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凝芳。
她装昏,不过是打的感情牌。让老太太心疼,并且在人心里构成小姑娘看到血吓成那样,肯定是心思单纯之人,不会做故意害人之事的印象。可这并非万全之计。
※※※
翠园。
厢房中,烛火橘红,屋内仅有两人。
翠姨娘心疼的为趴在床榻上的徐凝芳上药,她的小腿处是纵横的痕迹,那是被家法抽出来的。
“老太太也太不近人情。为何偏对你用了家法。八姑娘却只是罚跪。”只有没人的时候,翠姨娘才敢说这等大不敬的话。
徐凝芳疼的脸色煞白,趴在枕头上,呲牙咧嘴的道:“母亲心里不是明镜一般么,老太太这是怀疑我了。”
说到此处,徐凝芳语气懊恼,叹道:“哎,也怪我自己多事,原本计划那样完美,您那边下了药,直接嫁祸给徐凝霞就是了,可我偏偏自作聪明临时起意,将阮筠婷也引了过去。原本我是设计他们动起手来,不小心推了桂姨娘的,可徐凝霞虽然是一点就着的炮竹,阮筠婷却是个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蛋。我想找机会推阮筠婷一把,桂姨娘却提前发作了,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抬起头,徐凝芳楚楚可怜的望着翠姨娘:“母亲,您不怪我吧?”
“我只怪那个出手狠毒的老糊涂!庶出的孙女难道就不是自己的孙女了吗?下手竟然这样重!”说着,翠姨娘又流起眼泪。
徐凝芳却是笑着拉起翠姨娘的手,道:“母亲莫担忧,我的伤不打紧,您想想,此刻馨岚居那儿三太太和八姑娘,可是正承受父亲的雷霆之怒呢!老太太看的明白,却未必会与父亲说啊。再说了,就算她告诉父亲此事是我做的,父亲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他们合起伙来欺负咱们母女。”
“芳儿就是聪明。”翠姨娘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即蹙眉道:“不过往后你可不要再用自己的身子做筹码了。上一次你故意落水,不是险些丢了小命吗?”
“是是是,女儿不敢了。您不是教训过了么,怎么又旧事重提。”
“那是因为我真的担心啊。”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徐凝芳却突然觉得门口似乎有人,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喊了声:“谁!”
翠姨娘也是唬了一跳,忙起身冲了出去,推开门,正看到一个慌乱的背影,借着灯笼的光和月光,隐约看得出此人穿红着绿的,是丫鬟打扮。
“站住!”翠姨娘一声呵斥,随即眼珠一转,道:“红莲,我知道是你!”
红莲是翠园的粗使丫头,今年十四。
果然,那个身影不禁糊弄,停下了脚步,急忙转回身扑到在地,叩头哆嗦着道:“姨娘。”
翠姨娘缓步下了台阶,到了红莲跟前,俯身低声道:“你才刚听见什么了?”
红莲脸色惨青,“奴婢,没,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是么?”翠姨娘站直了身子,盘手看她。
此际,徐凝芳已经缓缓走到了门口,轻声叫:“母亲。”
翠姨娘闻言一愣,回头看向徐凝芳,因为在外人面前,徐凝芳从来都只唤她姨娘。怎么今日改口了?
徐凝芳微微一笑,甜美小脸上满是亲和,缓步下了台阶。到了红莲跟前,蹲下身,亲切的道:“听说红莲姐姐是徐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庄子上,你有个大哥,才刚刚娶妻,生了个男娃刚满月,你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是也不是?”
红莲心已经凉了一半,“是,奴婢,奴婢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是吗,可是你觉得我会信吗?”徐凝芳眨着眼,好似天真。
红莲落起泪来:“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我不信。若有一日这信儿传了出来,我与姨娘顶多是受个罚,可院子里的奴才绝对逃不出三老爷的盛怒,带累坏了主子,这罪名不轻啊。万一顺带牵连了你们家老子娘,啧啧,这事儿可不好办了。”
明摆着的威胁!徐凝芳的意思已经很明白,红莲若是没有个让他们放心的表示,她的爹娘哥哥和弟妹,不用等三老爷盛怒就要遭殃。
“奴婢知道了。”红莲已经面如死灰。
“嗯,知道就好。”徐凝芳拍拍红莲的肩膀,站起身,忍着疼与翠姨娘回了屋。只剩红莲一人跪在地上,绝望的呜咽。
徐凝敏将身影藏在屋子与墙壁间隔的暗影中,想着方才徐凝芳与翠姨娘的对话,再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一寸寸的凉了。她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徐凝芳,更不认识她的母亲……
※※※※
“阮妹妹,我大哥说了,他是信守诺言之人,你通过考试,他本来也该为你庆贺,不过若是要见你五姐姐,怕是不行,她此刻病着正在别院养病呢。”才刚散学,君召英便追上了阮筠婷的脚步。
阮筠婷一笑,君召言的意思是说明见不到徐凝秀,问她还去不去?她当然知道必然见不到徐凝秀了,她为的就是进君府。
思及此,阮筠婷笑吟吟道:“四小爷,劳烦你回五姐夫,就当妹子去串个门儿,可好?”
“好,好,当然好了。”君召英喜笑颜开,他早想邀请阮筠婷去他家里头逛逛,一直没有借口。想不到那日阮筠婷说的“信守诺言”,却是去他们家的事。
出了山门,阮筠婷与格外兴奋的君召英道别,又对君兰舟颔首,便登上自己的马车。谁知马车才走了几步,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粗着嗓子喊:“可是阮妹妹的马车吗?”
第92章 是缘还是劫?
那声音听来极陌生,与她关系比较亲善,能称呼她一声“阮妹妹”的人屈指可数,且声音她都识得,这里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
撩起马车帘向外望去,正见一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端坐在枣红马上。此人长的浓眉大眼,圆脸,高鼻梁,唇形适中,瞧着样子虎头虎脑的倒很是讨喜,不过当她发现他眼神放肆时,便觉此人并非善良之辈。
“姑娘可是阮妹妹?”
阮筠婷蹙眉,不喜对方套近乎。行为太过轻佻了!
那人见阮筠婷蹙眉,似乎默认了一般,极欢喜的翻身下马,落地时脚崴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尴尬的站定,满脸堆笑声音讨好的道:“阮妹妹安好,在下吕文山。”
吕文山?!吕国公的庶子,前些日在集市惊了马,害得她撞伤头的那个纨绔子弟?
阮筠婷面色依旧,眸光转冷,淡淡颔首致意,随即放下车帘,吩咐车把式道:“咱们走。”
车把式和跟车的粗使丫鬟都是经老太太吩咐过的,无论如何要保护阮姑娘周全,在不能出上次那样的事,他们也发现面前的吕公子眼冒贼光,听姑娘发话,连忙赶着马车绕开吕文山向前而去。
吕文山笑容僵在脸上,他潇洒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遇上敢给他排头吃的姑娘。不过,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张俏脸,在回想那日集市上的惊鸿一瞥,吕文山便觉得开怀起来,无论如何这样有趣的女子的确少见。
吕文山快步追了上去,拦住马车,笑嘻嘻道:“阮妹妹回府去?不如在下护送你一程?”
阮筠婷闭了闭眼,对此人厌烦更深:“不必了。咱们并不顺路,小公爷自便。”叫一声小公爷,阮筠婷突然很好奇,爵位传给这样不争气的庶子,吕国公就不觉得头疼?
听出她话里的冷淡和厌恶。吕文山有些生气了,他身份高贵。风流倜傥,这丫头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双臂一张,再度拦在马车之前。声音中有些不耐,但也不愿意直接得罪了美人。尽量好声好气的道:“还是我来送阮妹妹一程吧。妹妹生的如此娇艳,万一路上遇上个登徒子,被轻薄了去如何是好?”
你不就是那个登徒子?不光是阮筠婷,就连跟车的下人都是如此想。
但是徐家毕竟不如国公府高门大户,下人们有心保护主子,却又不想惹祸上身。
阮筠婷秀眉紧蹙,早知如此,方才就该让君召英送她一程的,说不定还能免去些麻烦。
见马车不动,这些人也没反应。吕文山心中很是得意,回想那日主母训斥自己:
“那徐家有徐贵妃和有镇南将军撑腰。你要谁家的姑娘要不得,偏偏去招惹他们家,你给我老实消停一些……”
不让他要,他偏要。现在瞧瞧,他们也没硬气到哪儿去啊。
刚预备上前撩车连,却突然听见后头却传来一阵马蹄声,吕文山好奇的看去,只见一辆簪缨围锦珠翠做顶的华贵马车,缓缓停在了阮筠婷那两青的小马车旁边。车帘一挑,里头坐着两人。一人红色常服,一人淡青常服。红衣那人他识得,是裕王爷家的世子韩肃,可身旁那淡青常服的人……
吕文山惊愕的看看阮筠岚,又看看阮筠婷的马车,再看了看阮筠岚。这,不太可能吧,两人竟然长的一样?
被那种垂涎的眼神盯着瞧,阮筠岚怒气横生,冷哼了一声别开眼。
韩肃微微一笑,清俊面庞上笑容透着玩味:“这不是吕小公爷?”
“世子爷。”吕文山不情愿的行了一礼。
“小公爷来书院定是有要事要办吧?我等便不耽误你,先行一步了。”韩肃抱拳拱手,礼数周全,随即扬声吩咐马车启程,让阮筠婷的马车跟上。
想追,但是不敢追,吕文山只都能眼巴巴看着那两辆马车渐行渐远,他气的脸色发青,韩肃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要叫皇帝一声“皇伯伯”吗,身份显贵有什么好炫耀,又不是凭真本事来的。
他却忘了,自个儿也是蒙祖辈荫庇的。
阮筠婷稍微将窗边的布帘掀起一点,见吕文山没有跟上,才长出了一口气。向前看去,望见韩肃那辆华贵马车的车位,心中淡淡有涟漪荡漾开来。
不多时,两辆马车缓缓停在路边,韩肃与阮筠岚下了马车,来到阮筠婷窗下。
阮筠婷也恰好掀起窗帘,见阮筠岚也在,好奇的问:“岚哥儿怎么跟文渊一同乘车?”
阮筠岚道:“才刚下山,见你的马车被拦了,我人微言轻的,就想到了世子爷。”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韩肃恰巧路过……
“你倒是聪明。”阮筠婷笑着转向韩肃,道:“文渊,今日之事多谢了。”
韩肃听阮筠婷称呼自己文渊,心中很是愉悦,再看了看天色,便兴致勃勃的望向阮筠婷,笑道:“若要谢我,自然有你要谢的法子。”
阮筠婷奇怪的眨眼,“什么法子?”
韩肃不言,只是笑着让她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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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接送阮姑娘和岚爷的马车先后空车回了徐府,管事的去回了老太太。
“阮姑娘跟岚爷都上了世子爷的马车,说是有事儿, 世子爷说晚上戌时之前会将他们二位送回来。”
老太太闻言一愣,手上端着的茶盏因突然停顿的动作,茶叶荡了一下,险些溢出来烫了手。
老太太将茶盏放下了,摆摆手道:“知道了。”
管事的犹豫了一下,又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儿个,额,吕小公爷去了书院。”
“哦?”老太太想起那日特意来登门致歉油头粉面的少年,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他去书院做什么?”
“吕小公爷拦了阮姑娘的马车,不过阮姑娘避而不见,恰好世子爷到了,才给阮姑娘解了围。”
“嗯,你下去吧。”
“是。”
挥手推了管事,老太太斜靠在锦缎面的软枕上,微微叹息了一声。世子爷对阮筠婷存着那份心意,真不知是缘还是劫。
吩咐摆了晚饭,才刚预备吃,外头小丫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大叫道:“不好了,老太太,东边儿的井里头死了人了!!”
“什么?!!”
饶是老太太杀伐决断了这么些年,听见这个消息仍旧站起身来,“怎么会死人,你好生细细的说来。”
小丫头回道:“才刚小绿去提水,就看见那井里有个女尸,头泡的西瓜那样大……”说着语气一顿,声音越发哆嗦了:“那个,看穿着,像是粗使丫头,才刚各房管事的去认了,是,是翠姨娘屋里的红莲。”
“知道了。”老太太坐回罗汉床,想了想吩咐道,“去,将三太太和翠姨娘都给我叫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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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前,远山都被朦胧在深蓝的暮色中,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菜田,再想着右侧望去,平安寺的建筑在暮霭中,显得格外温馨宜人。
阮筠婷坐在“归云阁”三楼的窗前,望着外头的景色,赞赏道:“文渊当真是好厉害的人,我才不过草草的给了个注意,你却已经将归云阁建造的如此别致贴心,正是我心中所想那样的。”回头,灿若星辰的眸光看着韩肃:“文渊当真是有过人之才。”
韩肃自小到大皆是生在裕王爷的光环下,溢美之词没少听过,但是任何的赞美,都不如此时阮筠婷真诚的小脸让他身心舒畅。望向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莞尔道:“筠婷觉得喜欢便好,不过我还是觉得,有过人之‘财’才更让人高兴。”说罢望向楼下繁华,笑容越发满意。
一句“筠婷”。说的阮筠婷霞飞双颊,不自在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阮筠岚则是轻轻咳嗽一声,像是提醒阮筠婷,要记得履行当日诺言,切不可动心。
韩肃却没发现姐弟俩的一样,见一楼有一中年男子抱着狭长琴盒时,竟笑了起来:“嘿,这人又来了。”
“什么人?”阮筠婷闻言好奇的探身出来,就见一身着青色纳纱长衫,面目隽逸的瘦高的中年男子坐在了一楼正中高台的琴台边,亲手摆上了二十一弦古筝。他姿态优雅潇洒,宛若临风欲飞,长发垂落身后,带着些颓废和忧郁的气质。
“那是什么人?”阮筠婷看的目不转睛。
韩肃道:“那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归云阁一次,在下头弹琴,却不是卖艺,不收人的打赏。却似是来寻知音的。”
“寻知音?”
“正是,他手中的‘凤尾焦琴’是著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