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夕阳,流光璀璨如金,在远天之上,以那一片湛蓝为幕布,勾划出一幅又一幅冲撞人家视觉极致的绝美图画,那些仙山飘逸,那些霓霞七彩。是他们这些毕生都在凡尘俗世里挣扎不休的人,终生都只能仰望而不能触碰的境界。
走在人后的薛正直静静地仰望天际,一向沉默如冰的宇眉之间,忽然有什么光彩,在隐隐地闪动。流光,落在他的眼里,给他的黑白分明的瞳仁,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使他的眸子里,仿佛落尽了晚霞的火,星辰的光一样。
可是,霞与星辰,那都是远天之上的风景,是流风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也是,我们永生都无法达到的距离啊……
习涓等人渐渐地去得远了,一行四人,就在矮墙之后停了下来。
站在左首边的唐方,凝起眸子,冷冷地望着那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摇头:“又或者说,那个人用一样他十分畏惧的东西,承诺他说只要他答应此举,就会让我们四人在这个世界消失?若不以此为前提,以这小子的德行,你就借他十个胆子,他都是不敢的啊……”唐方扯了扯唇,也不等人家答话,索性来了个自问自答: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以后了——别人只是借他过桥而已……”
过桥?
四个向来存在着奇异矛盾的人,互望了一眼,眸子里,都浮出了淡泊冷然得仿佛明水湛天一般的微弱笑意来。
对,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那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幕后之人,正是在用这个傻得可怜的习伶做过桥板,目标却是他们四个——抑或,他们四人,在那个人的眼里,也只是桥板四块,那个真正想要算计的,却是师傅?
可是,师傅英明,师傅威武——师傅就是他们四人的天,是他们四人的神……究竟是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他们四人的面,打师傅的主意?
四个男子,四束眸光,在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刹那,向来玩世不恭的眸子里闪出的神情明晰却又坚定的神情却是那样的默契——如果说,真有人敢打师傅的主意,那么,他们四人,就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039——一致对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次说话的,是轩辕子青,早已习惯了在其他三人说完后总结性的说上一句的他,这一次,在听了唐方的话之后,侧头思忖了半晌,忽然之间,令人颇为例外地多加了一句:“暂时讲和吧,对付了这人再说……”
是啊,天高路阔,鸟飞鱼跃。这世界上,多的是繁花万千,多的是风景绮丽,我们走过了,路过了,也就消失了,随之遗忘,变成陌路。
所以,对于四人来说,世人万千,可只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与他们无尤的人,你打横走都没有关系,可是,你若是碍着了他们,若是伤害或者危及了他们关心或者在意的人。那么,他们就会走你的路,然后,直到让你走投无路……
而眼下,那些不明意图的人,显然是想危及师傅,或者是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四人还在,就不会任由那些人,为所欲为……
“对,暂时讲和,先应付了眼前……”这一次说话的,是朱英武,他嘻皮笑脸地将手肘往薛正直的肩膀上一搭:“那么,我的手放在这里,你也不会有意见了吧……”
“要知道,你的肩膀,真宽真厚啊……而且,象是天生给我来放手肘的……哎呀,你做什么?想要谋财害命不成……”
原来,趁着朱英武嘻嘻哈哈之时,薛正直倏地拔剑,一反手腕,竟然直朝着他的手臂削去:“我把你的手斩了他,看你还拿什么放……”
“哎呀,这可不行,明天师傅若看到我没有了手,会问我,我怕一忍不住就会说出来……”朱英武说的,本来是玩笑话,他一边说,一边闪,身手利落,哪有平时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相?
可是“师傅”二字才一出口,那四个男子的脸色,竟然都变了一变。剩下的三人,头一转,向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哎,我说,今晚不去凑热闹吗?要知道,陷害了我们,他们可还等着收网的啊,你们就不想去做一次小鱼……”
“当然要去啊,笨……我们才不是小鱼,我们是大龙虾……”唐方没好气地白了口无遮拦的朱英武一眼,然后狠狠地哼,也走了。
哈哈,大龙虾……
不得不说,这唐方可真是有才,连大龙虾都被他想出来了。可是,即便是大龙虾,也是在水里游的种,不能飞上九天啊……
这样想着,朱英武裂嘴又笑了起来,可是,还未笑毕,却看到三人同时举步而去,只有他一个人,还傻傻地留在原处。于是,朱英武心里一急,连忙向前追了几步,急问道:“哎,我说,那习涓他们都不见人了,我们还要追啊……”
是啊,那习涓肯定是回家去了,他们四人,难不成还要追到习涓的家里去?要知道,他们可是待罪之身啊,若是师傅突然心血来潮的去祠堂看看,却发现他们四人没在的话,怕下一次,就不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
可是,三人理也不理还在大呼小叫的朱英武,只是埋头向前,淡泊苍白的暮色之中,三个白色的人影,就仿佛是流动的烟雾一般,由清晰,变得模糊,渐渐地和这暮色,融为一体。身后,朱英武还在乍乍呼呼地叫着,最后,还是走在最后的轩辕子青,顿了顿脚步,然后冷脸地抛下一句话来:
“说你笨,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啊,现在还没有一半夜,当然是去跪祠堂啊……”
仿佛有默契一般,看到轩辕子青顿足,其余二人都停下脚步来一副轻视得不得了的样子,望着朱英武,摇头:“你去不去啊……”
“去,当然去啊……”一听说去跪祠堂,朱英武先是一怔,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几个,因为习伶那个杀千刀的,又是将师傅一场好气,最后被师傅罚去跪祠堂——说来,到了现在,这四人,都还是待罪之身呢……
可是,他们是真的冤枉啊,简直比窦娥都冤——虽然这样冤枉人的事情,他们以前也常常做,可是,此时摊在自己的身上,却有一种常年捉老鹰,却被鹰啄了眼的灰败感觉。
不过,风水轮流转,他们有信心,用不了多久,就让那个习伶知道,这马王爷,究竟长了几只眼……
看看众人渐去渐远的身影,再一想起自己的处境,朱英武不由地翻了翻白眼,嘀咕了一声:跪祠堂……
是啊,师傅的火还没有消。可是,又一向是个口硬心软的人,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派个丫头什么的去看他们,如果发现他们又偷偷地溜出去了,那他们就真的是麻烦了……
是啊,原来是他自己想得远了呢……这个时候,他们四人,应该跪在祠堂里啊——要知道,那才是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如果说,这会儿他们不去跪祠堂,堵陶家上下的悠悠之口,又能去哪里?
半夜三更,时辰殒,天际无月。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一个矮墙内闪出,然后一直朝着远处的一座破庙走去。
四周寂静,更鼓轻点,带着一种懒散的节奏,隐约地提醒着路人,已经是三更的天了。那个人走在路上,而他的脚步,移动之间,也是急切十分的,那神情,仿佛是一个踏着钟点准备赶赴一个特别紧要的约会一般。然而,人影晃动,如果你透过重重的黑幕,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人,竟然就是白天的时候,在陶心然的面前,鬼哭狼嚎地般地诬陷她四个宝贝徒弟的习伶……
此时的习伶,脸上虽然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胀着,腿脚也并不十分敏捷,可是,跳跃奔跑之间,全无阻滞,全然不似白日里的那般伤重,沉重,苟延残喘。可是,此时的习伶,除了脸上还有点肿,那快捷的行动,又哪里有一点点伤筋动骨的样子呢……
只见习伶来到破庙之外,仿佛早就约好了一般的,先是周围望了一下,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庙里。
“怎么,那四个小子上当没有?”他的脚步才一跨进庙门,一个仿佛等待了许久的,沉沉的声音,从厚重的幕帘之后,隐约传来。
“已经上当了,你都不知道,他们个个气得啊……”习伶跪倒在地上,一脸的诡异解恨的笑意。平日欺负得他头都不敢抬,这一次,就让你们好好的看一下,被人欺负是什么味道吧……
“可是,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找我吗?”毕竟是底气不足,一起起那四人平时整人的样子,习伶还是有些担心:“要知道,我可不是他们四个的对手……”
“你就是帮他们四人提鞋子都不值……”幕帘之后的声音,却是毫不客气的。神色阴沉,语气尖锐。
嗬,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要知道,那四个,身份之尊贵,天生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莫说是这小小的邺城,即便是天子脚下,王公之家,这普天之下,能可以相提并论的人,又有几个?
然而,棋子的作用,就是用来拚杀引诱,此时,物尽其用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需要他再关心了……
流风,吹过炎夏的夜,带来远方的微微清凉,习伶这才发现,自己就在那个人刚才的一番话里,生生地汗湿了衣背。
然而,一向好奇心颇重的他,第一次,乖乖地低下了向来自认为高贵的头颅,心里,除了好奇,还有就是抑制不住的恐惧。听到那个含糊其辞地说那四人身份尊贵,其实,他并不知道指的是谁,只是讨好般地附合着:“那是,那时……”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然的轻笑,充满了说不出的讽刺。那人顿了顿,这才缓缓地又再开口:“好了,你去吧,我保证,如果你能成功引他们过来这里,那么,你以后都不必再怕他们……”
是啊,此时跪倒在这里和他们说话的人,怎么还有以后呢?三日后,他下在这人身体上的毒就会发作,再加上他暗中施用的手法,必会一命归西,到时,陶家的矛盾,将会再一次的被挑起,而陶心然,又将再一次面对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那四个人……
他的目的,本就是那四个人啊……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哈……”完全不知道死到临头的习伶一想起那四人平日的手段,不由地又抹了一把冷汗,还好,那四人终于都要消失了……
而他的那一顿无妄之灾,也算是值了……
040——帐册
星殒暗淡,冷月无光。只有夜风,从远处吹来,还带着温润的夏露的气息。
二更过了,三更也过了。天地寂静,日月沉默,就连那些守候黯夜的灯光,也渐渐地熄灭殆尽。走廊里,花园里,只有暗淡的路灯,还在翘首,还在无声无息地望着前面的路,仿佛在仰望生命的尽头一般,沉默而又哀伤。
流风,吹花拂影,唧唧喁喁。仿佛远方的情人,正细心地叮嘱什么。夜风,穿墙过院,仿佛要将有心人的问候,撒播四方。
忽然,有一缕光,正在这黯夜之中,闪烁飘摇。而你,只要越过重重院落,你就会发现,有一个房间,有一盏灯,始终是亮着的,那飘摇的烛光,那还在灯下埋首苦思的身影,仿佛是一道照亮黑夜的风景线一般,固执而且沉默地存在着,亘夜不眠。
陶心然的房间,依旧灯火依旧。正静静坐在灯下的她,认真地翻看着从许仲的身上留下来的,极其有限的遗物,一样一样地认真翻看着,检视着,过了半晌,才将一切都轻轻地放下,用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
不得不说,许仲的死,除了喉间的那封喉一剑之外,全身上下,全无线索可言,那样的猝然不及防备的死亡,完全的就象是一场意外中的意外,完全就象是枉死的枉死。就连他的脸色,还凝滞在临死前的那一瞬的难心置信的惊诧,还有绝望之中,那神色,仿佛是一个极其熟稔和信任的人,给了令他难以置信的、致命的一击一样……
要知道,许仲长驻外地,已经三年有余,没有友谊,可以经过漫长的离另时光的消磨。也没有人,可以在多年不见之后,还能保持着单纯以及犹如当初的深厚感情——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常来常往,然后,自然仿佛一条绳上蚂蚱一般,谁也跳不了谁……
可是,会是谁呢?
许仲的东西,显然被人翻过了,然后拿走了最为致命的、或者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自己隐隐约约觉得应该存在,而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一样……
可是,这又是什么东西呢?
有什么东西,是许仲一定会有,可是此时却是找不到的呢……
陶心然隐然闭上眼睛,以手抚额,开始慢慢地思忖。
许仲是一介掌柜,那么,掌柜的手中,是什么东西,他一定会有,可是,常人却不一定有的呢?
屋外,轻风绕窗,吹动花影万千,那淡然的花香,还带着凋谢前的微微的颓废气息。在这夜来的清风之中,悠然回荡。
陶心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想去外面透口气,可是,重伤初愈的身体,有点迟钝。所以,在她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刚好撞在了桌子的一角上,疼痛,如潮水般而来,尖锐的,钝钝的,带着穿心裂肺一般的扯痛。
陶心然以手抚胸,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到指尖有一抹淡淡的,腥腥的湿意,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几乎穿心裂肺。已经封口的伤口,再次开始疼痛,她就知道,是自己的本已开始复原的伤口,又再一次地,开始裂开了——一剑穿心啊,她还能在此时如此深夜不眠,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日伤重,有人自远方来,然后在仔细地查看了她的伤势之后,就喂她服下了一粒药丸。那一切,仿佛发生在梦中,可是,翌日开始,她就感觉到伤口的恢复,还有体力的恢复,几乎都是极快的,快到几乎连大夫都咂舌的速度。所以,最先躺在床上的那两天,她是真的有气无力,伤重沉沉。可是,到了最后两天,她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就连去祠堂那天,她都不觉得有丝毫的吃力。
所以,此时又再站在窗前,陶心然的心里,竟然开始隐隐怀疑——那个人是谁?究竟给她吃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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