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立即,屋内传来了用英语说的一句“请进。”
阮筠婷推开屋门,入目的俨然是一个小教堂。正当中摆着巨大的十字架,左右两侧各有五排长椅,在最前方右侧,靠着窗摆放的正是那架羽管键琴。
两名金发碧眼的洋人都穿着黑色的神父服饰,一同接着烛火看向门前,见到踏着夜色袅娜进了门的竟然是阮筠婷。都惊喜的笑了起来,用南腔北调的汉语道:“美丽的小姐,怎么是你?一定是圣母听到了我们的祷告。”
“两位先生。”阮筠婷提裙摆行礼。
那两人立刻还礼,高瘦的那位笑着道:”阮小姐,你怎么会来?”
“我路过你们正在修建的教堂,看到了十字架,才想你们可能会在,就来打个招呼。”
“你果然是了解我们的宗教的。”两人双眼放光:“而且刚才你在敲门时,我说的也是我们大伊国的话,你竟然听得懂。”
阮筠婷并没想那么多,如今洋人提了起来,她才发现自己露了破绽,只是尴尬的笑笑,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会在此处建造教堂?”
说到这个,两人都是极为兴奋的,“贵国的皇帝陛下,允许我们在梁国传教,还答应资助们建造教堂。”
想不到皇帝还很大方?阮筠婷笑着道:“恭喜你们了。那你们如今可有信徒了?”
两个洋人对视一眼,身材略胖的那位耸耸肩,道:“很遗憾,这条路看起来会很漫长,我们如今也只有一位信徒而已。”
“是吗,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阮筠婷礼貌的笑着,好奇的道:“那位信徒是梁国人?”
“是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现在就在隔壁,阮小姐是否要见一见?”
“不必了。”阮筠婷礼貌拒绝,“您知道,梁国女子的规矩很多。”
两人眼中流露出同情,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会尊重小姐您的意愿,您今天能来,我们已经万分荣幸。”瘦高的那位这时候打量阮筠婷身旁有些呆愣的婵娟,问阮筠婷:“请问,这位年轻的姑娘是你的姐妹吗?”
“她是我的侍女,也是我的姐妹。”阮筠婷笑着拉过婵娟的手为二人介绍:“她叫婵娟。”
婵娟忙行礼。
两人还礼,瘦高的那位道:“我叫做乔舒亚。”指着年轻一些的那位:“这是雅格。”
阮筠婷笑道:“乔舒亚,雅格,真是幸会。”
“彼此,能结识阮小姐也是我们的荣幸。”
阮筠婷看向羽管键琴,神往的道:“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再弹奏一次神圣的羽管键琴?”
“这是我们的荣幸才对。阮小姐那日的琴声让我们向往不已,不过我们有一个请求。”
“乔舒亚,有什么要求请只管说,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阮筠婷已经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乔舒亚笑了:“阮小姐稍后能否将曲谱送给我们。”
“那是当然的。”
婵娟这时候已经目瞪口呆。拉着阮筠婷的手,仿佛被猫叼走了舌头一样,结结巴巴的道:“姑娘,您。您刚才说的,都是,都是什么呀!”
阮筠婷一愣。对上乔舒亚和雅格得逞的笑容,无奈的抿唇,语言这种东西很是奇妙,她刚才情绪放松,又听得懂他们说的英语,且还在讨论弹琴的问题,专心思考之下根本没有发现对方说的是英语。她回答的也是英语。
左右到了现在,也没有必要隐瞒了。
阮筠婷缓缓走向羽管键琴,翻开了琴盖,双排黑白的琴键又呈现在眼前,让她想起在现代时候的家。心情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双手触摸琴键,熟悉的触感让她想起熟悉的歌曲,没有经过思考,一曲《C大调前奏曲》已经弹奏出来。阮筠婷十指修长,在烛光下,白皙的手指犹如上好的白玉,在黑白的琴键上灵活运动,看起来赏心悦目。羽管键琴清脆带着金属鸣音的琴声霎时间盈了满屋,雅阁。乔舒亚和婵娟都听的如痴如醉。
婵娟只知道姑娘弹筝厉害,却不知道这奇怪的琴她弹奏起来也是如此动听悦耳,加上刚才她还能用大伊国的话语两个洋人对话,她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阮筠婷在弹奏之时,这几日焦灼的心情好像都疏解了许多,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僵硬变作柔和。
谁知正专心于琴曲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砸着嘴巴道:“哎呦,原来你还真的会弹,那日在皇上面前就是弹奏的这首?”
阮筠婷手一抖,琴音戛然而止,猛的站起身回过头。
站在门口处的是一个健瘦的身影,身上穿了件黑色修士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长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垂落腰间,面若骄阳的无双容貌,因为左脸上一道两寸长的疤痕而有了瑕疵。可是他嘴边噙着的笑容,确实前所有唯有的温暖。
“君公子?!”婵娟惊喜的笑了起来,“姑娘,是君公子啊!”
阮筠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了这么多日都无影无踪的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所有的担忧、自责,所有的沉重情绪,在君兰舟平安出现的这一瞬,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放松,她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
然而,眼睛却不知为何有些发烫。她呈现呆滞状态,回过神时,已经走到君兰舟跟前,抬起微凉的右手,抚摸上君兰舟左脸颊上已经结痂的疤痕。
“还疼吗?”
“不疼了。”
“你身子好了吗?毒已经解了?”
“在这里调养了数日,已经无大碍了,而且我发现大伊国的医学方面有许多独树一帜之处,所以就留下来学习。”
“你就是他们口中那唯一的信徒?”
君兰舟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好像是的。”低下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泫然欲泣的眼,许久才道:“你怎么样?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
婵娟最快,不等阮筠婷回答就道:“我们姑娘的身子一直没好,君公子不告而别之后,姑娘心急如焚,想尽一切法子找您,还跟小戴大人闹翻了。”
君兰舟抿了抿嘴唇,幽幽叹道:“终究还是害了你。”
若是平时,阮筠婷定会说没有什么害不害的,但是现在,看到君兰舟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既没被皇帝抓取砍了,也没有毒发身亡,反而精神不错的样子,心里除了欢喜之外,还有些生气。
抬起头来,明眸盈水,瞪着君兰舟:“怎么办,见了你,我欢喜不起来。”
君兰舟挑眉。
“我想打你一顿。”
君兰舟笑的灿若春花,哈腰低下身子将脸凑过来,指着左边脸道:“打这里吧,正好与那日的对称。”
“你以为我不会打?”
“那你就打啊。”
阮筠婷咬了咬牙,扬手照着君兰舟的左脸就是一巴掌,好像这样就能把这段日子的气闷焦急和委屈担忧都发泄出去。谁知手才刚挨上他的脸,便被他的大手握住,紧紧的攥进了手心,温暖源源不断由他的手上传递过来。
阮筠婷这一刻,才真实的放下心来,还好他没事。
第309~310章合集 心狠手辣
阮筠婷这一刻才真实的放下心来,还好他没事,如果君兰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这辈子也不会安心了。
抽回被他握住的手退后几步,阮筠婷调整情绪,将刚才的欢喜忧愁等等掩藏在笑容之下,又恢复了平日的稳重模样。
“说是想打,又岂能真的打。只是,你脸上的疤痕……”好端端一张美人脸,却为了救她毁了,之前为他性命担忧,现在又开始为他毁容而内疚。
“爷们家的,那么在乎脸蛋做什么。多条疤痕反而更好,我一直嫌脸上太过女气,这样瞧着有气概多了。反倒是你腕子上的伤,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若说过意不去,也是我。 ”
两人正推辞之间,乔舒亚和雅格已经到了跟前。
“伯特,原来你和阮小姐是旧相识。”乔舒亚笑着道。
君兰舟点头,“是啊,我们很早相识。”
“看起来你们就应该是相识的,你们的外貌,用梁国人的话来说,叫做‘人以群分’。”
阮筠婷闻言微笑,心中对“伯特”那个称呼很有兴趣,君兰舟倒成了洋人口中的小船了。
君兰舟看了看天色,道:“我先送阮小姐回去。天色很晚了。”
“夜晚才刚开始。”乔舒亚摊手,想起梁国的规矩,摇摇头惋惜的说:“既然这样,阮小姐改日再见,别忘了你答应了我的曲谱,还有今日你所弹奏的。”
“我会派人将谱子送来。”阮筠婷看了看与管键琴上摆放的五线谱。道:“我将曲谱写成那样。”
“那再好不过了。”雅格赞赏的看着阮筠婷:“如果有机会,真希望和阮小姐长谈,您简直是一个美丽优雅的谜。”
“哪里是谜,不过恰好认识一个以前去过大伊国且熟识贵国音律的人罢了。时候不早。我告辞了。”
“阮小姐慢走。”
两方有礼的道别,阮筠婷让婵娟带着跟车的下人先行一步,自己与君兰舟并肩走在距离马车十来丈远的位置。雪夜天凉。她又将脸往领口里缩了缩,呼吸之间的白雾扑在脸上,潮湿冰冷。
“你是如何到了洋人教堂的?”
“那天离开徐家,也不知怎么走到了东郊,身子太虚弱晕倒,被他们救了,醒来后我索性留下来。”
君兰舟说的轻描淡写。可当时的窘境和危险阮筠婷都能体会的到,君兰舟原本在外头逍遥自在,全因为她的事才又卷入是非中,她哪里能不内疚。
君兰舟放缓脚步配合她的速度,看阮筠婷的表情就隐约猜出她心中所想。
“你不必想太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呆在这里很安全。”
“可我听说教堂是皇上授意建造的,若是你不留神露了踪迹,让皇上知道你在这里,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阮筠婷的担忧不无道理,君兰舟知道她关心自己,解释道:“起初我也这样想,预备情况不对就走的,不过后来经过观察和打探。我发现皇上虽然授意建造教堂,对这里却好似也并非那么用心。这段时间与师傅在外闯荡,见了世面,也知道当下梁国的宗教有佛教和道教,但是这两个教派如今的信徒,却远不如绣妍教的人多。绣妍教供奉绣妍娘娘。不仅是大梁国,连南楚国和西武国也有许多徒众。你也知道,宗教牵系民心,我猜想皇上同意引入大伊国的教派进来,也是希望转移一下百姓的注意力,不要让绣妍教再继续扩大下去吧。”
君兰舟聪明绝顶,阮筠婷自来就是知道的,想不到他没几日就观察思考了这么多问题,赞赏的道:“你心思缜密,想来你说没事就应当没事,但是你也要机敏一些,发现不对了就赶紧离开。”
“我省得。”君兰舟想起刚才婵娟的话,担忧的问:“婵娟说,你与小戴大人闹翻?可确有其事?”
阮筠婷想不到他会问起这个,坦率的道:“婵娟难免夸大其词,闹翻怎么可能。只是有一些话说的明白罢了。有些东西看的透彻了,自然不如朦胧时候什么都是美好的。但是小戴大人对我一直很好,你不用担心。”
“是么……”君兰舟沉默了。
“是的,意见不同,也不算真的闹翻吧。”
君兰舟点点头,阮筠婷是戴明的未婚妻子,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他无权置喙,只是她有时感性的性子他却知道。前思后想,仍旧忍不住嘱咐:“婷儿,你须得记得,今后凡事都要将你自己的安全和切身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世上任何人都是无法长久依靠的,你要学会让自己强大起来。”
“嗯。”阮筠婷低头看着自己走路时露在狐裘外的裙摆。
“在你能力不够的时候,要学会忍耐,迎合,不论是金钱上还是人脉上,都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去维护,并且要不断的完善自身,更要紧的是韬光养晦。只有懂得蜇伏,才能保全自己。”君兰舟语重心长,说出的话完全是经验之谈,“而且,最要紧的是你要改变一下你对人的认知。”
“对人的认知?”
“是啊。”君兰舟笑着长吁了一口气,白雾在面前湿润了脸颊,低沉的声音也带着一些温和的循循善诱:“你我虽都生于底层,可对人性的理解却不相同,我将人想的很坏,自私、贪婪、龌龊、利用,这些在我眼中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所以见到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事,我不会惊讶,这些都伤不了我的心。你却不同。”
君兰舟看向阮筠婷,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阮筠婷戴了貂裘风帽的头顶:“你将人想的太好。善良、忠诚、友好、知恩图报……你都认为是每个人必有的品质,所以在遇到亲人的妒忌陷害,下人的背叛、长辈的惟利是图时,你会伤心。会难过,甚至会觉得心冷。婷儿,这些不过是人性最鄙陋之处。不过是孔雀开屏的背面罢了,你应当有所认知。”
“兰舟,我知道,是我太笨了。”想来她也真是失败,已经第二次重活,在行事上仍旧是不尽人意。
“你不是笨,相反。你很有灵性,你只是太天真太善良太心软了。”君兰舟笑道:“这些最好的品质你都拥有,对你来说却不是好事。那天小戴大人知道我的事,是你屋里那个稳重些的丫头告密的吧?”
“你如何知道?”
“你那个丫头看我的眼神总是闪烁,而且他们私下里谈起小戴大人时。她的表情就难掩羞涩和向往。那是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人的眼神,女人往往容易感情用事,为了讨好心仪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阮筠婷心服口服的点头:“是,不过红豆或许也有为我闺誉着想的因素吧。”
“是。她或许也有为你着想,只是你又难过了吧?”
阮筠婷苦笑着点点头:“兰舟,我与岚哥儿生存在徐家的难处你能想象,象我们这种地位,要培养心腹之人并不容易。红豆对我忠心耿耿。曾经因为我半夜里发热需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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