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陀螺那般负手转悠了半晌,冷笑一声坐回原位,玩味的一指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奏折:“狗奴才,跪着干什么,还不把裕王爷的奏折拿来朕看。”
“是。”德泰连滚带爬的去将奏折捡了,用袖子将不存在的灰尘擦拭干净,双手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来,又看了半晌,冷笑出声,看来这十万的兵权韩肃是舍不得释了。
“来人。”
“奴才在。”
“传朕口谕,让振国司暗部的人速去南疆调查叛乱再起之事。”
“遵旨。”
皇帝调查南疆叛乱的人还没等到达南疆,便有当地的官员呈上奏报,说是李蟯的侄子李云玄整理余部,打算东山再起。
皇帝再三调查,确定南疆叛乱属实,韩肃并非是胡乱编造调走了那十万人,心下安定了一半。可是裕太妃和戴雪菲以及韩肃长女韩萱,皇帝却是一时半刻不会放回去。
阮筠婷这几日在宫中小住的日子并不如上一次的舒坦。
上一次,她行动自由,又是住在延寿宫里,可以闲了就与徐向晚聊天下棋。这一次,她的行动虽然不受限制,可不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有宫女太监十来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去徐向晚那里,连说话都要防备窗外明目张胆听墙角的人。
两次下来,阮筠婷就明白皇帝此番是铁了心的要将她如囚犯那般圈起来,她也越发肯定皇上知道韩肃和君兰舟在一起。
许多朝堂之事。深宫妇人自然无从得知,阮筠婷身旁的宫女太监们尽职尽责的盯梢,她更无法打探外面的消息,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徐向晚,可徐向晚都不知道的消息,阮筠婷自然无从得知。
阮筠婷起初着急,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十日,她也就不急了,急也没用,折磨自己做什么?
“郡主。”伺候她的宫女名叫桃红的。进了屋恭敬的行礼道:“婉妃娘娘着人来请您一道去探望太后呢。”
阮筠婷放下书册,在罗汉床上坐直身子。她入宫这么些日子,的确还没去探望太后。听说太后病重。她是怕自己出现,将太后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万一加重了病情,岂不是她的不是?
可徐向晚既然邀请她,必然有她的道理。
阮筠婷笑着点头道:“好。那先伺候我更衣吧。”
“是。”
宫女们屈膝行礼,扶着阮筠婷到了内室,打开紫檀木雕刻凤凰花的衣柜让阮筠婷挑选。阮筠婷随手指了一件秋香色圆领对襟的素面薄纱袄裙,由宫女们伺候着梳了随云常髻,又上了淡淡的妆。
小宫女捧着托盘进来,黑漆的木制托盘上放着各色各类鲜艳的花朵。
“请郡主簪花。”
阮筠婷看了看。从里头挑了一朵粉白的锦带花递给桃红。桃红便殷勤的笑着,一面将花簪在阮筠婷发髻上,一面笑着道:“郡主真是美丽。这秋香色寻常人穿来会显得脸色暗淡,可郡主穿上却更显的肤白赛雪,粉白的锦带花也正好点缀您的容貌。”
阮筠婷闻言,目光在铜镜中与桃红相对,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桃红扶着她起身。拿了嫩绿色的轻纱披帛搭在阮筠婷双臂间,又将檀香木折扇双手呈上。
阮筠婷打扮妥当。摇着檀香木扇去往延寿宫。到了宫门前,见宫女和太监已经预备好两台竹轿,一台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用的四人抬轿,另一台则是八抬。
徐向晚身着玫红色交领半壁,里头穿着白底浅红色梅花的高腰长裙,梳了简单的发髻,打扮的清丽脱俗,与寻常时候的华贵全然不同。
“你来啦。”见了阮筠婷徐向晚温柔的招呼。
阮筠婷笑着点头。
两台轿子并行,一人在宫道正中,一人在偏侧,宫女太监们选了较为阴凉的一条路走,迎面有带着花香的习习凉风,很是舒坦。
阮筠婷便低声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给太后请安?”
徐向晚幽幽叹道:“太后病重,我私下里问过太医,说是已经时日无多了。我想虽说你是西武国的郡主,好歹也曾经是南楚国人,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才是。”
“还是你想得周到。”阮筠婷笑道:“我只担心太太后看了我会生气,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看到你生气?”徐向晚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阮筠婷苦笑着点点头。上一次太后设计她,寒冬腊月将她关在了梅园,她为了取暖,也为了报复,将长公主当年栽种的梅花给烧了。估计太后看了她会火冒三丈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慈安宫跟前,皇帝曾经生太后的气,也只是让太后在慈安宫里静养不许随便走动,可没有说不许旁人来探望。到底是亲生母亲,再有什么皇帝也不会对太后下狠手的。
两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进了慈安宫,自然有慈安宫的管事太监去里面回话,不多时,太后身边的钱嬷嬷便快步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给两人行礼:“奴婢见过婉妃娘娘,端阳郡主。”
“钱嬷嬷不必多礼,”徐向晚笑着虚扶了一把,道:“太后今儿个身子可还好?”
钱嬷嬷自然知道徐向晚是皇帝宠妃,如今已经赐了姬姓,若皇帝要立后,她定是不二人选,态度极为恭敬谨慎的低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太后身子虚弱,不过精神尚可。”
“嗯,各宫可有人来侍疾?”
“柔恭皇贵妃才走没多大功夫,其余妃嫔也来过,只不过太后喜静,将人都打发了。”
“裕太妃呢?可来过了?”
“来过了。太后那会儿正在休息,裕太妃便带着王妃回去了。”
……
徐向晚问一句,钱嬷嬷便如实回答一句,说话间几人便到了寝殿。
太后花白头发披散着,身上披了一件松石蓝色的锦缎褙子,病歪歪的斜靠着方形的肃锦软枕,脸色苍白中透着蜡黄,眼下有一圈的青灰阴影,嘴唇也苍白的没有血色,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黑色的雾气之中。透着沉重的死气。
一看到她如此虚弱,阮筠婷对他的厌恶就少了一些,再怎么说。她也是君兰舟的外祖母。虽然这个外祖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君兰舟。
“太后金安。”徐向晚袅娜行礼,阮筠婷也随着福身。
太后精神不济,声音也很沙哑,只是嗯了一声。目光一转看到徐向晚身后的阮筠婷,眼里突然像是点燃了一簇火焰。眉头紧皱着撑起身子,干枯的右手指着阮筠婷,沙哑的道:“你,你还我的梅林, 你这个贱人!”
太后如此破口大骂,当真让在场之人都觉得尴尬无比。阮筠婷是西武国的郡主。是皇帝请进宫来的贵客,又是徐向晚的至交好友,连皇帝和徐向晚都礼遇有加。到太后这里不过是好心探望,却被如此侮辱。
钱嬷嬷忙扶着太后,紧张的道:“太后,您看错了,这是端阳郡主。西武国的端阳郡主啊。”手暗示似的摇晃太后的手臂。”
徐向晚面色阴沉,她对太后自来就无好感。更何况上一次她亲耳听见太后要灭她的口,若不是她与水秋心的交情,如今别说祈哥儿,就连她的性命也早就不在了。如今她又这么辱骂阮筠婷,徐向晚不悦的斥责一旁的奴才:
“你们都是怎么服侍太后的?怎么吃了这么些的药,太后还是犯糊涂,连人都不认得!”
明显的指桑骂槐,让众人惊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太后瞪着徐向晚,又瞪阮筠婷,仍旧在骂:“你是贱人,毒妇,你还给我梅林,你毁了静儿的梅林!”
阮筠婷蹙眉望着已经不久于人世的人,心中百感交集。纵然她与自己的立场不同,仍旧改变不了她是一个深爱女儿的母亲的事实。或许,太后与已经故去的公孙丞相的感情是真的?正因为长公主是公孙丞相的女儿,她才格外的疼爱?
“婷儿,既然太后身体不适,咱们还是先行告退吧。”徐向晚温柔的提议。她今日拉着阮筠婷来也就是为了走个过场,免得皇帝和宗亲背地里说阮筠婷是西武国蛮子不懂礼数。如今来了,却让阮筠婷讨了骂,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也好,太后也该休息了。”阮筠婷不以为意的笑着,与徐向晚一同离开了慈安宫。路上,钱嬷嬷跟在旁边一直不停的赔不是,徐向晚都只是敷衍的笑着,将不悦表现的很明显。
才刚回到延寿宫,就有小太监到徐向晚身边低语了几句。徐向晚听了一愣,打发周围的人下去,将阮筠婷拉到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南边战乱又起,裕王爷的十万大军在次回到南疆平乱,可裕王病了,如今在王府休养。”
阮筠婷听了,心头难以抑制的突突直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联系起来,她已然明白了韩肃和君兰舟的意图。他们如此兵行险招,若成了,能积累下十万的精锐铁骑,为今后成大事打下基础,然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怒皇帝,在他们还没有培养好势力的时候,就惹得皇帝狗急跳墙。
这可如何是好?
徐向晚见阮筠婷脸色不好,疑惑的问:“裕王爷退兵了,就说明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了,你不高兴吗?”
阮筠婷苦笑:“我当然高兴。”她是担心韩肃和君兰舟的未来,然这句话,她如何能对毫不知情的徐向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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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小筑。
君兰舟穿着一件素白的杭绸直缀,腰间宫绦上挂着水绿色的锦缎扇袋,发髻高挽,意气风发的快步到了后宅。
红豆和婵娟见了君兰舟,就好似见了亲人一般,急匆匆行礼,七嘴八舌的将阮筠婷和伏鄂被请进宫小住的事情说了。
君兰舟在军中早就听闻这件事。点点头道:“我听说了。”
婵娟不免有些担心,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既然要请郡主进宫去,为何就不能让郡主带着贴身的丫鬟?宫里头的人郡主若是使不惯怎么好?她身子才刚好起来没几日。”
婵娟前面的话,君兰舟听了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婵娟忠心耿耿罢了,可听了最后一句,君兰舟的长眉紧皱了起来:“你说什么?身子才好没几日?郡主病了吗?”
婵娟和红豆一同点头:“是啊,郡主头些日子惹了风寒,许是从前生病。亏损了身子,太医来看过,都说郡主虚的很。需要好生调理才行。”
君兰舟没心情喝茶了,将茶盏一推,“怎么来信都不知道与我说这些!”
红豆抿着唇道:“郡主知道大人公务繁忙,怕给您添乱,只报喜不报忧。”
虽然她如此作为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君兰舟心里仍旧很是不好受,若是可以,他当真一步都不愿意离开她身边,只想好好的看着她守着她照顾她。
见他眉头紧锁,红豆道:“大人,奴婢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郡主身子不好,宫里虽然奢华,可未必就能事事如意。要想静养,还是在自己的府里最好。您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郡主快些出来呢?”
君兰舟笑了一下,道:“你们去给我预备一份大礼,我要去徐家拜访徐老夫人。”
婵娟和红豆早就将君兰舟当作男主人看待了。闻言没有二话,立即去预备礼物。
老太太听到韩斌家的的通传时。正在花房里侍弄一盆剑兰,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花剪,眯着眼睛回头:“你说,是西武国的君大人来访?”
“是。”韩斌家的道:“君大人这会子正在荣祉堂奉茶。”
老太太接过丫头递上来的湿帕子擦擦手,疑惑的道:“好端端的,他一个西武国的官员来做什么。”
韩斌家的扶着老太太的手臂道:“老奴想来,可能是与郡主的事有关,说不定、他是来跟老太太商议求娶郡主的呢。”
老太太闻言便笑了:“婷儿如今有了生父,婚姻大事如何轮到我来说话?”
“老太太此言差矣,端王爷虽然是郡主的生父,可郡主自小就跟在您身边,感情深厚,您说话也是很有分量的,况且上一次老奴看端王爷对您的态度,也是颇为恭敬。”
老太太闻言微微一笑,韩斌家的的话说的她心里极为舒坦,其实将孩子养育了这么多年,若是她有了生父就不在乎她这个外祖母,她才真的是要伤心了。
说话间,老太太已经来到荣祉堂。君兰舟忙放下茶盏,行礼道:“给徐老夫人请安了。”
“君大人切不可多礼。”老太太双手相扶,随后坐到主位,请君兰舟坐下,又命人重新上了茶。
“君大人突然前来,可是有事?”老太太直截了当的问。
君兰舟微笑,灿若星辰的眸子极为明亮,唇边的笑容和俊美容颜让人看了如沐春风:“徐老夫人,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说说看?”
“婷儿入宫也有段日子了,早前发生了一些事,她身子亏损严重,如今住在宫里不方便调养,我也有些方子,一时半刻也送不到她手上,而且皇上对婷儿,或许还存了一些别的心思,这其中之复杂一言难尽。总之,她住在宫中没有半点好处,奈何在下只是一名西武国礼部官员,人微言轻,想接她出宫,势必要您亲自出面才行,您是她的外祖母,以府中有什么事为由接她出来,想必皇上不会不近人情。”君兰舟虽然说的实在,但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没有说明,也无法在徐老太太跟前说明,那就是皇帝接阮筠婷入宫,绝对与先前南郊韩肃那十万大军脱不了干系。
韩肃对阮筠婷情根深种,他看得出来,皇上也看得出来,说不定皇上是怕裕太妃和裕王妃以及韩肃的女儿在宫中为人质力道不够,将阮筠婷接进宫去防备万一的。
老太太闻言,端起青花瓷茶盏啜饮了一口不置可否,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君兰舟。
君兰舟不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便坐直了身子任他去看。
过了半晌,老太太才道:“我那个傻孙女或许就是迷上你的这张脸了吧?”
君兰舟一愣,莞尔道:“若我这张脸真的能算是令她青眼的一个因素,那么我也没白忍受了这么多年。”
老太太扑哧笑了,“你这话说的,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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