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小舟抬头看他的脸,因为起初没有牛痘,所以她让孙衍给他们都用了水苗法,先将痘种上,就等着发热出痘。
可这些人还当真是不肯闲着,前前后后忙活,除了直接接触的事儿,其他的也都包圆了。
“咱们几个都是轮着过儿的候着,倒是姑儿一个人操持着,瞧着身板儿都打晃了,如今姬大人来了,还带了这救命的东西来,姑儿便回房躺上一会,也免得累病了。”德林叹了口气,心说这姑儿才多大的孩子,要撑起了景言宫。
许久,小舟轻声说道:“把手伸出来。”
德林虽然不解,却将手伸了出来,小舟从袖子里掏出了妆刀,迅速在他手上划了一刀,然后从瓶子里倒出了些牛痘脓浆,摸在了伤口上。
“姑儿这是……”
“这便是牛痘脓浆,我去睡一会儿,回头便来换你,这会儿,你辛苦着些,却也尽量不要靠近小主子,知道吗?”
“然。”
“还是那句话,咱们几个便得拧成一根麻绳,小舟待你,并非只是宫奴。”小舟说完这话,便往外走。
她是真的要休息一下,现在的她看东西都重影了,去的地方却是芸娘她们那房,既然有牛痘,自然要先给她们也种上,这般才踏实。
等做完这一切,她摇摇晃晃的往自己房间走去,她很清楚,种了牛痘后,德林他们很快就会感觉到不舒服,所以她要赶紧的养好精神,以便那时候能照顾大家。
走到自己的房间,姬廉早早的坐在了那里,手中捧着茶盏,想来是芸娘她们伺候的,便是这般时候,自个身边的人倒也没怠慢了,这让小舟不禁松了口气。
“容小舟去换身干净衣裳。”小舟轻轻福身,然后进了内室。
不仅仅是里里外外换了干净衣裳,还用帕子擦了擦,用皂角将手指洗的干干净净,最后看了眼铜盆里照出的自己,干脆的把发鬓也散了,将头发也给洗了个干净,这才拿干净的棉布帕子将头发包裹好,走了出去。
“来这里。”姬廉一见他出来,便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小舟点点头,便跑过去,姬廉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在她的头顶上用力地嗅了一下。“一个女孩子,用冷水洗头发,也不怕冻着了。”
说话间,拿起方才搁下的茶盏,往门的方向一甩,茶盏撞击门框发出闷响,便将半掩着的房门给关上了。
他这是怕风吹进来。
等做完这一切,他便伸手将小舟的头发给散了下来,用那棉帕子轻轻的擦拭起小舟的发丝。“自打从南奔来,就只见你长了个子,没见你长过半两肉,连摸着都咯手。”
小舟听了,就傻笑着往他怀里钻,将他胸前的衣裳弄湿了一大片。
“啧啧。”姬廉连忙后起身往后撤了撤,“你这孩子,要胡闹也得分分时辰,没瞧见我衣裳脏着呢,你蹭几下不要紧,回头还得重新洗。”
寻牛痘这事儿不能张扬,他只能自个悄悄去寻,这期间便一直未曾换洗过身上的衣物,一路颠簸下来,身上都能拍落三两泥下来,这小舟往上面一蹭,可不就是白洗了头发。
小舟又笑了起来,作势还要往他怀里钻。
“傻不傻啊你,跟个傻姑娘似地。”姬廉单手挡在了她额头上,阻止了她的前进,然后也跟着笑起来。
“爹爹患过天花吗?”挣扎了半天,也没前进半步,小舟干脆的放弃,看着姬廉。
姬廉听她一问,先是一愣,随后便咧嘴一笑,点了下头。“嗯,差点要了命。”
“真的?”
“当然。”姬廉一挑眉,他骗她做什么,随即一转神,他又详装怒意,本着脸说道:“好嘛,你这没良心的孩子,居然敢怀疑起爹爹的话……啧……”
话还未说完,那一直用狐疑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小孩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一口咬了上去,疼的他“啧”了声,刚想抬手拍,便立刻反应过来,只能由着她咬,那抬起的手也曲起指头,等小舟咬的差不多时,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打趣道:“你这是准备喝干了爹爹的血还是怎么着。”
小舟一直咬到嘴里尝到了腥甜,这才撒口,然后跑回内室,将那瓶牛痘脓浆取出来,打算给姬廉种痘。
与自己的特殊情况不同,这天花致死率很高,便是活下来也会留下丑陋的痘痕,姬廉面上却毫无疤痕,十之八九是为了宽慰她,她不能让他出事。
姬廉见那粘稠的黄色液体就要倒在自己手背上,便连忙后退,一手捂住嘴巴,连眉头都皱成了一团,“拿远一些,看着太恶心了。”
“小舟只是想给爹爹种痘。”小舟有些发愣,心说你都给拿回来了,现在才觉得恶心。
她哪里知道,姬廉这种翩翩公子哥见到牛痘病患时,便已经扶着墙头吐到几乎虚脱,若不是想着小舟指望着救命,他是绝对不会碰这种东西的。
“我说过了,我得过天花。”
“可是爹爹脸上很平滑,并无痘印。”所以她才会这般做。
“那是很小的时候,多少年过去了,早就没了。”姬廉说着又后退了几步。
小舟眯起了眼儿,恶兴趣的拿着牛痘瓶子往姬廉那走了一步,她走一步,姬廉便退一步,最后她耸耸肩,将瓶子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扑了过去。
“小舟还以为爹爹天不怕地不怕。”
不畏天,不畏地,不畏君,没什么可以难倒,几乎无所不能的存在。
“不是怕,是恶心了慌。”
小舟又是一阵傻笑,她还当真忘了,这种大家公子,打小就跟个女儿家一般养着,怕是连泥巴都没玩过。
“傻笑什么呢。”
“小舟好困哦。”小舟说着,伸手勾住了姬廉的脖子。
姬廉心底叹气,心里想着这阵子,这孩子是真的累坏了。
随后便将小舟抱到了床榻上,给她盖上了被子,小舟却扯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瞧着他傻笑,不撒手。“爹爹累,一起呼呼。”
姬廉心底一暖,便也和衣躺在了一旁,只是在旁边躺着,将小舟连人带被揽入怀里,想着小时候娘亲给自己顺背的样子,有模有样的给小舟顺着背。
小舟手中抓住姬廉的一束发丝,这是她入宫以来,睡的最沉的一次。
到了傍晚,姬廉便起身准备出宫。
其实,若非他一贯的荒唐行径,加之那盛帝不明因素的纵容,此时怕已经被拿下,入了天牢。
等姬廉走后,德林他们也都开始发热,一个个都有些惊慌失措,以为自己是染上了天花,小舟又与他们解释了一遍,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这般的无条件信任,让小舟很是欣慰。
随后小舟又取了些牛痘的脓浆,寻思着自己要去寻那成云锦,既然天花的源头是从太子爷那里来的,身为侍卫的成云锦也许也已经染上了。
到了地方,成云锦包裹严实,与她保持距离,果然是得了天花,“你莫要靠近我,我此次来,便是与你道别的。”
成云锦声音有些哀伤,小舟却是二话没说,上去就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将早早准备好的牛痘脓浆种了上去。
“天花而已,到了我手上,一准死不了。”小舟笑着有些得意,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太过高兴,有些忘形。“我是说,这个可以治疗天花。”
“你……”成云锦吓了一跳,有些呆楞的看着她。
小舟又笑了笑,说道:“这牛痘种了之后可能会有些难过,你要坚持住,因为这牛痘可以对抗天花。”
说着,又解释了一遍,最后叮嘱他,道:“此事万万不可跟人提起,若是有人发现了,便说是苍太医的药起来效果,而且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给太子治疗。”
成云锦面色微变,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就那么恨太子?”
“不,小舟一点也不恨太子爷。”小舟露出苦笑,“但小舟也有小舟的道理,不得不这般的道理。”
她这样,只是出于保护自己家人的本能。
因为姬廉,她不能让姬家失势,她甚至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树大招风的姬家必然会是第一个被开刀。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荒唐老爹当如何自处。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造势
待到那时,曾经的圣恩,便会化作催命符咒,将他拖下万劫不复。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将要如何才能守护这一份温暖?
反之,太子爷若因此……那时候,身为嫡子的七皇子便顺理成章,姬廉也会清松许多,而摆在她面前的一切难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她不是圣人,便是见死不救会让她愧疚,她依然会这般袖手冷眼看着。
“我回去了。”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小舟的解释,成云锦最终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小舟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息,她又何尝不懂,这人跟在太子爷身边那么久,感情自然深厚,自己这般说,怕是让他心中不舒服了。
但她也已经告知成云锦,牛痘可以治愈天花,她这般做,便是有些放纵自己听任天命,也是给成云锦个抉择,无论成云锦选择是什么,她也不会怪他。
用力的闭了闭眼睛,他成云锦有他的忠义,而她史小舟亦有她的抉择。
转身,大步向着相反的方向走着。
终有一天,会身处对立,明明早已知道,却只是期盼这一天,来的更晚一些。
第二天,元晦果然醒了过来,莫说德林他们,便是那孙衍也是兴奋的紧,瞧着小舟的模样都跟瞧见神仙一般。
小舟却让他将此事瞒住,秘而不宣,因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来麻烦。
至于六皇子元晦醒来的事情,她便让德林芸娘他们悄悄告诉了其他人,说是萧妃娘娘在天之灵,托梦给众人什么的。
六皇子元晦则说跟着萧妃娘娘在天宫遇到了麒麟君,还遇到了元丰帝,元丰帝跟他说了好多话儿,可是他醒来时便不记得了,只记得元丰帝说让他好好的习武什么。
萧妃娘娘也说了许多话,无外乎是让他好好听盛帝的话,还说很愧疚什么的,元晦追问,她却不肯说愧疚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他便醒了过来。
宫中的消息,从来都是瞒不住的,何况是有人刻意要旁人知道,所以一时间六皇子是麒麟君最顽劣的水麒麟,扰乱了天帝盛宴,打破天命手中罗盘,被罚转世的传闻便传开了。
宫奴们都说这水麒麟是受命守在真龙身边,辅佐真龙应天命,以保大元千秋基业,本应该要等弱冠才幡然醒悟,却不想一场天花灾祸,让其提前觉醒,这也是为什么患有天花的六皇子元晦可以醒来的缘故。
宫里的人都是半信半疑,那苍太医自然也是不信的,所以对那知情的孙衍可以说是百般纠缠,孙衍倒也硬气,被他用要杵子砸的额角破了,还是咬死口说六皇子元晦是水麒麟转世,自己也梦到了。
最后那苍太医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小舟头上来,他总觉得这个女官儿不简单,但是这女官儿却是咬死口说是梦到的,梦里萧妃娘娘说不要担心,只是因为太过想念其子,这才带着六皇子元晦去了趟天宫,这才回来晚了。
他方要继续追问,那女官儿却比他还硬气,直接逼问他,若非是神鬼之说,那天花要如何痊愈,搞的他一时哑口无言。
的确,若真没有神鬼之说,那天花是怎么没的。
在六皇子之后,太子爷的天花也消退,听闻这个消息后,正在习字的小舟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桌案许久,最终弯腰一件件的捡起来,然后将碎掉,无法挽回的碎片一一捡起,丢出了窗外。
随后便传出水麒麟怜悯手足,寻来神药秘方,众人这才得知牛痘竟然有奇效。
这消息传至盛帝耳中,盛帝闻言虽未曾说过什么,却也是龙颜大悦,甚至让人送了些珍贵的药材来景言宫。
“戈爱卿瞧着此事是否可信?”
待传话的连海出去,盛帝看着在一旁的戈承。
戈承答曰:“回圣上话,这鬼神之说,云轻不敢妄断,只觉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非有神仙相助,那六殿下怎么会痊愈呢,况且那景言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圣上。”
戈承语毕便又低下头,嘴角含笑,这事儿中的玄机,除了那些当事之人,怕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的,不然也不会让姬廉去寻牛痘。
他本还担心此事,寻思着要不要去景言宫走一趟,这还尚未动身,那边就传来消息,那孩子的聪慧,让他很是满意。
本是一场灾祸,到了她的手上却成了推动局势的机会,大加利用。
且速度快狠准,但凡能利用的,全都使上。
最让他欣喜的是这个孩子全然没有被眼前巨大的利益蒙蔽双眼,摆得正位置,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当忍,何时当狠。
此时在景言宫中,那一件件的珍贵药材送进来,看的德林等人眼儿都直了。
小舟捧着热茶,站在雕栏之后,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前几日的阴霾散尽,万里无云。
“不去唱簿子,是在偷懒吗?”说话的是元晦,说话间已经将一件雪狸斗篷披在了小舟身上,还不顾她的推辞,亲手为她系上。
“有德林在,小舟很放心。”小舟微笑着说道。
“你倒是信任他的紧。”元晦也跟着笑了,他昨日瞧见小舟还将库房钥匙也给了德林,这一点让他到现在都摸不透,这库房的钥匙代表了一个宫的权利,将权放给一个宫奴,也不怕被篡了权,这女官儿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舟嘴角又扬起一些,这些日子,她仔细观察过德林,知道这人完全可以胜任,而她虽然从前未从拦阻过什么,但只要她不把库房钥匙放下去,德林便是能随意支取库房银两物件,也终究是有所顾忌,所以她才在昨日将权彻底的交给了德林,要他无顾忌,放手去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主子放权给小舟,不过问小舟任何缘由,小舟不过是有样学样。”小舟灵巧的将这问话撇开。
元晦闻言,笑着摇摇头:“你这算是在拍马屁吗?”
“不,小舟这是在拍麒麟的屁股。”小舟冲他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元晦闻言,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