴的事儿是假的,至于那传闻的来源,他也聪明的不去过问,毕竟这金碧辉煌的宫里,到处都是些个藏污纳垢的,他看的多了,也便见怪不怪了。
旧人宫的主子虽然冷淡,但也算的上好相处,没什么事儿。
女官虽然有戒备,却也不拿腔作势。
本来还担心旧人宫的人少,派下的活也会异常的多,却不想姑儿是个连打扫也不会要求太苛刻的人,赏罚并重,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