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微微地有些潮。那个正一声不响地清着马粪的男子,忽然之间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灯光照在他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却隐隐地映射出了一种逼人的光采——
那赫然是一个比天神还要俊美的男子。
那个男子,有着极其完美的轮廓,线条秀美流畅,五官文雅,特别是他的那一双眸子,就仿佛是天上的星斗一般,回眸之间,流光溢彩。在这昏暗的灯光的折射之下,隐然地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光彩。
此时的他,虽然额头上满是汗水,苍白得仿佛白芷花瓣的脸上,有一种不健康的红。他静静地闭了闭眸子,然后,重又低下头去。
昏暗的灯光下,因为男子惊鸿一现的脸而折射的光彩,逐渐地暗淡下去,天地之间,仍然是一片的灰暗,看不到明天——就如他的生活一般,那样的充满疯狂的,充满绝望的日子,好象永远都没有止境——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眸子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地燃烧着,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燃烧殆尽。而少年男子无声无息地咬紧了下唇,然后任由那把火,将自己的心,都烧得痛了起来……
恨吧,恨吧,只有恨才是力量的源泉,只有恨,才会令他有生存下去的力量——只有恨,才能令他有将这一条黑不见底的路,走下去的力量……
那么,就恨吧……
恨吧。
不知道清了多久。
当马棚里的昏暗的灯光,渐渐地变成一束长影的时候,少年男子这才将马棚里的马粪清完。然后,他才慢慢地将马粪送到外面阳光灿烂的地方,如此周而复始。透过阳江的光线,将男子的身上的每一分,都照耀得特别的清楚。那个男子,满身,满身的,都是鞭痕——那用力极巧的鞭子,在他的身上不伤及要害的地方,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当上一道鞭伤还未好的时候,下一道,就已经来了——都是驰马草原的汉子,手中的马鞭,早已练习得娴熟无比,所以,若是甩在人的身上,那么,力道,也是控制得极巧的。
少年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马粪的味道,还有伤口化脓的,腐臭的味道。他才一从马棚之中走出,那些还游走在花丛嫩叶之中的苍蝇,便象是闻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地冲了上来,围着他,叮咬不停……
而少年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然后就慢慢地转过身去,开始了下一轮的工作——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这是那个人折辱他的方式——以前的他,曾经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可是,而今的那个人,就让他从事这个世上最肮脏的工作,让他住这个世上最肮脏的地方,然后,让他吃他最不愿意吃的东西……
当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到年轻的男子的脸上时,他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啊,太阳……
每天还能看到太阳,就知道希望还在,每天还能看到日出,就知道,那个女子还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等他……
“我知道,未来的路,一定不好走,那个人,虽然留了你的命,可是,他却一定会狠狠地折磨你——那么,活下去吧,小唐,就当是为了我。当太阳还可以从东方升起,我就还在等你,当你每天还能呼吸到空气,那就是我在想你——小唐,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每天的想你……”
那样的话,在他的心里,回响了无数遍,最后变成镌刻一般的存在,就仿佛此时,他一看到太阳,就知道,那个女子还在等他……
年轻的唐方,曾经骄傲的唐方,就是靠着这心底的最后的一丝信念,将这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重新穿过……
一个马棚的工作,终于都做完了,那么,就还有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当小唐抬起头来,准备朝着下一个马棚走去——
少年唐方的脸庞,微微地抬起,朝着日出的方向,静静地望了一眼。他的玉石般坚韧的脸上,在这三月的阳光之下,折射着清冷的光辉。
可以说,如若不是他有着如此的神秘的,复杂的身份,那么,怕是草原上的任何一个少女,都愿意将他拉进自己的帐蓬里去……
“喂,别走,等一下……”唐方的身后,传来粗豪的喝斥声,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窃喜的感觉,那感觉,仿佛是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而他们,只需要冷眼旁观而已……
远处的草地上,传来了一阵清香的,清甜的味道,那样的味道,不同于烤羊肉的香味,混合着各种的混乱的味道,随着轻来的风,远远地飘过。
唐方的脸,忽然变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耙子,仿佛要将指甲,都生生地陷进去——
没有办法避免的,终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这一天之中,最折磨的时候,终于都来了。
241——唐方之忍受的极限'三'
他的语气里,没有惋惜,没有可怜,有的,只是一个男子对另外的一个男子的敬佩——可是,那样的一个男子,在受到了这样的折磨之后,是不是真的不会死呢?要知道,那样的折磨,已经是一个人的极限,塔尔多刚刚的一眼望去,细心的看到唐方的整个背上,已经全部都化脓了,若不提早医治,怕是命在旦夕——看来,那些人,还真的是想这个少年死啊……
可是,在同一星空之下,无论是不是天神的孩子,都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啊……
“我在外面听说,这个人,是三殿下从中原带回来的,因为三殿下答应了某一个人,以天神的名义起过誓,所以不能杀他。可是,依三殿下的性格,也是绝对不会让他好好地活下去的……”
微微地叹了口气,塔尔多握紧了塔多大婶的手:“阿娘,你放心,他们折磨不死他的——不论是不是天神的孩子,只要能有这样的忍耐力,能有这样的本事,他就是一定是天神愿意眷顾的人——娘,好人终有好报的,就象是您……”
塔多大婶忽然沉默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一天的雨很大,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山岗上哭——于是,她和自己的的丈夫一起,从群狼之中救起了那个孩子,可是,在逃命的时候,自己的丈夫为了保护自己和这个孩子,却永远地失去了生命,于是,塔多大婶就将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收养起来,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可是,得到了一个孩子,于是,塔多大婶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那是天神给予她的运气……
远处,唐方的呕吐声,渐渐地轻了,远了,塔斯和塔里多的喝骂声,也渐渐地消失了。想来那两个坏小子折磨唐方折磨得狠了,自己也累了,所以就任由那个人,自生自灭了吧%……
唐方还在草丛里吐。猛吐狂吐,大吐特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尽了,仿佛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呕吐干净。
还是,还是难受,那样的难受,甚至拿他忽略了自己全身的疼痛——
他的身上,布满了新伤旧痕,纵横交错的伤口,就仿佛是乱草的叶子,乱七八糟地长着,乱成一团地布满着,甚至看不出来,哪一条是新的,哪一条是旧的——甚至,那伤口里,都已经流不出血,横着的,竖着的,正以渗出伤口的,都是些黑色的、灰色的脓汁。那脓汁落在草地上,就被蜂拥而来的苍蝇扑了上去,“嗡嗡”地乱成一团。
那样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的方法,虽然并没有伤及唐方的筋骨,可是,却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而今的唐方,就仿佛是一只在风中飘散的纸人儿,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随风吹散。
“TNND,这个小子你说说,还真是命大,到了现在,怎么还不死呢?”塔斯上前,踢了踢早已没有一分力气的唐方,有些气馁起来——要知道,他和塔里多接下的任务,就是要折磨这个年轻的、俊美得仿佛天神的孩子一般的男子,直到他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好了,走吧,去喝酒,回来看看,他若是死了,直接埋了就是了……”塔斯望着几乎昏倒在草丛里,身上飞了一大堆苍蝇还有影子的唐方,几乎是厌恶地说了句。然后,用力一扯塔里多,就朝着远处走去——
横竖人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就算是给了他一对翅膀,他都没有办法飞出去,再看他这样子,明显是活不长了,所以,两个人也就放心地走开了。
风里,又传来塔斯和塔里多的说话声,这一次开口的还是塔斯,他一边走,一边无聊地挥动着鞭子,愤愤地说道:“哎,我说塔里多啊,要不,我们夜晚拿条蝇子勒死这小子算了——为了他,我们几乎天天都呆在这不是人呆的地方,烦都烦死了,要知道,他一天不死,我们可是一天都不能回到牧场里去的啊……”
“是啊,是啊,这小子不但是命硬,而且命长,横竖都不会死,说实话,我也烦透了……”这一次开口的塔里多。虽然呆在这里,没有办法和在自己的帐蓬里一样,随心所欲,可是,要他勒死这个讨厌的唐方,他还是有些不敢的。
要知道,他们的主子,是一个极其信奉天神的人,又曾经发下了重誓。所以,才不能够杀了唐方。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叫唐方的小子才能苟活到现在。可是,若是他们两个在背地里勒死了唐方的话,塔里多是真的怕,这天神的报应,会报到他们的身上去……
于是,犹豫了一下,塔里多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再等多两天吧,横竖他也是活不久了的。要知道,对天神发誓可是不开玩笑的事啊——三殿下就是因为和天神发了誓言,所以,不敢杀死他,可是,我们两个,若是令三殿下违背了天神的誓言,我就算是神不惩罚我们,只怕三殿下到时也不会饶过我们……”
是啊,对着天神发的誓言,怎么就象是铺在地上的草叶一般,风吹即散的呢——要知道,天神是看在眼里的。那样的誓言,天知道,地知道,天神知道。怎么可以不算的呢?
要知道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人,得到天神的眷顾,才能安居乐业。所以,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得对天神的话,言听计从啊。若是因为一个人的违背,而导致了整个草原上的人都跟着遭殃的话,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若是整个草原上的人就会遭殃,得到可怕的报应。即便是神愿意放过他们,这人,也是不会的吧。
敬神畏神,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便是塔斯和塔里多这两个平时坏事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人,都是一样的害怕天神的报应的啊……
“唉……好吧……”塔斯听了塔里多的话,忽然隐隐约约地叹了口气:“就依你的吧——可是,这小子的命,也太硬了一点,你说说,这打也打过了,让他吃那些东西也吃过了,可是,他就是不死,你说说,那要怎么办呢?”
隐隐约约的无奈,还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懊恼之意。要知道,这差事,本来不是塔斯和塔里多的,可是,就因为被派来的那两个人不愿意来,所以,最后落到了两人的头上。而两人,想想都不服气……
脚步远去了,人影也远去了。正如塔斯和塔里多所说,那两个人,真的将唐方扔在这一堆烂草里面,然后自己去喝酒了——他们在等待着唐方死去,在等待着他们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帐蓬里的一天。
倒在草丛里的唐方,几乎已经死去了。
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睁得大大的。
他的肤色,苍白得可怕,他的眼睛,他的那一对平日里晶亮无比的眸子,就仿佛是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睛一样,变得没有颜色,也没有一点的焦距。
他怔忡地望着长天,仿佛又透过了湛蓝的天,望到了不知道何处的彼岸。远风,轻轻地吹来,将生命的气息吹走,而唐方就那样的静静地躺着,他想像着自己已经死去了,然后,就了一堆的腐土,然后,干透了,开始随风飘散……
眼眶里是干涸的,没有一滴的眼泪,胃里还在翻滚,一些清淡的水,慢慢地溢出他的唇边,慢慢地流到身下的绿色的草叶上……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唐方怔忡地望着,没有一丝的气息。
他可是要死了么?可是,为什么死的感觉却是如此的难受?为什么,他的人是如此的清晰?为什么,他想死,却怎么都死不去呢?
耳边,传来奇异的幻听,和那个女子的最后的叮咛,一起地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声音,依稀是关切的询问,悲哀的叮嘱,绝望的泣鸣,深切的痛楚,依稀地,还有心碎裂的声音。
而另一道,则是魔鬼的狂笑,恶灵的怒吼,死神的叹息,奈何桥上的挣扎——那样的声音,不停地交替着响过,不停地,在他的心里,拉锯般地碾过,直将他的心,碾得生疼,生疼。
那两种声音,就仿佛两道巨大的力道,正用力地朝着两方面拉扯着他,一边是地狱,另外的一边,还是地狱。
忽然,有什么从眼眶里滑了下来,早已累得疲惫不堪的唐方,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
可是,他的眼泪早已干涸了,这流出来的,可又是什么?
师傅,师傅——
你的小唐就要受不了了,可是,你在哪里?而今的你,又在哪里?
你是不是真的将一切都忘记了?然后,安于珠宝之间,锦衣华服,游走在那个人的女人堆里,做一个安心的妃嫔,然后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呢?
那么,我而今的坚持又算是什么?
师傅……当你安然地喝下那碗药的时候,你可会想起,你的小唐,也会有一天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么?
师傅……你救了小唐一命,换下了小唐一命,可是,你可知道,小唐会是今日的这一种地步——早知今日,小唐宁愿去死。宁愿死,也不愿意你用如此屈辱的条件,来换小唐的生……
240——唐方之忍受的极限'二'
唐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有些事情,既然无可避免,那么,即便是再难直视的真相,都要看着他……
脚下的链子,在他的腿上哗啦啦地作响,那样的被拂动过的草叶,在他的身后不停地跳跃着,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一般。
远处的香甜的气息,还在扑鼻而来,可是,唐方的胃里已经开始翻滚。他伸出一只同样的,被铁链铐住的手,用力地按紧了自己的胃……
“过来,过来,吃呀……”那两个草原的汉子,一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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