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在深宫里生活了三十年的人精,袁烈此言一出,沈公公就有些战栗地低下头去——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注没有压错——要知道,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三位皇子里面,二皇子嗜杀,三皇子生性与世无争。只有这个看似隐忍的大皇子,拥有着令人战栗的忍耐,深远得令人心惊的眸光。
于是,数年前,当这个年轻的皇子,用自己的办法,不动声色地告诉那个生性淡泊的三皇子桂花糕里有毒时,沈公公就知道,这个皇子,他日一定不是池中物……
于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暗暗的接近他、拉拢他、帮助他。以至有了今日的推心置腹。
“当然……老奴必定克尽己力,替陛下日夜祷告,希望他龙体康健,不负殿下所望。”沈公公的声音变得谨恭起来。他的本来就轻轻地垂下的头,再一次地,深深地低了下去。天威不可知,天威不可触——人老为精的沈公公深知道此时的袁烈的眸子里的光彩,是如何的睥睨天下,是如何的傲视苍生——可是,他不能看,也不敢看,生怕只看了一眼,自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有节奏的脚步声,向着远处慢慢地走去,待沈公公再一次地抹了一把汗,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袁烈已经大步地离去了。
那个年轻的皇子的背影,挺拔而且有力,昂首挺胸。他的一身的黄色衣衫,仿佛一把利剪一般剪开了这朦胧的黑夜。而他的黄色的衣袂,被疾退的风轻拂着,在他的大踏步之下,静静地甩了开去,那样的四处飘飞的衣角,在这忽明忽暗的宫灯之下,仿佛是迎风招展的黄色旗帜一般,散发着令人眩目的光彩——
望着袁烈的意气风发的背影,沈公公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当那个还年轻的帝王初登帝位时,也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也是如此的躇踌满志——只可惜的是,时光催人老,时常催人去。那个昔日里笑傲天下的帝王,而今已经垂垂老矣……
无声无息地长出了一口气,那个站在廊下的沈公公慢慢地站起身体,顺着廊柱之间的缝隙向外边的天际望去——天宇之间,只看到群星闪闪,天色晦暗,想来这天啊,再过不久,就会降下一场大雨……
春雨三寸,是指春雨稀少的意思,可是,眼下的如此阴沉的天气,是不是在酝酿着一场惊天的大雨呢?
才只不过才是春末啊,堆在墙角的残雪,还有完全融化,可是,看这天的样子啊,怕是就要变了……
182——毒
陶心然觉得心痛,心里痛得难受,痛得她几乎想要打起滚来——那一种痛,仿佛是一把想要生生地剪开心肺的利剪,剪开一路的肉脏,剪开一路的血腥,到了最后,整个人,整具身体,都变得被剪碎一般的痛,变得被剪碎一般的无力。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看到陶心然竟然痛得如此的厉害,一侧的小柳一下子慌了神。她手中的托盘“啪”的一声跌落在地,放在里面的茶壶,碎开了,滚烫的液体在青砖铺成的路面上,散发着淡淡的余烟。
“痛……我痛……”虽然痛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可是,陶心然还是勉强推开小柳的手,想要躺到床上去——
怎么会这么痛呢?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落下,将她的额头的发丝全部都染湿,身上的,厚厚的衣服,也湿透了,即便是隔着外套,小柳也依然觉得,抚在陶心然的肩膀上的手,热度惊人……
“小姐,小姐……”小柳连声惊叫着,可是,却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缓解陶心然的痛。凳子又被掀翻了,陶心然整个人都伏在桌子上,浑身都在颤抖……
有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小姐……”小柳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想要上前去扶陶心然的手,却被一双颤抖的手用力地按住了,剧烈的疼痛之下,本来想叫小柳不要哭的陶心然,忽然狠狠地一甩,就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柳甩到了一边。跟着,陶心然的颤抖的声音在小柳的耳边响起:“小柳,药,药……”
可是,这又哪来的药呢?这种痛,由情而发,绝情而止。这是别人帮不了的涅槃,也是别的帮不了的劫。即便有药,可是,试问这个世上,又有哪种药,可以医得了心病的呢?
“没有药啊……小姐,再忍忍,再忍忍吧……”知道主子一定是受不了了。可是,小唐早就交待过,这痛没有办法可想——小柳一边说,一边又挣扎着上前,想要再一次的扶起自己的主子。可是,陶心然根本就不允许她再靠近:“你,走,关门。”
倔强的陶心然,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的失态时的样子,更不愿意看到小柳因为她的痛而难受。于是,恍惚之间,她用力地指着门外,要小柳走,然后想要一个人度过这个如此难捱的痛楚……
小柳的身子,又被剧痛之下控制不住力道的陶心然甩了出去。本来以为又会是狠狠的一跤,可是,一双极稳的手,从她的身后扶住了她。耳边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她是怎么了?”
“大皇子殿下……”乍一看到扶住自己的人,小柳的身子才一站稳,就转过头来,急切地握住袁烈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姐她痛……她痛得厉害,你快救救她啊……”
“痛?怎么会痛呢?”袁烈放开小柳的手,大踏步地向前,然而一看到陶心然的不停地滚滚而落的汗珠时,不觉失声道:“小柳,她是怎么了?”
“小姐这次中了毒,那种毒很厉害,小唐公子解不了,已经去找解药了……”小柳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神,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小唐公子都解不了的毒——小姐就这么一直的痛,一直的痛……”
“为什么不去请御医?”袁烈的眼神已经变了,他厉声喝道:“吕强何在……”
“属下在……”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推门而入,可是,在看到屋内的情形时,显然的愣了一愣——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负责这昌邑苑的安全的吧……”冷冷的话音,从那个怀抱着陶心然的男子的唇边轻轻地吐出,如同寒夜冰雪:“那么,王妃身中剧毒,你却懵然无知——可知罪?”
“属下知罪……”吕强跪倒下去。要知道,当日殿下将他从烈武营中调出,言明就是要负责昌邑苑的一切安全,可是,而今王妃中毒,殿下震怒,他的罪责,自然是难以开脱。
“那么,将你手中的一切交割给你的副将,自己去军机营领罚吧……”袁烈的声音,依旧冷若冰雪,依旧没有一丝的感情。一句话说完,他就转过身来,抱着那个几乎痛得晕过去的女子转身朝着床前走去。
然而,他的手腕却被人按住了。他诧异低首,只看到那个痛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陶心然轻轻地摇头,然后强忍着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意说道:“这毒,不是在这王府之中中的……”
“什么……”袁烈蓦地愣住,他望着陶心然,显然并不明白她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痛得早已脸上变色的陶心然慢慢地从袁烈的怀里站起身体,在他的扶持之下,来到桌旁坐下,摇头:“不关他的事情……这毒,是未回来王府就已经被人种下的……”
简单的一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的力气,再也顾不上吕强的诧异万分的脸,还有袁烈的微微地眯起的眸子。伸手握住了一杯茶的陶心然,刚刚想去喝,可是,喉咙一甜,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落在她的手中的杯子里,将原本无色的茶水,染成腥红一片。
手中的茶杯“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女子,身子一歪,就这样生生地痛晕了过去……
“传御医,传御医……”袁烈的声音在整个究竟绝望地响了起来,吕强快速地起身,一把推开房间的门,朝着御医所住的院子跑去,他才一出门,就听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小姐……”
脚步再也不敢停下,生怕一个停下,那个昏过去的女子就会消失——在此之前,吕强并不认识陶心然,和她也并无过往。可是,当他看到那个痛得真正是死去活来的女子,在昏迷过去之前,还不忘记帮他讲情之时,他的铁血般的男儿之色,却忽然地感动了一下。
他是烈武营的精英,直属袁烈的管辖,也只听袁烈一个人的调动。而他从来没有被派去过执行诸如此类的琐碎任务,于是,在他来到这个女子之前,是觉得委屈的,甚至是不屑的——这个女子,定又是殿下的新宠,因为恃宠而骄,所以要他们这些个铁血的汉子前来保护吧。
可是,那个女子沉默内敛,如果说没有需要,从来不会在他们的任何一个人的面前,说上哪怕是多一个字。而她的表情,也并非冷淡,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面无表情,一种习惯性的安静淡色。
来到这里,已经将近半月,吕强甚至每一天都可以看到那个临窗苦读的影子——那个女子,不花枝招展,不嚣张张扬,甚至吕强还没有听过她用重的语气来训斥或者是怒骂,即便是那一日盈侧妃等前来,她也是在丫头被打了之后,才怒气冲冲地说了番话——
于是,从那时起,吕强就知道,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最起码,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女人。可是,这个世界上,真正聪明的女人不多,值得尊重的女人甚至更少,所以,吕强忽然之间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挽留这个女子的生命中,哪怕是尽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御医的判决,和小唐当日的话,如出一辙。只是不同的是,这个久在宫中的御医,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取得那一样天下奇药的——要知道,雪莲采下之后,若不以秘制的办法炼制,若是超过了三个时辰,所有的药效尽失,宛若种在寻常院子里的池中莲花。
看到御医讷讷地告辞而去,袁烈的眸子尽给——端木阳,你下手如此之狠,种毒如此之深——你不是爱这个女子么?是不是想要她走到你的身边去吗?要是,却为了什么,要如此几次三番地折磨她,以至于令她生不如死?
你可是想用这种方法令我放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你的身边去?那么,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女子是我认定的人,即便是死,她也只能死在我的身边,死在我的手上——正如你心中所想,我得不到的,你也妄想得到……
微微地回过了神,袁烈在书房的门内站住了。他对着某一种的阴影冷冷地喝了句:“七何在?”
“七在……”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屋内的某一角静静地响起,那样的低哑得仿佛三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声音,在这个略显昏暗的书房之内,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古板,仿佛节铁正拖过钝器而带来的令人心惊的回响。
“七,你从即日起,赶往天山,跟在唐方的身后,在他欲取得雪莲之时,尽量的帮他——若他一旦炼制成药,你就除之,将药带回……”
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袁烈轻轻地发出命令,在七应声退去的时候,忽然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唐方的死,一定要毫无痕迹,必要是,可嫁祸于端木阳,总之不论你用尽什么办法,都不能暴露你的真实的身份,还有唐方的真正的死因……”
183——截杀唐方
如此的激烈的,患得患失的指令,听在七的耳里,也不过是闲花碎语一般的寻常事。衣袂拂动晚来的风,那个人就在黑暗的某一处躬下身去:“七,谨尊殿下令……”
黑暗之中,再无声息,袁烈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以手抚额头,忽然之间觉得头痛难忍——他是不想和那个女子为敌的,甚至,为了那个女子所具有的神秘的力量,他一直一直地在暗中,对她做着某种的妥协。
可是,矛盾在激化,事情在变化。端木阳最终利用这个办法,将那个女子的生命握在手中,将袁烈的一切握在手中,所以,袁烈知道,这是端木阳在逼着他做最后的妥协——要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女子死,要么就是将那个女子拱手让人,让给他,又或者是唐方——
可是,端木阳没有想到的是,他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那就是,杀了唐方,然后,再杀了……他……
宇眉之间,还在隐隐约约地痛着,有什么,仿佛要跳出心口。袁烈忽然伸出手来,望着自己的早已经沾满血腥的双手,忽然之间,冷冷地笑了起来——他对于那个女子,是欣赏,还是爱呢?是欣赏她的本身的能力,本身所具有的约制力?还是因为她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吸引力呢?
抑或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被她所吸引,从而变得帮她设身处地起来——本来,那样的女子,袁烈也是不会在意的,具体来说,对于女人,他从来没有上过心,只是,在那样的长处久待之中,他偶尔的一个回首,惊鸿一瞥之间,却窥见了那个女子的那种平淡致远的处世态度——蝉蜕去拖累,绝不为万物所主宰,她独逍遥于濯浊之外的超然,还有只愿抱明月而长终的潇洒。于是,这一个回首,就变成了长时间的驻足,他最终决定,要将这个女子,掳到自己的身边去,再也不放他离开。也是因为抱着那样的心态,所以,他对她始终宽容,即便是对于她所在意的一切,也是抱着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态度,并没有真正的赶尽杀绝——那么,今日的端木阳,是否就因为这一点,才觉得他的退让,就是畏惧的代言?
那么,他就让一切结束,就让一切都结束在没有开始之前……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有那么一天,他真的要面对那个女子的仇视,还有眼泪……一想起那个女子即将会展现出的情绪。向来理智冷醒的袁烈,只觉得心乱如麻。他有些烦燥地推开身后的凳子,然后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不想了,不想了,红颜祸水,真爱也是心头刺,而他,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更加不想将自己置于那种几乎可以说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也是因为春天即将到来的关系,天气很暖,空气很好。本来陶心然是想出去走走的,可是,这一大早的,却被袁烈叫进了书房。
陶心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袁烈正在翻阅着书房里的各类书籍,而这一翻就是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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