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君怀忧突然停了下来,仰望著君离尘:“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
“没有的事。”君离尘依旧是那一句:“大哥,我看你是有些醉了。”
“唉──!”君怀忧扶著头坐了起来,朝他笑了:“大概吧!也许我是真的醉了。不过我还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到了。”
车已经停下,辅国左相府邸的匾额正对著车窗。
君怀忧向外望了望那在黑暗里依旧闪闪发亮的金色匾额,又回头看了看身边沈默了一路的君离尘。
“权力是什麽呢?”他问得很轻很轻:“是你掌握了它,还是它控制了你?”
知道君离尘不可能回答,他问了,就下车离开了。
君离尘跟下来的时候,只看见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正消失在重重门帷之後。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不期然地,想起了韩赤叶在千岁湖边,对这人所念的诗句来。
君怀忧……
君怀忧支著下颚,听君清遥唠唠叨叨在耳边说他昨晚认识的那个朋友,大半的心思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爹,你有没有在听啊?”当他第一百次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以後,觉得被严重忽略的君清遥发出抗议。
“没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刚才为什麽要问我?”
“因为你想让我问啊!”全身发出“问我,关心我”的电波,他又不是傻子,怎麽会感觉不到?
“那你就应该好好听我讲啊!”
“我听不进去啦!”他挥挥手,连敷衍都不太愿意:“找别人说去吧!”
“我能找谁说啊?”这个地方,还有谁可以跟他说话的?那些个木头桩子一样的仆人们吗?
“你二叔啊!”父亲好心地为儿子提供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我不要!”反对得很大声:“那样我宁愿放在肚子里烂掉。”
“那不太好吧!”他脑子里出现君清遥肚子上有个大洞的样子:“太难看了!”
“爹!”君清遥一个惊吓,伸手过来。
“干吗?”
“没有发烧啊!怎麽会尽说胡话呢?”
“没有啊!不过,我昨晚倒是头痛了一阵。”
“头痛?”君清遥拔高了喉咙。
“干什麽?”他被吓了好大一跳,下颚差点撞到桌面上。
“那你还不快点躺下来?我这就去找热水。”
“已经不痛了。” 一时忘了清遥很容易紧张:“不过就痛了一盏茶的时间吧!”
“是吗?不是要痛上近三个时辰的吗?”临走之前,素姨千叮万嘱要他一定注意父亲这种不定时会犯的头痛。
他只见过一次,父亲那种痛到让全家人仰马翻的状况,让他印象深刻。所以父亲一喊头痛,他就格外紧张。
“对啊!这次甚至痛得不太厉害。”和往常那种痛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怎麽会呢?”遍访名医以後,对这种无缘无故,不时来访的病因已经放弃了追查的君家人。只能尽力想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但一直以来收效甚微。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痛得不太厉害”的说法,怎麽也要问个清楚的。
“是啊!我就是一直在想啊!”他托著头:“这麽快就不痛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我是在问原因!”君清遥耐著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为、什、麽、会、不、太、痛、呢?”
“我怎麽知道?”君怀忧看了看他:“它从来就没有通知我什麽时候会痛,更不会告诉我为什麽这次不太痛。我又不是大夫,怎麽会知道原因?”
问了也是白问!
“说不定以後这毛病慢慢就会好了吧!”君清遥张大了眼睛看著他。
“希望吧!”君怀忧倒是不太在意,只是在想著:“下回找个人来试试好了。”
枕在别人的腿上,会有医疗的效用吗?难道可以使用人类的磁场?
“试什麽?”
“没什麽。”清遥太小了,磁场一定不强,还是不要用他来试。“你刚才讲到哪里了?然後呢?”
“然後啊!我们……”君清遥毕竟还是个孩子,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掉了。
要是只有君离尘的磁场有用怎麽办?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那麽巧吧……
“右丞相?”他愣愣地反问?
“正是,马车正在门外候著。”总管恭敬地回答:“右丞相府上就在城南,说请您务必要赏光。”
“是吗?”他看了看手中烫金的请柬,满肚子的问号。
韩赤叶请他赏花?
好可疑的名目。
“离尘呢?”他问。
“大人刚刚进宫去了,是太後传召。”
“喔!”他也不在,这麽巧?
去还是不去呢?
“等离尘回来以後,跟他说一声,我午後就回来。”最终,他还是决定去看看,看看那个韩赤叶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小的知道了。”
带著疑惑,他上了韩家的马车。
另一个转角,停著另一辆马车,君离尘正坐在那辆车里。
直到他撩起车帘,看见韩家的车子载著君怀忧走远了,这才开口吩咐:“去宫里吧!”
马车缓缓地离开了。
君离尘看著车门上随著节奏左右摇摆的流苏,脸上露出了笑意。
韩赤叶,你总算是有动作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狡猾,还是我聪明!
第七章
“怀忧兄。”韩赤叶竟亲自在门口迎候他。
更让他觉得吃惊的,是韩赤叶的神态。
现在在他面前的韩赤叶,简直和那天皇城夜宴时见过的那个圆滑谦逊的右丞相完全地判若两人。
虽然说表情还是柔和的,语气还是亲切的。但眉宇之间,那种飞扬的傲气,却清清楚楚地显现了出来。
他现在的样子,才更像是位为极臣的俊才,一个足以和君离尘分庭抗礼的对手。
君怀忧现在终於明白,为什麽君离尘对韩赤叶的态度始终给人尖锐的感觉。
一山都容不下二虎,在一个足以掌控天下的地方,多一个人都嫌挤,何况是多一只老虎?
眼前穿著轻衫,在花木间谈笑风生的韩赤叶,是一个毫不逊色於君离尘的演员。
想到这里,他有点黯然了。
这个君君臣臣的世界,实在令人倒胃口。
“听说怀忧兄祖籍青田?”韩赤叶问。
“对。”君怀忧点了点头。
“实在是很巧,我多年前就是在离青田不远的西山书院读的书。在那里足足待了五六年,至今还是记忆犹新呢!”
“啊!清遥也是在那里读书。”他笑著附和:“我们君家的子孙,大多是读的那间书院。”
“听说怀忧兄和君大人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韩赤叶一脸好奇。
“对,除了离尘以外,我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这些事,他不相信韩赤叶会不清楚,但也只好耐著性子陪他瞎耗。
“一定都是人中龙凤了。君家是高门世家,不像我是出身市井,连比也不能比的。”
“何以出处论英雄呢!”市井?看他气宇轩昂,一副世家子弟的样子,怎麽看也不像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啊!
“怀忧兄果然胸襟广阔。”韩赤叶折了一枝桃花到手里把玩:“我虽然和君大人於政见上时有不合,但私下里还是极为欣赏他的。就某一方面来说,我们彼此钦佩对方,要不是在这种动如参商的局面之下相识,说不定能够成为好友。”
“命运弄人,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身不由己。”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是他的这几句话应该是出自真心。因为他的坦诚,君怀忧对他的好感增加了几分。
“对,身不由己。”韩赤叶侧著头,目光迷离:“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体会过了。”
“韩大人?”君怀忧疑惑地看著他。
“喔!是我离了题。”韩赤叶笑了:“事实上,今天请怀忧兄过府一叙,最为主要的原因,是想为怀忧兄引见一个人。”
君怀忧更加惊讶了:“不知,是什麽人?”
“怀忧兄请随我来吧!”韩赤叶举手相邀。
君怀忧虽然满腹疑虑,但既然都来了这里,没有理由不弄明白这韩赤叶是想做些什麽。
点点头,随著韩赤叶,往花木深处去了。
转了几个弯,穿过了几道拱门,终於在一间单独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这间屋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古怪,看样子居然连窗户都是钉死的,飞檐下的回廊外还一层又一层地蒙著黑布。
“这是……”
韩赤叶不等他问出口,先行说道:“我不能陪你进去了,这是事先就嘱咐过的。不过怀忧兄还请放心,不是什麽危险的去处,只是你们的谈话,好像有我不方便知道的。”
看看他一脸的诚恳,又望望那一片漆黑的去处,君怀忧虽然皱著眉头,却还是踏进了那间屋子。
从骄阳下踏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
“请把门关上。”屋里有人说。
是个女人?
他愣了一愣,却还是回头把门关上了。
关门时看见,韩赤叶已经慢慢地离开了。
再回转身来,却有了光亮。
细细高高的灯台上,燃著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可以映照的范围很小,但已经足够让他看清韩赤叶嘴里那个想要见他一面的女人。
是的,是个女人,就像那些鬼怪故事里常有的场景,在一丝摇曳的光线下,有著一个面色苍白的纤细少女。
她当然不会是一个鬼魂,因为她虽然看起来有些苍白,但脸上还是带著微笑的。而且,她开口讲了一句话,虽然令人惊讶,却足以证明她身份的话。
她说:“我叫韩赤蝶。”
韩赤叶,韩赤蝶,这两个名字一听就知道脱不了干系,何况她的眉目之间,和韩赤叶极其地相似。
但韩赤叶为什麽要带他来这里?这里终究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他难道就丝毫不会觉得不妥当吗?
“我是韩赤叶的妹妹。”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张,也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说:“请坐吧!”
君怀忧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地坐下,想想却又不妥,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韩姑娘,这……好像有些於礼不合。”
眼前的情况实在透著古怪,他居然和右丞相的妹妹两个人一起待在一间大白天也乌漆抹黑的房间里,而且还是对方主动邀请他来的,怎麽想都不合情理之极。
“君公子,不,我应该怎麽称呼好呢?”韩赤蝶微笑著,一开口就丢了好大一个炸弹给他。
“韩姑娘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他的心虽然猛跳了一下,但还是开口求证。
“我知道,你不是君怀忧。”韩赤蝶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生气,眼中闪现光华:“你虽然外表看来是他,但……你的魂魄原本不是属於这个身体的,不是吗?”
说得清楚又明白,他在一阵惊愕之中,坐倒在那把椅子上。
“你……怎麽可能知道……”那麽多的疑问一下子涌进了他的心里,实在是令他受到了惊吓:“你怎麽知道,我并不是君怀忧?”
一般的人怎麽会知道这麽荒诞离奇的事?就算是知道了,又怎麽会相信?然後,还这麽言词凿凿地讲了出来?
“因为我生下来,就和常人不同。”韩赤蝶缓缓地环顾著这间屋子,脸上才有的生气又忽然完全地消失了:“我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和那些修行或者有天赋的人不同,我的这种能力是从祖先的血脉中传承而来。我们韩家历代都只育有一男一女,凡是女子就会继承这种力量。而且,作为代价,我一生都不能被照射到阳光或者月光。一旦违反,韩家的血脉就会受到诅咒,我们韩氏一门就会有灭门之祸。”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女巫。
“你知道关於我的事,是吗?”他最为关心的还是这一点。
“是的,但并不是很多。”韩赤蝶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他的面前:“三年前的某一个白日到来之时,你突然地出现,打破了一切的预定。从你来到这里,成为君怀忧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开始变动了。”
“不错,就在三年以前。”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他下班回家的途中,被一辆闯过红灯的车子撞倒。然後,醒过来,已经到了这里,已经成为了君怀忧。“我的确不是君怀忧,我姓历,叫做历秋。”
“历秋?立秋乃含霜时节,花木开始零落。没想到,你会有一个煞气这麽重的名字。历公子,那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从什麽地方来的呢?”
“你们怎麽称呼未到的时间之後呢?未来?将来?还是千百年後?”历秋淡淡地说:“我来自极其遥远的时间与地点。”
“时间?”韩赤蝶点头:“所以我才没有办法知道,时间是存在著的最大的阻碍啊!”
又像突然间想起了什麽:“那麽,你既然来自以後的某一个时间,那你不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要希望回想这段历史上的时间或是人物和事件,我的头……就会像裂开一样地疼痛。”历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最近,我已经放弃了,也许这就是回溯时间会有的副作用,噢!也就是你所说的……代价吧!”
“是吗?”她并没有历秋预计中的失望:“应该是这样的吧!”
“什麽?”历秋并没有听清她近乎无声的低语。
“不,没什麽。”
“那麽,韩姑娘。你找我来,是为了告诉我怎麽才能够回去我来的那个时间吗?”说到这个,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这场离奇的会面让他感觉措手不及。毕竟,三年的时间并不是很短,他对这里,对这里的人们,怎麽都有了一份难解的情感。
“很遗憾,我做不到。我的力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能够感知很多,却没有具体的能力扭转什麽。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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