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青见此,只得戴上帷帽领着采容与金玲二人出了绸缎庄去,掌柜娘子殷勤送了出来,直道再来。
“娘子,方才这位郎君是何人?与你竟是相熟呢?还有先前那位不讲理的娘子又是何人?”采容忍不住低声问道。
沈安青有几分郁郁,才一出门就遇见了这等事,不但撞见了吴瑶娘,差点起了冲突,还与贺兰临有了牵扯,实非妙事。
金玲见沈安青不答言,忙拉了一把采容,低声道:“只怕都是些贵人,还是莫要多问了。”
采容瘪瘪嘴,却是凑近金玲道:“那郎君好生俊俏,出手也阔绰呢,居然瞧也不瞧就叫人包了衣料与娘子送去府里。”口中啧啧感叹着。
金玲却是皱眉轻声道:“只是带着个歌伎出来,怕未必是正经人。”
沈安青在前面听得清楚,想起这贺兰临果然如外间所传,风流浪荡,不但府中姬妾成群,青天白日就带着歌伎出入市坊,还特意订了十样锦这般贵重之物博她芳心,真真是……胡闹至极。只可惜那窦二娘子还痴痴念着他,哪里会料到心上人却是这般模样。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失笑,想起先前琼台宴时窦二娘子为了贺兰临送琵琶之事已是醋意大发,若要知道这个,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了。
金玲眼尖,瞧见沈安青似是心绪好了许多,笑了出来了,上前道:“娘子,前头有家茶肆,可要进去瞧瞧?”
沈安青抬头瞧时,只见一处小不起眼的铺面前挑着块布帘,上面书着茶字,比之其他店铺,却是门前宾客稀少,生意冷清。
她领着采容金玲二人走了过去,那茶肆掌柜的却是一位年长干瘦的老翁,正倚在门边瞌睡着,全然不理会店里是否来了生意。
沈安青进到店中四下瞧了瞧,一排排青瓷小罐整齐列在橱上,罐子上贴着红纸,写着茶名产地,光沈安青瞧见的就有剑南蒙顶石花、寿州霍山黄芽、福州方山露芽、峡州碧涧明月,都是京都极为稀少难得的名茶,叫她很是吃惊,这小店怕是小瞧不得。
她上前轻声道:“老丈,老丈……”
那老翁悠悠醒转,睁眼瞧见沈安青三人,忙站起身来:“娘子可是要买茶?我这处什么茶都有的。”
沈安青笑道:“可有紫茸香?”
老翁神色一肃:“蜀中所出?”
沈安青笑着颔首:“正是,要禅寺茶园所出。”
老翁有几分为难之色:“这却是难办了,此茶虽不算贵重,却很是稀少,若是蜀中或还能得些,京都却……”
采容撅着嘴道:“方才你还说你这茶肆里什么茶都有,我家娘子说了,你又说没有。”
那老翁苦笑道:“小娘子莫急,倒也不是没有,不过……”他看了一眼沈安青,“不过只有少许,不知娘子可愿要。”
他转身自橱上寻摸了一番,拿出一个青瓷小罐,自里边取了一小块茶饼来,道:“此茶稀少,也无客人来问,所以也只得这一饼,原想自家留下的。”
沈安青瞧着那茶饼小小一块,约莫仅够煎四碗,有些担忧,只是如今斗茶之期临近,怕再寻也难得了,毕竟此时茶道还未在京都大兴,紫茸香更是生僻少见。
她点头道:“那就要了这一饼吧。不知老丈此处可有茶具?”
那老翁大喜道:“茶具是有的,这些时日不少贵府来小店订了茶与茶具,新制了一批茶具,什么样儿的都有,请娘子随我来。”
叫沈安青主仆吃惊的是,这茶肆瞧着虽小,却是样样俱全,里间陈设的茶具怕有数十种之多,越窑、邢窑的茶釜、茶瓯、茶碾、盏托和执壶自不必说,长沙窑、婺州窑、寿州窑、洪州窑、岳州窑都在其中,更还有漆木、琉璃所制的,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老翁笑道:“不是我夸口,这京都城里再无哪一家茶肆有这许多种茶具,娘子只管挑拣便是。”沈安青信步过去细细瞧了,不得不赞茶具制作精致,只是并不肯挑了。
老翁道:“娘子既然要煎紫茸香,少不得要用上好的禅道茶具,那边的长沙窑绿釉与越窑的青釉都是上佳之选。”
沈安青微微颔首,依旧不肯挑选,直到在一套白瓷茶具跟前停下脚步来,指着笑道:“就要这一套。”
老翁瞧了瞧她所指的,却是一套寻常的白瓷壶盏,未曾上釉也没什么花纹,只有那茶瓯是作莲花状,稍有些意趣,再无出奇之处,他不解道:“娘子如何瞧上这套,不过是寻常茶具并无出奇之处呢?”
沈安青微微笑道:“取得就是它无出奇之处。”见老翁依旧不明白,也不再多言,笑盈盈吩咐金玲与了钱,带着那茶具与紫茸香回窦府去。
正文第二十二卷 岂能泥尘下 区区酬怨憎(加更
才回了厢房,采容与金玲还在收拾买回的茶具与茶饼,便听得外边吵闹起来,窦二娘子气咻咻地闯将进来,将侍婢手里捧着的数匹衣料抓过来掷到地上,向沈安青啐了一口,喝骂道:“乡婢真是恬不知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敢不要面皮狐媚害人!”
沈安青喝住了采容和要去捡起地上散落一地布料的金玲,冷冷看着窦二娘子,任她羞辱着,早就料到贺兰临吩咐人送了衣料到窦府,这二娘子必然是不依不饶的。
闻声而来的窦大娘子脸色大变,忙上前拉着二娘子低声劝道:“阿婵休要胡闹,周国公送了衣料与青娘,必然是有缘由的,你这般却是作何,岂不是叫青娘没脸么!”
她又向沈安青无奈地笑着,不停陪着不是:“阿婵年岁小,素来性子直,你莫要怪她,我这就劝了她走。”
沈安青看着这位状似和蔼体贴为妹妹温言赔不是的窦大娘子,目光微闪,口中却是道:“婵娘怕是误会了,这衣料并非是送我一人的,乃是周国公要赠与慕娘与你的,不过是借我之手相送罢了。”
窦二娘不妨沈安青这般说,怔了怔,犹不肯信:“休要诳我,若真是送与我和慕娘,又怎会送来与你!”
沈安青轻轻笑着,起身走到席前拣起一匹匹散落一地的锦缎,小心地卷起来交与金玲捧好,口中道:“今日我去东市绸缎庄买衣料,险些与那吴瑶娘打了照面,若不是周国公出面,只怕已是起了争执。周国公见我独自一人出府,便问了慕娘与婵娘如何不曾同行,还说绸缎庄里有几匹上好的衣料,吩咐我转呈两位娘子,许是怕送来的人说的不明白,所以这衣料才会送与我手上。”
她抬眼坦然望着窦二娘子:“婵娘若不信只管瞧,我早已买了一匹瑞锦做衣料,又怎么会再送了衣料与我。”她指着还未被采容收进箱笼的那匹素面瑞锦。
窦二娘子见她言之凿凿,又的确有一匹新买的瑞锦衣料,不由地信了,嘴上却是半点不肯饶地:“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说个明白,莫不是要贪了这衣料去?”
窦大娘子忙扯了她衣袖,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青娘岂是那等人!”
沈安青依旧不恼不气,只是整了整裙裳,道:“我才回府中,未曾料到这衣料已是到了二娘子手中,自然无从说起,如今二娘子已经知道了,尽可以取走了。”说着踞坐下来,低头不再理会窦家姐妹。
窦二娘子咬牙叫侍婢抱了那些衣料便走,窦大娘子过意不去,向沈安青低声道:“青娘,着实对不住了,阿婵只是一时气愤,并无恶意,你莫与她计较。”
沈安青头也不抬,道:“我不过是寄住府上的孤女,又岂敢与二娘子计较,大娘子不必担心,请回吧。”窦大娘子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地走了。
这边厢采容已经咬着唇,委屈地哭了出来:“娘子如何这般委屈,衣料分明是那郎君送与娘子的,如何要与了她们。二娘子好不讲理,怎么能这么作践你!”
金玲低着头,叹了口气低声道:“快别说了,一会子叫人听了去,只怕又要来闹了。”
沈安青半垂着眼帘瞧着那匹素面瑞锦,自己如今还在窦府上,虽然少不得要做小伏低,但不能任人拿捏,虽然此次忍让了,但也要叫窦府知道,自己也不是个良善好欺的。
原本她是在等窦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动静,谁料先来的却是二夫人何氏。何氏还未进门就大声呼喝着:“青娘,青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安青强压住心中怒意,起身出门迎着她拜道:“二夫人安好。”
“安好?我怕是要被你气出个好歹来了!”何氏一脸怒意,愤愤道,“你与我说个明白,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与周国公有了瓜葛,还叫人把衣料送到府里来了,这叫人听了去,只当是我接了你来京都,却来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来。”
沈安青直起了身子,冷冷望着何氏:“二夫人是打何处听来我与周国公有瓜葛,又做出了什么没脸没皮的事?”
何氏一滞,怒道:“还用听么,连衣料都送到府里来了,打量我是瞎了聋了么?好歹我是你表姑母,接了你到京都来,也是体恤你爷娘早亡,孤苦无依,谁料你却做出这等坏了规矩的事来,叫我如何交代!”她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
沈安青冷笑道:“原来二夫人还记着是我表姑母,只是我却不明白,连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未曾说过我做了什么坏了规矩不要脸面的事来,二夫人却是问也不问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喝骂起来,更是言之凿凿说了这些无凭无据的话,若非我知道二夫人是担心我,只怕要以为是有意坏我清誉了。”
二夫人被她顶的说不上话来,噎了一会才道:“那周国公怎么无端端送了衣料与你,还吩咐人送到府里来。”
沈安青别开眼去:“二夫人怕是消息得的晚了,那衣料是周国公吩咐我转送与大娘子和二娘子的,方才两位娘子已经取了去,若是照二夫人的念想,只怕是府上两位娘子与周国公有什么事才是。”
二夫人吃了一惊,心中暗恼,好容易揪到这小娘一个由头,只需闹上一闹坏了她名声,不愁老夫人不嫌了她,到时便可让她安分守己去了西苑。不料情势大变,叫她措手不及。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挤出笑来:“青娘你瞧我,我也是听了人说周国公送了衣料到府上,还是指名要与你的。你也知道那位郎君素来是名声在外,只当他哄了你做下什么不该的事来,这才急忙忙过来了,说了几句重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安青垂着眼帘:“二夫人言重了,我不过是蒙二夫人恩典接到府里暂居的孤女,自然打骂都由得夫人,只是周国公乃皇族勋贵,若是说出什么流言蜚语只怕是要惹来官非的,还望夫人慎言。”
二夫人不意还被沈安青暗里教训了一番,恼又恼不得,无从发作,只得咬牙忍着,说了几句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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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十三卷 借问桃将李 相乱欲何如
不过一会,大夫人便亲自来了北厢房,侍婢来报时,沈安青心沉了沉,起身出门相迎。
“大夫人。”沈安青拜下见礼,神色平淡。
大夫人却是笑着一把扶住了:“青娘何须如此多礼,我此来是替阿婵向你赔不是的。”她向着身后撅着嘴别过脸去的窦二娘子道:“还不过来好生向青娘赔罪。”
窦二娘子动了动,却只是瞪了沈安青一眼,并不向前来。
沈安青笑着道:“大夫人请房里坐,二娘子请。”引着窦大夫人向厢房里进去。
大夫人还不曾来过沈安青的居处,只见如东西厢房一般的陈设,并无更多华贵摆件,只那曲足香案上奉着一瓶开得正好的玉梨花,平添了几分雅致。
她拉着沈安青的手一道坐下,叹道:“自青娘来了府中,待阿慕阿婵很是亲厚,又肯将茶艺相传,还数次替阿婵解了围,我心里是都记着的,也着实感激。”她看了眼还愤愤立在一旁的窦二娘子,目光微黯:“阿婵自小被我宠得坏了,性子也燥烈,又是个没心肝的,今日竟然为了些许小事冲撞冒犯了你,我听说了很是着急,叫了她来问了,这才赶过来替她向你陪个不是,还望你瞧在我的份上饶了她这一遭,莫要记心才是。”说着便要起来向沈安青拜倒。
沈安青哪里敢受,忙拉住大夫人,眼含着泪恳切道:“夫人这是要折死我呢,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托身在府中衣食无忧,又得老夫人与大夫人爱重,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能受夫人这等大礼。二娘子性子憨直,我又岂会不知,自然不会在意,又怎会记心。夫人快请坐了,莫叫我无地自容。”
窦大夫人顺势坐下,叹道:“青娘着实是体贴,若是阿婵能有你一半的气度,我又何必再操心。”
她向窦二娘子冷冷道:“好生过来给青娘赔罪,不然我必不饶你。”
窦二娘子耐不过,只得忍着气上前来粗粗拜了拜:“青娘对不住了,你莫怪我。”
沈安青不避不让,坦然受了她这一礼,先前大夫人要赔罪,自然是不能受得,窦二娘这一礼却是非受不可,要叫窦二娘日后再想撒泼也哟掂量一番,也叫人知道沈安青在这府里不是任人欺负拿捏得。
她待窦二娘赔了礼后,笑着道:“婵娘不必如此,不过是些许误会,说开了便无事了。”窦二娘子白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退开了去。
大夫人好言宽慰了沈安青一阵,又叫侍婢送了好些新挑上好的锦缎料子送了来,这才带了窦二娘子走了。
离北厢房远了,窦二娘子这才委屈地上前拉了大夫人的手:“阿娘如何这般抬举那乡女,竟然叫我去与她赔了不是,真是丢了脸面。”
大夫人却甩开她的手,冷冷望着她:“到这会你还觉得没做错?你为了几匹衣料去大闹了一场,阖府上下怕是都知道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窦二娘子咬着唇低下头去不言不语,口中依旧不甘地咕哝道:“谁知道她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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