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扑一个空。
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床上的斐特拉曼已经不见了,那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尖叫着想收住身形却早已来不及。巨大的冲力将他们连同床一起压在了地上,眼看着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那女人尖叫着的嘴里喷射出来,我肩膀突然被一股力量用力一扯,随即全身腾空而起,朝那扇洞开了的窗户外直飞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冲出窗口的瞬间;那团黑色的东西已紧随在我身后攀爬到了窗前,几乎差几公分就能碰到我脚的距离。而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是怎么从那上下两片碎玻璃间滑出去的,就被眼前一团飞溅的血液模糊了视线。
之后整个人就有点懵懵懂懂的。视觉贯通着人大部分的感触神经,一旦这地方被突然掩盖,人的知觉就迟钝了很多,我只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滑行;有时候身下是平的,有时候凹凸起伏;撞得我浑身散了架似的疼。直到抓着我的那股力量突然间停下,我才得以抽空用手抹了下眼睛;再睁开,不由得一个激灵。
因为我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栋房子的房顶边缘。
脚底下就是条马路,车来车往;只要脚尖再往前半步,我就得躺在那些车轮子底下了。刚意识到这点,身子突然间朝后一仰,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随即又被猛地朝下一推。
随即身后那人纵身而起,在我跌落的瞬间一把卷住我的腰,顺着临空的堕势朝着下面那条马路直冲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掉在马路中央,所幸落地刹那一辆集装箱卡车呼啸而过,一分不差在我们落地的瞬间刚好经过我们脚下。落到那层充满了弹性的钢板上就地一滚,在集装箱边缘稳住了身形,我伸手一把抓住那圈钢边就再也没松开,身后那人则在我边上躺了下来,面不改色气不喘,两眼望着刚才我们跳下来的那个屋顶。
我顺着他目光朝那里看了一眼,看到那上头黑压压一层东西覆盖着,隐隐涌动,好像一层浓重得挥散不去的黑烟。不消片刻,却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似的,而楼下人来车往,似乎没有一个留意到就在短短几秒钟之前,那上面发生了些什么。
“你差点杀了我们两个,斐特拉曼。”转了个弯后再望不见那座建筑和那条杂乱的巷子,我回过头对身边那男人道。但他的样子却令我停住了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他脸色变得很可怕。除开刚新生的皮肤,其余地方一片煞白,隐隐透着层黑气,这令他看起来同死人毫无差异。同那会儿在农地里见过的情形一样,他的身体再次像虾子似的蜷缩了起来,两只手抓着头,抓得很紧,每根手指都仿佛深陷进了皮肤里。
沿着手指上暴涨而起的青筋,我看到两条长长的蛇般的伤口攀爬在他手臂上,似乎是被某种机锐利的器皿割出来的,严重的地方深可见骨。我想起了之前在窗台上模糊了我眼睛的那团血,迟疑了下,把日记本塞进裤兜,我伸手按住了那两条伤口。
岂料却被他一把甩开。“别碰我!”抬头朝我低喝了一声,他一边挣扎了下试图坐起身。但是很快再次倒了下去,并且因为过于痛苦而将头用力朝钢板上撞了两下。额头上的伤口因此再度裂开,黑红色的血顺着鼻梁滑了下来,这令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他略微动了动,然后终于坐了起来,一仰头靠到我边上。“在我病发的时候不要碰我。”
“这是什么病,脑疾么。”往旁边让开了一点,我问他。
他朝我看了一眼,摇摇头。
我也没再继续追问,因为我觉得我可能大致能猜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早在实验室时我和小默罕默德就发现了他异乎寻常的脑电图,那是第一次见到他使用那些超能力的时候。那时候小默罕默德就说过,以他脑电波这样的释放量,持续到一定的时间,大脑必然会崩溃。
当时我们低估了他的脑容量,因为我们谁也没遇到过这样一种人,他能用自身产生的脑电波操控一张手术台,或者更沉重的什么东西,而其大脑不至于崩溃。但无论怎样,一个人的大脑再怎样强悍,终究还是有它的极限的,显然,现在斐特拉曼的大脑使用量已经到了它的极限。
如果不出意料,那些FBI的死,我想应该就是他的力量所造成的,这男人对于外界所赋予的任何威胁,给出的抗拒力大得惊人。之后在农田里一次,在招待所里为了对付那对连在一起的男女,又用了一次。频繁超能力的使用,他的大脑终于承受不住,并起了负面反应。而他在他的时代所被认为的顽疾,我想,指的也应该就是这个。
那种战乱的时代,作为一个王者,一个在国民心目里类似神的人,拥有这种力量而不使用那是不可能的,他必然在战争里经常使用这种力量,导致大脑不堪重负而频繁发出警报。
果然人强到一定的程度,必然就会被以某种方式所抑制的么,不然,那就同神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这里,头似乎也隐隐开始疼了起来,我朝边上看了一眼,发觉那男人似乎已经睡着了,放松下来的那张脸美得像幅画,但画上布满了血腥。
一路跟着卡车又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眼瞅着它即将驶进前面一片厂区,斐特拉曼醒了,趁着车子减速,他带着我跳下了车。
那时候天已经黑得像锅墨汁,夜风夹杂着一点雨丝在旷野里横行无阻,扫在人身上,冷得能渗透进骨子里去。斐特拉曼走在我前面,这样的气温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走得很快,我却渐渐已经到了体力消耗的极限。潮湿的风将寒气不断逼进我体内,这种感觉令人心脏发麻,呼吸也觉着困难。我不得不张大了嘴用力吸气,并且尽力让自己的脚步跟上那男人的速度,可是很难,寒冷让我的两条腿变得不听使唤。
那样又走了大约十来分钟,雨一下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了一身。幸而这时一排仓库远远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那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天赐的福音,所以也没问斐特拉曼要不要过去避避雨,拔腿就朝那方向奔了过去,可没跑出几步脚下突然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再站起来,却已经没了可能。我四肢关节都发硬了,冷冷的雨水把衣服冷冷包裹在我身上,把我冻得像快冰箱里的猪肉。
抱着肩膀猛打了几个寒颤,发觉斐特拉曼已经走出很远,我只能破罐子破摔地让自己滚到地上,再借着肩膀的力量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一抬头,却看到斐特拉曼不知什么时候已返回到了我边上,手一伸抓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拎鸡崽似的。我挣了下没能挣脱,也就由着他一路把我拖进了那排仓库。
仓库可能是隶属于之前那片厂区的,但被废弃了很久,没有看守没有电,窗户上的玻璃也没有几块是完整的。几只野猫蹲在里头吃食,听见我们的动静喵的下就散了,留下一堆骨头,还有半尾红烧带鱼。所幸地上是干燥的,还堆着几板包箱纸,斐特拉曼把我丢到了那些厚纸板上面,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
身体碰到纸板的时候特别难受,又冷又湿,但我没办法计较这些,因为我很累,累得要死,累得很想能把自己浸在一盆热水里然后一头睡死过去。可是偏偏又睡不着,潮湿和寒冷对抗着疲劳,两者固执地僵持着,固执地折磨着人的身体以及神经。
于是在强迫自己闭了会儿眼睛之后,不得不又爬了起来,靠在身后的机器上把自己衣袋摸了个遍,摸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烟,含进嘴里掏出打火机啪啪点了两下。
没把潮湿的烟头点着,却不禁嗤笑了一声。真叫累糊涂了,明明手里有打火机却不知道生个火热热身,对着支香烟倒点得起劲。
当下一咕噜翻起来,四下随便一搜罗,弄了点断椅子破桌子,往中间一罗,用纸头引燃了,不出一会儿,一大蓬热烘烘的火焰就在那些断木头中间烧了起来。
不消片刻周围暖了许多,升高的温度让我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于是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衣裳,丢火上烤,一边稀泥似的在火堆边趴了下来。
正想闭上眼,却看到斐特拉曼在一旁望着我,一边用外套包扎着他手臂上那两道伤口。意识到我的目光,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火苗舔着柴火啪啪爆裂出许多火星,洋洋洒洒在空气里,绕着这男人的脸稍纵即逝,将他那双眼睛映得格外的蓝。
我从地上拾起那支被我丢到一边的香烟,抬起头时,发觉他又朝我看了一眼,于是扬了扬手,问他:“要不要试试?”
他眉头轻轻一挑:“你似乎很喜欢吸这东西。”
“因为它能让我放松。”收回手,把烟放到火堆上,看着熊熊的火将它前端烫亮。随后重新趴到地上,将它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
“你现在很紧张?”然后听见那男人再次问我。
微苦的烟团在喉咙里滚了个来回又滑进了肺里,再从肺里挤出,这过程令我疲惫不堪的神经稍稍得到了一些平静。我朝火堆边又挪了挪身子,将脸凑近那团缓和的光线:“是很累。”
“那睡会儿。”
“睡不着。”
“是在担心那东西追来么。”
我没吭声。继续吸了口烟,透过边上那团跳动的火焰,我知道他仍在看着我。有时候看着我的背,有时候看着我的脸,有时候是身体的某个部位。
“它们碰过我的血,暂时不会找到我们。”继而他又道。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很漂亮的弧度,我用手指比了下线条,却没想到他突然站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干什么?!”我吃了一惊。
过大的力道猛然间令我手臂疼得像要断掉,我刚一挣扎,却又不动了,因为那瞬间我看到就在刚才我趴着的地方不到半步远的距离,一条绿尾巴长蛇正盘在那里。
斐特拉曼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但惊到了我,也惊到了它,它忽地朝上直窜而起,笔直像根拐杖似的,朝我嘶的声吐出道细细的红信。
却没有继续朝我的方向窜过来。因为它七寸部位处夹着斐特拉曼的两根手指,就像他当初用它们夹着我的喉咙。
“怎么不提醒我,”将蛇穿上铁丝架到火上去烤的时候,我问那个男人。“我还以为你又要……”
“又要什么。”
“没什么。”
转着手里的铁丝,我看着那男人走出门去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随后又走了进来,背对着我把身上那件潮湿的衣服脱了下来。之后似乎感到舒服了很多,他轻轻吸了口气。
我也吸了口气。
喉咙有点干燥,我摸到刚才抽剩下的小半支烟头,重新点燃,将它塞进了嘴里。
“就那么喜欢抽这东西么。”听见动静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他问我。
我点点头:“最后一支,明天开始准备戒掉。”
“既然它能让你放松,为什么要戒。”
“有一种饮料,它叫咖啡,很香很醇,喝一口也能让人放松。”喷出一口烟,见斐特拉曼似乎在仔细听我说的话,于是收回逗留在他侧面轮廓上的视线,我继续道:“从小到大他们总说我很聪明,聪明源自于我记忆力,我记忆力高过常人,但那也意味着需要比常人更大量地耗费我的脑细胞,透支我的精神。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感到头疼,疼得无法入睡,也没办法集中一点精神去做任何简单的思考。后来发觉,咖啡这东西不错。好闻,好喝,并且可以缓解我的头疼。经常一喝,头就不疼了,那样持续了好几年,有一天突然发觉,一旦我不去碰咖啡,头疼得会变本加厉,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于是决定戒掉它,因为,它已经渗透进了我整个生活里。”
“这东西也是?”
“是的。”
“所以要把它戒除。”
“没错。无论什么,一旦上瘾,一旦介入你的生活,它就成了你的弱点,你无法简单拒绝它们,它们给予你的任何抚慰,任何愉悦,任何快感,乃至任何毒素。”
“那就戒了吧。”
简单丢下这几个字,那男人站起身重新走到了门口,抬头看着天,似乎那漫天的雨丝是令他所唯一感兴趣的。
我躺在地上继续看着他的背影,他背部□的□的优雅的每一根轮廓的线条。
直到烟头烫到了我的手指。
我把它丢到地上。转了个身朝向火光,火光温暖的热度却令我喉咙的干燥似乎变得更加厉害了一些。
如果现在走过去抱住他,吻他背上那些线条,他会拒绝么。
我想应该不会。
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他只是将我当成另外一个女人。
这世上,有些东西很容易戒,比如烟酒,比如咖啡。有些东西想戒却难,并且很容易被重新诱发。比如海洛因。
那女人就是他的海洛因。
令他生,令他死。令他在无比痛苦的死亡以及漫长的孤独之后独自醒来,仍对她念念不忘。
FUCK……我突然发觉我在嫉妒那个女人。
有点儿嫉妒。
天亮时雨已经停了,一顿蛇肉加上一晚上的好睡,总算让人恢复了点元气,我俩出了那间废弃的仓库,穿过农田找到公路,沿着它继续开始前行。
之后发觉原来我们其实离南桥镇已经很近,大约又走了三十来分钟就已经看到了指向路牌,之后搭上了去镇上的车,一路进了南桥镇。
进镇后头一件事就是去店里买了两套衣服,用的是在黑店里跟老板兑换的人民币。我和斐特拉曼身上那些衣服是难以在街上大模大样地走动的,因为早已破得不成样子。
之后找了家客人比较多的小餐馆坐下,一来准备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二来,我想在电视新闻里看一下,自从昨天出了那档子事之后,新闻里是不是会说到些什么。
但一直到新闻结束,始终没有关于昨天那家招待所里有人离奇死亡的事件被播报出来,自然,关于那家店里当天不翼而飞的两名可疑客人的报导,也就不可能有的了。
我不知道这对于我俩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为什么会没有报导呢?一家旅店里突然死了两个人,而且死法那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