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肃道:“那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归云阁一次,在下头弹琴,却不是卖艺,不收人的打赏。却似是来寻知音的。”
“寻知音?”
“正是,他手中的‘凤尾焦琴’是著名的古琴,他曾扬言,若是谁的琴音胜了他,便将此琴赠与那人。可是到现在,还都没找到对手。”
阮筠婷闻言点了点头,此刻,却有一声琴音如劈开波浪乘风而来,霎时间充满了归云阁。
那琴声清脆婉转,音质甚好,阮筠婷是爱琴之人,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琴。”
阮筠婷位于三楼,距离一层有一段距离,谁知那人却似听见了阮筠婷的话,仰起头看了她一眼,道:“姑娘既觉得琴音不错,不如下来一试?”
第93章 斗琴
阮筠婷怎会想到那人六识过人,竟听得到她喃喃自语一声?惊愕的眨了眨明眸,回头看眼韩肃和阮筠岚。
阮筠岚蹙眉,不赞成的道:“姐姐,还是别去了,时辰不早,咱们也是时候回府。”
阮筠婷不是不知道阮筠岚的顾虑,如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那凤尾焦琴,她前世便有所闻,如今得以一见,若是不碰上一碰错失良机,难免往后会后悔。
思及此,阮筠婷移步下楼。
阮筠岚皱着眉,刚要劝说,便被韩肃拉住了:“筠岚,且下去看看何妨?我还从未听过她抚琴呢。”
只看看,也并无大碍。阮筠岚蹙眉,也只能点头。跟在阮筠婷身后下了楼。
归云阁楼三层,此际用饭谈事之人都探头望向一层。
阮筠婷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好奇的看向那中年男人,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消,跪坐于琴案之前微闭双眸,长发仅挑起鬓边两缕于脑后随意以布带束着,而挑起的两缕竟是白发,一袭青色纳纱长衫松垮垮挂在身上,五官精致漂亮,透着适然之气。
阮筠婷来到古代,见过最美的男人便是君兰舟,不过面前这人,与君兰舟的美艳相比丝毫不弱,反倒有谪仙临凡的缥缈之感。
“先生。”阮筠婷到了近前,盈然舒展的行了一礼。韩肃与阮筠岚也一同行了揖礼。
那人闻声张开双眸。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似乎盛满星光,为淡然的身姿点燃一抹亮色。待看清阮筠婷容貌之时,那人明显一愣。
阮筠婷不是地道的古代女子,对于陌生人的端量也并不觉得不适,反而觉得面前的中年人很是亲切,便俏皮笑道:“这位先生,不知您的凤尾焦琴可否借我一试?”
那人嘴唇颤动,似乎情绪激动。可情绪外露也不过一刹。转而便平静如常,快到让阮筠婷没有发觉。
低沉声音略带沙哑,道:“敢问姑娘贵姓。”
阮筠婷莞尔。“小女子姓阮。先生贵姓?”
“水秋心。”水秋心眸光扫到阮筠婷身后的阮筠岚,又是一愣。口中不自觉补充道:“我叫水秋心。”
好美的名字。虽然已到中年,可仍旧风华不减,当得起这个名字。
阮筠婷微微一笑,再次屈膝行礼:“水先生。您方才说让我下来试琴。还请先生不吝。将琴借我一用。”
水秋心眸光深邃,低沉声音带着些温和:“姑娘琴弹的如何?”
“小女子不才,家里头也教导了弹琴,不过弹的不好。可是遇上了乐器中的千里马,当然想要一试。”
乐器中的千里马?水秋心莞尔,道:“与我弹琴,有个规矩。”
“先生请讲。”
“你我用此琴各弹一曲,若是你琴曲胜过我,这琴便赠与你。”
“先生说笑了,我琴技浅薄。怎么可能胜得过先生,不过能得一机会亲抚凤尾焦琴。实在是我荣幸。”
水秋心浅笑,也不多言,宁心静气,双手轻抬,霎时间,清脆琴声如流泻的月光洒落山间枫叶,又如水中轻舟,劈开琳琳波光。
阮筠婷从未听过这样流畅好听的琴曲。宛如一只温柔的手,伸进皮囊。轻柔的抚慰五脏六腑的疲乏,让人浑身清爽舒畅。
待到一曲弹罢。楼中已经寂静无声,呼吸可闻。
阮筠婷半晌才回过神来,禁不住刻意压低声音说话,生怕惊扰了方才那片静谧的秋日精致。
“先生琴技着实高超,小女子望尘莫及。敢问先生,方才琴曲的名字是……”
“《秋心》。”
阮筠婷喃喃道:“原来如此,秋心,秋心,琴音如其人。果真是好曲。”
水秋心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指着他方才坐过的位置,道:“姑娘请吧。”
阮筠婷此刻却有些犹豫。她虽然学过弹琴,前世也算得上是精于此道,也曾经觉得自己技艺还不算太差,可那是未曾听过水秋心弹琴之时。如今再来献丑,难免有布鼓雷门之嫌,一句自谦的献丑,就变成真的“献丑”了。
但是,她真的很想试试传说中的凤尾焦琴。即便不能赢,好歹也算他弹过一次。
思及此,阮筠婷笑着道:“既然如此,先多谢先生了。”
水秋心闻言只是温尔的笑着。
阮筠婷跪坐于琴案之前,也如方才水秋心那般,双手放于膝头,微微合上双眸。技艺上想赢过水秋心已是不可能了,只能在琴曲上取胜。
韩肃负手站在水秋心身后。看看那个瘦高的背影,心中隐约有些不喜欢这个人。因为阮筠婷在于他说话的时候,二人的言语和神态都似乎早就相识,格外的契合。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类人,即便从未相识也给人感觉似曾相识。可是,他不喜欢阮筠婷与旁人有这样的默契。
然而此刻他无心思考这些,一心只在端坐于琴旁的少女身上,那日她的“盛世惊鸿舞”,已经是让他意想不到,心旌动摇。如今却想知道,她那娇小的身子里到底还藏了什么惊喜。
方思及此,阮筠婷白嫩素手已经拨上琴弦。
那是动人心魄的曲调。不似水秋心的琴技高超,却能勾人心魄,撩起人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悲伤,若要强加一个形容词,便只能用柔肠侠骨百转千回来形容。那曲调,是能拨动有情人心弦与泪弦,让人黯然情伤的。
韩肃已是目光迷离,想不到阮筠婷竟能弹奏出这样神伤曲子。阮筠岚则是惊愕,他不知道姐姐能弹的如此好。
而水秋心,在乍一闻琴曲时,目光已经呆滞,似惊愕,似喜悦。待到琴音错杂高亢之时,已是眸中含泪,不得已闭上眼,微微仰头。
阮筠婷弹奏的极为投入,这首《戏说乾隆》的主题曲《问情》,是她在现代时便极为喜欢的,前世也没少练习,今日因为凤尾焦琴,将她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情感激发了出来,因此今日弹奏的一曲,是以前从来没有发挥出来的水平。但阮筠婷也知道,自己的技艺远远不如水秋心。
一曲作罢,楼中寂然无声。
阮筠婷站起身,笑着望向水秋心。对上他粲然的凤眸:“水先生,我输了。”
“不。”水秋心俊颜上是温和笑容:“阮姑娘,不知此曲你是从何处学来?”
阮筠婷被问的一愣,有些紧张起来,方才只想着弹曲子,却没想若是人问起来她要如何作答,都是外人还比较好办,可天阮筠岚也在场,她没法乱说。
想了想,只是含糊其辞道:“是我家中亲人教的。”
水秋心沉思片刻才点头,道:“罢了,你赢了,这凤尾焦琴便赠与你吧。”
“什么?”阮筠婷一惊,连忙摆手:“水先生切不可这样,我的确是输了的。”
谁知温和淡然的水秋心此刻将凤眼一瞪,道:“让你拿着你便拿着。我说你赢了,便是赢了!”说罢转身边走。
阮筠婷见状,忙追上去。可水秋心的身影眨眼间已经闪出数步,阮筠婷却只见他迈了一步!
“水先生!”
“回去吧。”水秋心的声音远远飘来,淡色的青影已经远了。
※※※※
“岚哥儿,婷儿,今日听说是裕王世子请你们出去?”
才刚回府,阮筠婷与阮筠岚便被老太太叫到了松龄堂,来的匆忙,无奈也只能带着刚“赢来”的凤尾焦琴。
阮筠婷笑着点头,道:“是,世子爷请我们去了城郊的归云阁。”
老太太闻言略微蹙眉,道:“原来如此。你们姐弟与世子爷走的很近?”
阮筠婷心头一跳,略微想想,才道:“世子爷与岚哥儿的关系近些,叫上我不过是顺带。”
“嗯。”似乎很满意阮筠婷的说辞,老太太温和的笑了,“罢了,你们回来的也晚,今日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吧。画眉,去将灶上煨着的粥给阮姑娘和岚爷端来。”
“是。”
画眉应声下去。阮筠婷和阮筠岚起身谢过。
老太太望着漂亮的外孙和外孙女,笑道:“用罢了饭,你们也早些休息,明儿都不必去上学,君老太太明日大寿,发了帖子,请你们这些小一辈的都过去给她过寿助兴。”
阮筠婷心跳不自觉加快,面色如常的点头:“是。”
在松龄堂用罢了晚饭,回到静思园早已经过了落钥的时间。婵娟和红豆伺候阮筠婷洗漱,将琴在外间摆好。围着那琴又是一番叽叽喳喳。说什么世子爷果然与姑娘关系亲厚之类,显然是误会那琴是韩肃送的。
阮筠婷却不想辩驳解释。她隐约觉得,那位水大叔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这琴珍贵,她暂且保管,改日如果得见,必然要归还才是。
婵娟这时到了阮筠婷跟前,悄声道:“姑娘,翠姨娘屋里的红莲殁了。”
阮筠婷一怔,“什么?”
韩滨家的轻斥道:“好端端的,与姑娘说这些吓人的事做什么。”
婵娟吐了下舌头,解释道:“府里的事情好歹也要让姑娘知道啊。”转回身又道:“今日有人去东边儿的小井提水发现的。”
昨儿才出了徐凝芳那件事,今日翠园的丫鬟就没了一个。这很难不让阮筠婷往一处联想。
第94章 还好姐够小心
阮筠婷对红莲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老实寡言的丫头。她没有高尚到闻人死讯就要为人报仇雪恨。可此时关乎到徐凝芳,她难免多想。
阮筠婷在榻上辗转反侧半晌都没有入睡。韩斌家的见她如此,心疼的不得了,将婵娟叫道外头去轻斥了几句,“姑娘年纪还小,你同她说那等事,可不是将姑娘吓到了?”
韩斌家的在徐府的下人中地位甚高,婵娟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姑娘先前命奴婢帮她看着些府里的事,奴婢不如姑娘聪慧,总怕许自个儿多觉得还算平常的事情其实至关重要,所以嘴碎了些,什么都与姑娘说了。往后我会多留心的。”
韩斌家的从前跟着老太太,自然知道婵娟做的没错,闻言缓了声音,道:“哎,说是要说的,往后你也分个时辰,这黑灯瞎火的,别说姑娘听了怕的睡不好,咱们背脊上不是也冒凉风么。”
婵娟就笑,“是,多谢妈妈提点。”
次日清晨,阮筠婷正睡的香甜,隐约的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她比较小心敏感,此刻自然提起精神,轻声唤道:“红豆。”
“姑娘。”几乎是同时,红豆便掀起了纱帐,“是不是吵着姑娘了?”
“没有,外头什么事?”
“三太太一大早命常妈妈过来,送来一套头面,还有一件素缎的衣裳,说是今儿要去君府上,要给姑娘好生打扮。”
阮筠婷闻言一怔,三太太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这么好了?真真奇怪。
“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初。”
“服侍我梳洗吧。”
“是。”
阮筠婷起身,站在床前踏板,微张双手,红豆伺候她穿了绫衣和长裙。婵娟则将三太太一大早送来的青葱色素缎妆花褙子捧了进来。笑着展开来给阮筠婷看,道:“姑娘您瞧,这身衣裳多好看。”
阮筠婷才刚起身,有些睡眼惺忪。不过借着绢灯的光。仍旧将衣料子瞧得清楚。青葱色浅淡鲜嫩,领口和袖口处绣有藕色梨花。淡雅脱俗。下头陪着浅藕色的罗莎裙,在夏季炎热的天气中,看来自有清新脱俗之气。
果然是极好的衣裳。
不光是料子好,更好的是在颜色的搭配上。炎热的夏季。太过于鲜艳的颜色反而叫人望而生燥。不如这样清新淡雅的颜色。让人耳目一新。三太太从前对衣着虽也讲究,但最喜的便是玫瑰红,石榴红等鲜艳的颜色,什么时候她竟然会将衣着和观者的心情联系起来?
穿上素面褙子,披散鸦青长发,她若新雪初凝的肌肤显得越发细腻水嫩。红豆服侍阮筠婷去净室洗漱,便到了妆台前请韩斌家的为她梳头。
韩斌家的伺候老太太一辈子,梳头的功夫自是一流的,斟酌今日的场合,手上动作轻柔。为阮筠婷梳了个飞仙髻。红豆展开紫檀木雕蔷薇花藤的首饰盒,笑着道:“这是三太太才命常妈妈送来的。”
阮筠婷垂眸看去。盒中整齐摆放着一整套金累丝镶宝珠的头面。
三太太可真是大出血了。蹊跷,真蹊跷。
韩斌家的为她簪花,又戴上金镶宝珠的头箍,随即淡扫胭脂。阮筠婷素来装扮素淡,今日略施脂粉,便将精致的俏脸衬的越发光彩夺目,微微一笑,好似满屋光华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让人见之忘俗。
韩斌家的惊叹道:“姑娘这一打扮起来,简直比当年的五姑娘还要艳丽。”
阮筠婷知道。韩斌家的说的不是她的前世徐凝秀,而是当年的五小姐。她的生徐采菱。
对这镜子自个儿斟酌了一番,阮筠婷突然抬手将头箍摘了,又拔掉两根大钗。
“韩妈妈,劳烦您,我不想梳这个头,帮我换成双平髻即可。至于头面,就用这套头面中那个小些的簪子。”
韩斌家的诧异,但主子吩咐,她自然须得聪明,闻言点头,手脚麻利的帮阮筠婷改了发型,又按着阮筠婷的吩咐,将面上妆容去了。
这一改,就将她的颜色减弱了很多,虽也漂亮,却没有方才那般光彩夺目。
阮筠婷看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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