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小子,平日里争着来献殷勤,怎么看到师傅受伤,都不来看一下呢……
又或者说,这十日内,又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变故——是啊,可以请大长老出面,甚至扬言要另立掌门,那么,想来那些平时顾忌着她的人,对于她的徒弟们,自然不需要再有丝毫的客气了……
人常说,人死冤仇散,人去茶凉,她的人,还没有到那地步呢,那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么?
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慢慢地露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到的嘲讽,陶心然慢慢地闭上的眸子里,陡地有莫名的锋芒闪过。
“四位公子他们……”听了陶心然的话,小香顿时一怔,手中的梳子一下子没有拿稳,“啪”的一声,跌倒在地上。她苍白着一张小脸,连忙弯下腰去,小心地拣起,然后放在衣袖上抹了抹,抬眼,望着依旧面无表情的主子,不由地小声回答道:“小姐,四位少爷都在练功呢,想必过一会儿,就会来请安了……”
小香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心中异常的忐忑不安。可是,她却掩饰着,竭力地不让自己显现得和平日有什么异常。
事实上,不要说主子的四个徒弟,自从陶心然受伤昏迷之后,她们这座心然居,就被划分成了禁地。而她们这些长年侍候陶心然的小丫头们,也早被二夫人她们隔断了所有的和外界的联系。
而且,这里,每天都有不明目的的人在门外观望。明里暗里,不知道有不少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这里。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大丫头春梅姐时常安慰他们,说小说一定会醒来,说什么都是暂时的。
可是,自从昨天日落之时,春梅有事外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人知道,春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没有人知道,心然居里这两天接二连三地失踪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心然居之中,已经因为接二连三的失踪事件,搞在大家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个个都惶惶不可终日。
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小丫头在掩饰什么,陶心然却不点破。事实上,相对于即将到来的祠堂议会来说,别的事情,都是不足挂齿的。她只是疲倦似地微微地闭了闭眼,点头:“嗯,只要这四个小子不到处闯祸就行了……”
看到主子并没有怀疑什么,小香因为惶惶然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勉强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她强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扶起陶心然虚弱不堪的身体,尖瘦的小脸上,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怜悯出来:“小姐,您的身子还没有好,慢点啊……”
“嗯……”陶心然的整个人都靠在小香的身上,只是动了一下,身上,已经是微汗浅浅。她喘息了一下,微微点头,然后在小香她们的搀扶之下,慢慢地走出门口,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轿……
七月的阳光,依旧是如出一辙的酷烈和暴戾。久未见阳光的陶心然,才一走出门口,就感觉到暑气森森。她举手,掩住了扑面而来的强光和炎热气息,定了定神,才在小香的搀扶之下,慢慢地向前走去。
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有风,将各种明的,暗的,焦灼的,阴冷的气息,慢慢地吹到陶心然的面前。那样的毫不掩饰的杀气,使陶心然微微地闭着的眸子,在轿帘垂下的一瞬间,蓦地睁了开来。
仿佛流星宝石的璀璨的光彩,仿佛剑芒一般的锋锐。再睁开眼睛的陶心然,就仿佛是一把饮血不留痕的长剑,在这盛夏的烈日之下,散发着冰寒至极的阴冷气息。
陶家祠堂之内,盛夏的光线,带着炎炎气息的热浪,在敞开的门口,划出一个不规则的棱形。显得阴影之处,更加的深沉。
光线,将暑气隔开,却扑在人的脸上,仿佛要将人的身体生生地烤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个颇为沉闷的空间,开始挥汗如雨。
当陶心然来到祠堂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敞开的门口右侧,端坐着早就长久久待的各房掌事者们。那些人的或明或暗的眼光,或年轻,或持重的眼光,几乎同时落在门口步步前来的身影上,眸子深处,都是猜测着的仿佛有暗彩在流一般的,阴暗不明的光。
而祠堂的左侧,则依次端坐着陶家长老会的八大长老们。不同于各房掌事人的清一色的黑色衣衫,不同于各房掌事人的灰、蓝,嫣红,那样的一片的沉寂的暗色,仿佛是这个祠堂之中隐隐流动着的暗涌,在这个无风的空间,无风而动。
看到虚弱苍白的掌门人虽然形容憔悴,却依然安然举步而来,眉色之间,全是令人看不透的威严以及淡定。陶家各房中,有人面面相觑,眼神的交换之中,眉色的变幻之中,仿佛云起风涌。要知道,祠堂之中的排座,是依身体的高低由内及外的。越是靠近最里,就坐着身份地位越高的人,陶心然冷然抬首,就看到那个一向着装得体,表面端庄持重的二夫人沈月蓉的三夫人姚金花,正坐在靠里的位置,神色冷肃。
再往里看去,高阶之上,那个点缀威严华丽的位子,则是空空如也。
那个椅座,由深海的沉香木制成,重一百二十斤。宽三尺七寸。打磨光滑的凳面之上,铺着黑色暗彩的舒适座垫。宽大、奢华,带着隐晦曲折的庄严气息。
那是陶家家主的专属座位,只要陶家家主犹在,不论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半步。然而,人们对权——欲的追求,向来是无止境的,所以,即便此时,所有的人,都以仰望的姿态望着那个天人般的座位,眸子的深处,流动着的,依然是追求和不懈的执着。
远远地,披一身璀璨日光的陶心然,站在祠堂的门口,稍微驻足,她的眼神掠过那个空空如也的、宽大的位子时,仿佛被那装点的豪华刺痛了眼睛一般,一向淡漠苍白的绛唇边,忽地浮出一抹冷若冰霜的笑来。
陶家家主?凌驾于众人之上?
多么可笑的逻辑,多么单纯而且幼稚的想法——要知道,陶家,涉足于黑白两道,家业,产业更是数不胜数,若真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平息各方纷争,排解内忧外患,除了权——欲还有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就如绑缚在黄金座上的黄金鸟一般,外人,只看得到他华丽的羽衣和光闪夺夺的神采。可是,又有谁知道,那光鲜靓丽,生杀予夺的背后,又是怎样的如履薄冰,还有那种几乎与世隔绝的那种高山寒夜一般的孤独,还有人之背后的辛酸艰巨?
可笑啊,陶心然觉得可笑的是,陶家掌门的这个位子,她想走下来,却有无数的陶家人,想要削尖了脑袋瓜子,钻上去……
013—陶家家主
烈日强光,漫天挥洒而下。烈烈艳艳地照耀着这一片古老苍桑的祠堂土地。屋顶的飞檐兽角,在如此酷烈的七月,依旧散发着古色沧桑的庄严气息。仿佛是陶家先祖那苍老的,极具威严的眼神,正关切地、隐秘地注视着经自己一手所缔造的财富帝国里,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祠堂之内,先祖排位林立,依次而上。陶心然一身素色衣衫,在祠堂门口稍为停顿。在以漫天烈日之背景的阴影里,仿佛冷月皓光之一样,泛着清冷却耀眼的而又刺眼的光辉。
而她的打扮,也是极为简单的。她没有像平日一贯的通身白色打扮,湖水一般明净的蓝色让她显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睿智,却又不因为过分的睿智而显得沉闷。活泼而显得轻浮。她的一贯披散开来的长发,此时轻轻地挽起了,发尾处,只用一根玉簪固定。那样的素雅的装扮,再加上浑身上下洋溢着的清新而庄重的气息,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张白璧无瑕、充满睿智的完美面容。
不得不说,那样的陶心然,对于她的端坐在祠堂里的人们来说,却是相当陌生的,陌生到一个被冠以“掌门”之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女子,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质的转变。
在看到陶心然的一刹那,二夫人沈月蓉和姚金花的眼神不禁同时地变了一变。
前者是因为在陶心然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漠肃杀之意——仿佛那个以前总是似笑非笑地用洞若观火的眼神,却总是敷衍塞责着的妙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着强大信念的,百折不回的、眼神冷厉如刀兵利刃般的陶家家主。
只见她安步当车,披一身烈日光彩,一步一步地踏着青砖路面而来。沈月蓉竟然有一刹那的错觉,她仿佛看到宿命正对她投来的冷冷的一瞥。
不得不说,只不过短短的数日时间,那个一向内敛淡定,处事温和的陶家长女,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强势的,陌生的,令人心惊的,强者的存在。
相对于沈月蓉的迟疑不定,姚金花的眼神,却是更加的复杂。她身为陶家侍妾,出身青楼的背景,是她的心里,永远都不能释怀的痛。此时,看到那个陶家嫡女仿佛踩在云端一般神情高傲地袅袅而来,再冷眼睨了一眼各房掌事人眸子深处的敬畏和恐惧,姚金花的一向妖媚如水的眸子里,竟然凭空地生出一抹深埋在内心的厌恶,还有隐痛出来。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唯唯诺诺的表情。于是,她深深地,嫉恨地望了一眼陶心然一眼,然后,仿佛烫伤地般地转过了眼神。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和她的女儿,一定会站在权利的巅峰,一定会伫立云端,接受众人的敬仰……
姚金花她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眸子里的锋芒瞬间淡去,如水般的眸光一转,灿然嫣然——是的,总有那么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陶心然一跨入门口,乍一听到有人高叫“陶家家主到”的唱词,祠堂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带着几乎是敬慕的眼神,齐齐地转过了头去。
烈烈的阳光,照在陶心然的背后,给她苍白单薄的身影,披一身霞衣霓彩。她一身湖蓝的衣衫,这就样逆着日光而行,宛若旭日东升,无以伦比。
这一秒,几乎所有的人的眼神,都深深地凝了一下。
新一代的陶家掌门人,一身浅色的衣衫,面容庄重严肃。代表着陶家权威的徽章就在她的肩头,闪着寂寞威严的光彩,那光彩,夺目而且耀眼,在熠熠闪动的一刹那,刺痛了那些早已被权欲熏心的人的眼睛。
她神色冷清,表情淡漠。众人齐齐抬头,也只看到,她的倦意淡淡的苍白神韵里,却仿佛寒冬流冰,凛然不可侵犯。
陶心然的眼神,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一一闪过。然后,举步,越过众人,直朝着那个代表着权利和威严的中心走去——不是她的,她不屑一顾,可是,如果真是她的,她却也绝对不会双手奉上……
今日,她就要让这些人见识一下,什么才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走投无路……
不得不说,新任陶家家主陶心然,此次是在登上陶家家主的宝座的半年之内,第二次来到这代表着陶家先祖的神圣的祠堂之内。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陶心然第一次来此,是拜先祖,宣誓辞,发誓用毕生的力量,将陶家发扬光大。那一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上了代表陶家家主权威的徽章,就任陶家掌门一职,享举家荣光。然而,这第二次,则是被大长老以长老会的名义召唤,理由,则是以她的十不足,弹劾于她,甚至逼迫她退位掌门一职。
长老会,是陶家克制掌门的又一股力量,对于陶家的兴衰,有着节制和束缚的作用,但是,长老会的权利,也仅限于祠堂内的苛责,还有新一代掌门人的遴选。
不过,大长老张天齐,却是为陶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所以,自从上一任掌门陶谦开始,他就有着一种其他长老所没有的震慑力,以及隐隐威严。所以,此时大长老在侧,那些一心想将陶心然拉下掌门之位的人,便多了几分胜算和底气——只要大长老张天齐认为现任的掌门人有着不足取,不足胜任之处,那么,他们就有把握,将她手中的权利之柄轻易而举地易主。
陶心然披一身璀璨光影上前,跨过淡淡阴影的落寞,然后在祖宗的牌位面前手揽长衣,冉冉而跪。淡淡散散的烟雾里,年轻的家主面容模糊,眼神冰冷,只见她轻轻地阖下眼皮,虔诚地燃香祷告,一切完毕之后,才静静起身,径直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去。
众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子的身影,神色间,全是复杂得连自己都说不出的暗彩。
这个女子,凌驾于众人之上,是名符其实的一家之主,而邺城陶家,也因了她的存在,而蒸蒸日上,可以说,半年前,即将面临分崩离析的陶家,也是因为她的力挽狂澜,而有今天的表面平和的升平境象。
可是,即便她有功于陶家,甚至挽救了整个整个家族,这些人在望着她时,神色间,只有畏、憎、愤、等各种阴寒至极的算计表情。
014——诘问
“老夫张天齐,见过掌门。”看到陶心然落座,张天齐本来还有些散漫的神情,便立即变得肃然庄重起来。他站起身来,对着陶心然——抑或是那个座位,神态恭敬地低下首去,深深地俯首见礼。
权威在上,是高悬在人们头顶的利剑。那样的森冷寒意,那样的众人仰视,是荣耀,却也是荼毒,也是孤寂,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在得到权柄之剑之后,就会将原先握在手中的一切,全部指尖流砂一般地,统统都失去。
“大长老免礼……”陶心然的神态极是淡定,神情也极是威严。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两侧的扶手之上,苍白得仿佛白芷花初绽的眉间,似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锋利而且优雅。冰冷而且冷酷。
她牵唇,四顾一周,在二夫人沈月蓉的涂着厚厚的粉的脸上一闪而过,在捕捉到她眼底的阴戾和假笑时,微微地扬了一下唇,然后,再从三夫人姚金花的妖娆的身姿上移了回来,神色之间,已有几分的打算。
看到长天齐如此虔诚的深深俯首,坐在众人之上的陶心然仍旧苍白着一张脸,纤细如琉璃的手,却轻轻地伸出手来,对着虚空,虚虚地一扶,绛唇开,极具淡漠地说道:“要知道,大长老功在我陶家,先掌门在时,就已经免去了你的跪拜之礼,所以,祠堂之上,大长老还请就坐……”
淡淡的话音,稍微的中气不足,还有额间的轻汗,都显示着这个年轻的家主,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当她的声音,在这个半封闭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