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辣的红莲都气得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夏东明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里有语病了,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连忙去把食盒一个个揭开,洋洋得意的邀功道:“母妃,我知道您在冷宫生活清苦,先前我想过来的,可父皇不让,好容易今天是祖母开恩,让我来探您,看,我给你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唔!其实也不是我了,上次父皇去给皇祖母问安,皇祖母还说看着你就是个好人,问父皇为什么总是欺你太甚,絮絮叨叨说了父皇好半天,你没看父皇出来时的脸色,都快绿成黄瓜了。”
听着小太子叽叽喳喳说着话,蒲秋苔面上的阴沉之色渐渐退去,他看着那食盒里琳琅满目的点心肉干坚果以及冬日里北方难见的柑橘柠檬等水果,一时间竟是有些怔忡出神。
少年得意金榜题名,皇帝欣赏士林拥戴。这些风光他都曾经有过,然而短暂的辉煌之后,等待他的却是朝政黑暗波云诡谲,最终他黯然辞官,即便是对自己有着天高地厚知遇之恩的故国先帝,在那些奸臣的陷害挑唆之下,也毫不犹豫放弃了满腔报国热忱的他。
这曾让他久久的绝望,虽然他痛恨大名朝的入侵,痛恨夏临轩曾经的暴行,可他不能不承认,这个暴君虽然毁灭了他付出全部感情的庆朝,却带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民为重君为轻,从这一点上来说,似乎……自己的痛恨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放下心结,辅佐他让这天下锦绣河山光彩不灭,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太平日子,不再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好像……也不错。
只可惜……那个君王看中的却不是自己的才华,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宠,一个需要征服的对象,或许到如今,他对自己也是或多或少有些感情,可那又如何?那些感情,根本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
一念及此,刚刚莫名其妙生出的一丝感动便消失无踪。不过在看到夏东明忙忙碌碌往自己手里塞橘子坚果后,他心中还是泛出了些许暖意。
“多谢太子殿下今天来看我,只是今日除夕,你还要往慈宁宫和养心殿见驾,又要去见太傅们行礼,需要忙的事情多着呢,这就赶紧回去吧。”
一提起这些,夏东明的小脸上便添了懊恼,皱着眉头道:“去慈宁宫见皇祖母倒没什么,最讨厌的是明天还要见那些外命妇,叽叽喳喳一人一句关心的话,也足够说到晌午了。更不用提还要去给那些老头子行礼。母妃,你放心,就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要和父皇求情,让他早点把你放出去……”
“这件事不劳殿下费心。”
蒲秋苔连忙打断夏东明的话:他在冷宫里住的很好,没有夏临轩的夜夜索欢,这段日子简直就是一年多来他过得最舒心的,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自己可以在这冷宫里住一辈子,就算是清贫劳苦也甘之如饴。
夏东明撇撇嘴,小声道:“我知道母妃是怎么想的,不过你死心吧,就算我不求情,父皇也肯定忍不住的。我还指望母妃出去后就做我的太傅,让父皇把那些老头子都给辞掉呢。唔!母妃,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父皇能忍几个月?我觉得不会超过三个月……”
“红莲,好生送太子出去。”
蒲秋苔伸手揉了揉眉毛,见夏东明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夏东清被红莲请出去,小太子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知道你不爱听,但这是事实,父皇肯定不可能忍到三个月以上”时,他心里满是无奈和苦涩:但愿夏临轩那个混蛋的定力会超出夏东明的期望,最好三年,不,一辈子都不要再来找自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娘娘多穿一些,虽没有风,这正是最冷的时候。”
红莲替蒲秋苔系上姑绒大氅的带子,想了想,又把那件貂裘斗篷给拿起来,只吓得蒲秋苔倒退了几步,连声道:“你干什么红莲?这些已经够了,大氅外面还套斗篷,那像什么话?你要我也穿成丸子吗?”
“奴婢也是怕娘娘受寒,一片好心罢了,娘娘何苦戳奴婢的痛脚?”红莲也忍不住笑了,将貂裘斗篷放回去,这边看着祝明芳姐弟两个也都穿好衣裳,她便拍手道:“好了,咱们这就出门吧,早点看完了,也好早些回来。朝霞彩云,提那两盏琉璃灯,那个比寻常灯笼亮一些。”
朝霞彩云答应了,于是一行人出了门,走了一刻钟,便来到场院里,只见场院中并不像他们想象中聚集了许多人,只有二三十个素日在冷宫当差的太监宫女,那些宫妃和身边服侍的人却一个都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难得热闹,那些宫妃怎么都没来?”红莲十分诧异,看见梁公公陪笑上前,便问了一句。
“唉!”梁公公拍了下大腿:“姑娘就别提她们了,这人若是给关进冷宫来,那还有什么好儿?平日里疯疯癫癫的,看见谁都觉着是要害她们的,尤其前些日子那位老太妃死了,虽然外面说是暴毙,可咱们里面的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们就更害怕了,再加上今儿个年三十,御膳房那边总算还有点心肠,送来的饭菜都不错,所以自然不肯为了吃烤羊肉过来挨冻,万一再被人推进火堆里烧死,那可不糟糕呢。”
这话听得蒲秋苔也十分惊讶,不过细一想,那些嫔妃原本多是受宠之人,结果骤然失宠进了冷宫,如此天地之差,确实能活活把人逼疯,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看着那边柴禾已经燃起来了,便欣然前往。
虽然都是些地位低下的太监宫女,然而和他们在一起,蒲秋苔倒觉着比和夏临轩在一起还更自在,两个孩子更不用提,在这个地方,他们不用战战兢兢的,于是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大乐了一场,最后还是在红莲和蒲秋苔的催促下,眼看着人群渐渐散去,这才依依不舍回去守岁。
三更时分,宫中各处燃放了烟花,之后便慢慢归于寂静,只是许多房舍中仍是亮着灯光,但凡第二天不用做事的,都在坚持守岁。
夏临轩虽是皇帝,却也不例外,耳听得夏东明和夏东清在屋里精力十足的笑闹着,他便来到栏杆处,向西北方向遥遥望着。
小贝子自然清楚主人心事,此时见夏临轩目光似是痴了一般,他便上前轻声道:“皇上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今日回来时不是说了吗?文妃娘娘看上去很好呢。”
“他当然好了,没有朕纠缠他,别说冷宫,就算是监牢,他也乐意在那里窝着。”夏临轩嘴角抽了两下:“不好的是朕,是朕这些天里忍受着相思之苦,还不得不在那些邀宠献媚的女人中虚与委蛇,这有多痛苦你能了解吗?”
小贝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能理解:当然不能理解了,那么多地位高贵的绝色美人用尽手段,只为博君王一笑,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到自家主子身上竟成痛苦了,这种话说出去,会被那些连老婆都没有的光棍活活打死吧?
“算了,知道说了你也不懂。”夏临轩叹了口气:高处不胜寒。虽然他是最尊贵的九五之尊,可是这地位却不能帮他得到最爱之人的心,唉!这种孤独寂寞冷又有谁能了解?皇帝陛下非常欠揍的凭栏自怨自艾着。
“皇上不必烦恼,过段日子,再把文妃娘娘迎回云海殿就是。”小贝子陪笑安慰着自家主子:“如今就先忍一忍吧,您把文妃娘娘打入冷宫,总得让他自在几天才行。奴才刚刚看见冷宫方向还放了烟花,可见因为娘娘在那里,所以条件还不错,皇上实在不必担忧娘娘。”
“朕倒是不担心他在冷宫过得不好,朕只是担心他乐不思蜀,日后朕要怎么才能把他迎回云海殿。”夏临轩摇头叹气,忽然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一旁小贝子:“你刚刚说什么?冷宫竟然放了烟花?”
“是啊,就在三更的时辰,不过过一会儿就完事了。奴才听人禀报说,今天晚上那里还要烤羊,总之比往年是要热闹的,估计这都是各处衙门不敢得罪文妃娘娘,所以才网开一面,给了羊和烟花,如果是往年,冷宫哪里会有这种待遇?”
小贝子笑着解释,然后又往手上呵了呵气:“皇上,这天儿太冷了,就算您有功夫在身,也还是进屋吧,当心伤风着凉了,还要吃药针灸遭罪。”
“朕倒不觉着怎么冷。”夏临轩皱着眉头:“只是秋苔那小身子骨儿,若是跑去吃烤羊肉看烟花,他能受得住寒气侵袭吗?这事儿有些奇怪,小贝子,你命人暗地里查访一下,看是谁提出的建议?”
“皇上觉得……这是有人捣鬼?不……不至于吧?”
小贝子是真被主子丰富的联想力给打败了,虽然知道夏临轩是太紧张蒲秋苔的安危,可紧张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是草木皆兵吧?这和主子往日里英明神武的形象可是严重不符。
“对于任何可疑的疑点,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夏临轩沉声道:“朕决不能让秋苔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谓引蛇出洞,那也是在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不然朕就算再心急,也不可能拿秋苔的性命去冒险。”
“皇上对文妃娘娘,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小贝子感动的擦了擦眼睛:“皇上放心,奴才亲自去查,务必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成为线索的蛛丝马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阿嚏。阿嚏。”
倚在床上,蒲秋苔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眼角涌出一点泪光。他一面去床头桌上摸索手绢,一边揉着鼻子苦着脸,暗道也就在外面吃了点羊肉看了会儿烟花,怎么就真的着凉了呢?
“奴婢就说让娘娘多穿些,你不肯,如何?到底伤风了吧?”红莲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快先洗把脸,幸亏这是在冷宫,没有什么拜年觐见那些麻烦,不然再折腾一天,这病还不立刻加重了?”
“好了,我不过是在外面站的久了一点儿,所以有些伤风,你就念个没完。”蒲秋苔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说出的话也是沙哑的:“今儿大年初一,你就是不在冷宫里走动,也该出去看看芙蓉绿柳她们。”
“奴婢倒是有心去看她们,只是如今您病了,奴婢别说不能出门,就算能出门,看见她们要说什么?告诉她们我服侍您不周到,让您伤风感冒了?芙蓉姐姐还不立刻把我给拿下呢。哼!绿柳香桃桂花她们可都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我这位子呢。”
“瞧你说的,什么时候到冷宫服侍竟成了这样炙手可热的差事?我怎么不知道?”蒲秋苔摇摇头,洗完脸用毛巾擦干了,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冷宫差事当然不算好,不过能在娘娘身边服侍,这就是好差事了。”红莲说完,看着朝霞彩云把脸盆收拾下去,又忙拿了杯热茶递给蒲秋苔,愁眉苦脸道:“这是怎么说的?昨晚就在外面呆了那么一会儿,连山云明芳都着凉了,听说好几个太监宫女都病了,这大过年的,竟然这么多人病,昨晚上分明没有风,难道是招惹上什么邪祟了?”
蒲秋苔知道祝山云和祝明芳两个身上也不太好,只是好几个太监宫女都病了这事儿还不知道,闻言不由得一怔,喃喃道:“好多人都病了吗?这可有些蹊跷。”
“是蹊跷啊,娘娘和山云明芳也就罢了,你们原本身子骨就弱,可是这冷宫中的太监宫女,别说身子不弱,就是挨冻本事,也比别人要强一些,他们冬天里哪有许多柴炭来烧,怎么也病了好几个呢?”
红莲也只是感叹,其实并没有真的起疑心。冬日天冷,伤风感冒原本就是平常事。
然而蒲秋苔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好半天方倚在床上,皱眉暗道:我这冷宫进的蹊跷,莫非这就是皇上的目的?他竟是知道了有人要害我,所以才用了这么个法子引蛇出洞?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伤风着凉怕也只是个引子,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吧?只是若真如此,这幕后人的本事也未免太可怕了些,她用的什么办法?竟然能让人不知不觉就伤风了呢。
正想着,就听外室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听红莲笑道:“文妃娘娘的圣眷,孙大人是知道的,虽然这会儿在冷宫,那也只是皇上一时之气,将来保准还有出头之日。也因为这个,娘娘病了,我不敢怠慢,所以才不得不请孙大人过来,并没有小瞧您的意思。”
话音落,只见门帘一挑,红莲已经请了一个面目英俊的的青年进来。
“红莲姑娘说哪里话?事关文妃娘娘,谁敢马虎?说句实在话,太医院里不知多少人想抢这趟好差事,姑娘却特特指了我,这当真是我的荣幸,您是没看到,我身边那些大夫眼睛都要红了。”
蒲秋苔听这年轻御医说话随和风趣,心中便生好感,见他上前要拜见,他便急忙道:“大人免礼,大老远把您从太医院请来,我心里真是不安。”
这年轻太医名叫孙习,闻言便呵呵笑道:“娘娘千万莫要这样说,折煞微臣了。若不是刘院正回老家至今未归,蒋院判又被瑞王爷请去看护老王妃,这差事哪里轮得到微臣?娘娘且先坐着,让臣观观气色,把把脉息再说。”
刘院正便是刘洪道,蒋院判则是蒋天海,芙蓉的舅舅。这都是夏临轩和蒲秋苔最信任的两位太医。如今却都偏偏不在,这让蒲秋苔原本就疑云重重的心头更添了一抹阴影。当下细细打量这位孙太医,却觉着其面目可亲风趣随和,实在不像是能做出什么害人举动的。不由又笑自己草木皆兵,这孙太医如果真有劣迹,哪里能如此年轻便在太医院做了院判?不但没有劣迹,只怕他的医术也定然有其独到高明之处。
望闻问切后,孙习便笑着站起身道:“娘娘只是受凉伤风,没有大碍,待我开张方子,再配合膳食补养一番,保管三五天就药到病除。”
“太好了,如此就多谢孙大人。来,请到外室开方子。顺便给我们少爷小姐也看一看。”
红莲笑容满面挑开帘子,孙习倒是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蒲秋苔身边的确是带着两个身份敏感的孩子,不过既然皇上都没有表示意见,他自然乐得大大方方送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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