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青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人就留在这里,你可以安心了。”玛雅儿千谢万谢,感激不尽。
待她走了,沈安青才一一叫到跟前问了,那四个胡女名字也都是假母个取得,唤作茵云、茜如、春霞和海棠。年岁最小的是海棠,不过十三岁已是被卖到京都有四年了,瘦骨嶙峋,一身的鞭伤。
沈安青不忍地道:“如何会有这许多伤?”
海棠瑟瑟发抖,低声回道:“是……是阿娘叫人打得。”
沈安青看着她一身结了血痂的伤痕,不由别过脸去:“她为何要这般打你,却连药也不肯给上。”
海棠轻声回答:“阿娘叫我接客,我……我不肯,所以就打不给饭吃。”
沈安青没忍心再问,只是吩咐人带了她们下去安顿梳洗,送了几套新衣传了饭与她们。
如此,四个胡女每日便是早间随沈安青学茶艺,午时去到茶坊煎煮茶汤开门迎客,待暮时钟鼓响了,便收拾打烊。
仙客来茶坊便就此悄悄在东市开张了,虽则沈安青不曾公然露面,但早有人传说这茶坊乃是曲江会上司茶娘子所开,兼之掌壶的俱是年轻美貌的胡女,更是稀奇,一时间竟然客似云来,好不热闹。
“仙客来,好名字!”数位打扮得体的年轻郎君抬头品评着茶坊的名字。
其中一位笑道:“闻听这茶坊乃是当日曲江会上的司茶娘子所开,而那位娘子又是生的年轻貌美,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不知可是如此?”
“这便要问昭郎了,我们当中只得他金榜高中,已是御史台监察御史了。那曲江会自然瞧得明白,不知可真如传闻所言,茶娘子美貌多才?”另一位道。
他们当中一人抬头深深望了一眼那铁钩银划的三个大字“仙客来”,却是微微一笑,向那几人道:“不如进去小坐一下,品一品茶汤可好?”正是当日曲江会上新科进士夏世昭。那几个郎君自然是满口称好,与他一道迈步进了热闹的仙客来茶坊。
茶博士引了几人到二楼雅间坐下,笑着问道:“未知几位郎君要用什么茶汤?我们这一处最上好的却是有蒙顶石花、常州紫笋、渠江薄片和靳门团黄,还有神泉小团、夔州香雨和邕湖含膏,都是上佳之选。”
夏世昭却是抬头问道:“沈娘子可在茶坊中?”
茶博士愣了愣:“东家娘子怕是不在,未知这位郎君是?”
夏世昭一笑,却是自仆从手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瓷罐交予茶博士:“请代为转呈沈娘子,这是蜀中新得的紫茸香。”
一旁的几位郎君都起哄笑道:“好个夏御史,我等都道你是来吃茶汤,原来是瞧上这里的东家娘子了。”
那茶博士愣愣不敢接,口中呐呐道:“这……这……这怕是不妥当吧。”
夏世昭将瓷罐与他,笑道:“无妨,你只说与沈娘子知晓,我姓夏,与沈娘子有数面之缘,她便会知晓的。”茶博士只得收了瓷罐。
正文第六十四卷 愁人当此夕 羞见落花飞
那罐紫茸香送到沈安青手里时,她神色有些古怪,问采容道:“那位郎君可有说什么?”
采容掩嘴笑着道:“那位郎君说是姓夏,与娘子见过几面呢。”
沈安青偏头想了想,却是不得要领,金铃在旁道:“听茶博士说,与那郎君同行之人,唤他为昭郎。”
夏世昭?沈安青愣了下,难道会是他?先前他曾问起紫茸香之事,无怪会寻了这紫茸香送与自己,只是这其中的深意……她脸上不由地有几分绯红,将那瓷罐递与采容:“收着吧。”
采容早已喜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欠身道:“是,婢子这就好生收着去。”走了没几步又咕哝道,“却不知那位夏郎君何时再来。”沈安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不曾想夏世昭未曾过来,却等来了梁国公府的帖子,魏萱娘竟是要邀她去府里赴观礼宴。
沈安青瞧着那帖子大为吃惊,她与魏萱娘谈不上亲近,甚至有些交恶,如何会邀了自己过去?观礼宴却又是为哪一桩?
待赵瑛娘来迎她时,才说与她知晓,宫中昨日传诏,迎魏家萱娘为太子妃,今日是送纳征礼,梁国公府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夜发了数百帖子,邀请京都显贵名流俱往府上观礼。
沈安青凝眉道:“如何会派了帖子与我,我已不在窦府,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
赵瑛娘笑着拉她登车:“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非但你,连同我和睐娘她们这些往常不来往的也都得了帖子,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们瞧瞧,好自得意一番,走吧,咱们便去瞧瞧这位太子妃的风仪。”
梁国公府所在的坊市已经被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远远在坊门前便有夫人娘子小心地下车带着侍婢向国公府而去。
沈安青与赵瑛娘一并下了车,放眼而去,只见这坊市街道两旁早已悬上彩绸帷幄,铺上朱红地毡,诸多华衣仆从侍婢恭敬立在门前迎接宾客往来。
赵瑛娘见了这等排场,微微笑道:“真是好气派,咱们也进去吧。”
才走到府门前,早有侍婢笑着迎上前来,拜道:“两位娘子请随婢子至内堂。”
侍婢一路引着她们到了国公府内园,至内堂门前才停下步子。欠身笑道:“娘子们请进,太子妃已在内堂。”
赵瑛娘闻言一哂:“还未进宫便已经自称太子妃了,果然是知书识礼。”
沈安青一笑:“何必计较这些。只管瞧着便是了。”二人相携入了内堂去。
内堂中,魏萱娘梳着蝶形双鬟高髻,簪着金钗步摇,身着红花蓝地广袖襦衫,织金石榴裙昂首坐在正席上。韩月娘等人正笑语盈盈与她低语着,她时而说上几句,并不十分热络,倒是一副高傲得意的模样。
下首的睐娘与窦大娘子同席而坐,并不多言,只是默然。见瑛娘与沈安青进来,这才起身见礼。
“你们倒是一处来了。”窦大娘子笑着拉着沈安青道,“自青娘出府去。却也不曾再回来瞧我。”口气很是热络。
沈安青轻轻笑着收回手,拉着瑛娘一道在旁边席位上坐下:“我好容易才把宅院收拾妥当,一时半会竟也不得空,待过些时日又再说。”
睐娘有几分怯怯地望着沈安青与瑛娘,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声道:“听闻青娘在东市开了茶坊。只怕已是不得闲再教我们茶艺了。”
沈安青望着娇小的睐娘,当初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娘,如今也已经不再了,她怕是知道自己和瑛娘,与长公主府的各种纠葛,才会有所怯懦和躲避,她轻笑道:“无妨的,如今茶坊里有掌柜瞧着,海棠她们也都勤力上进,我可以偷闲教你们茶艺。”
睐娘不想她并不拒自己于门外,飞快地抬头,瞧着沈安青一时欢喜起来,又按捺下去,低声道:“多谢青娘。”
瑛娘却问窦大娘子:“如何不见婵娘?”
窦大娘子目光有几分闪烁:“阿婵身子有些不好,在府里静养,故不曾来观礼。”沈安青也觉着奇怪,往日窦二娘子俱是生龙活虎的,怎么无端端病倒了,而这观礼宴上俱是与韩魏两家亲近的贵家娘子,而长公主这边只来了睐娘二人。
上席的韩月娘望着沈安青与瑛娘二人,目光灼灼,朗声笑道:“这不是襄王世子妃与沈青娘么?怎么来了也不近前见过太子妃?”
赵瑛娘与沈安青起身上前见礼,瑛娘笑道:“非是我二人不来与萱娘见礼,实在是这边好些娘子,着实无落脚之处,且如今我还未全礼,当不得世子妃一称。”这话却是有些暗讽的意味。
魏萱娘原本高涨的气势却被瑛娘这般泼了冷水,顿时沉了脸,冷冷望着她二人:“几日不见赵瑛娘越发会说话了,听闻你当日在牡丹宴上头风犯了,如何这会子好了?”
瑛娘欠欠身,笑着作答:“劳萱娘记挂,用了几服药已经大好了。”
“好了便好,莫要再无端端犯了头风,又倒在哪一处,叫人瞧见了。”魏萱娘恶毒地笑着。
沈安青心里一别,忙抬眼看瑛娘,只见她神色自若,笑着道:“医官吩咐,头风之症最是急不得怒不得,我这便去坐着了,站得久了头一阵阵晕眩,着实对不住了。”她向沈安青伸手,“青娘扶我去歇一歇。”说着扶着头拉这沈安青头也不回便去下席坐了。
睐娘凑过来,低声道:“也只有瑛娘你能治她,瞧那轻狂的模样。”
赵瑛娘望着上面众星拱月的魏萱娘,却是有几分怜悯,轻笑道:“或者她以为这是莫大的荣光。”
侍婢进内堂来,拜倒道:“宫中使者送征礼到了。”
韩月娘一脸欢喜地起身扶了魏萱娘:“贺喜萱娘,待亲迎之后便是亲迎大礼,那时便是东宫妃了。”说着觑了眼赵瑛娘几人,好不得意。
礼部尚书奉圣诏亲送东宫纳征礼来梁国公府。一干观礼之人俱都出门拜伏迎诏,沈安青无品级也非高门贵女,在人群最末处拜下。只听那颁诏的老尚书之乎者也好一阵,才笑着拱手:“诸位请起,太子殿下即刻便到。”又伸手扶起最前头的梁国公:“征礼已然送到,请国公看一看这礼单。”
梁国公接过礼单,看了几眼,更是欢喜不尽,复又拜倒:“天子赐以重礼,某敢不拜受。”一百八十抬朱红金漆箱笼被内侍抬着送往国公府。叫一干人瞧得眼热。
沈安青前边的两位夫人未着品服,衣着也是平常,低声耳语着:“果然是天家做派。光纳征礼都是一百八十抬,只怕里面样样都是了不得的贵重之物。”
另一个颔首,深以为然,却是以扇子掩着嘴低声道:“说来你家大郎也年岁不小了,便该与这等高门贵户结亲。如此还怕日后不得好前程?”
沈安青听得她们这般说,微微退了一步,心里却是叹息不已,或者这些寻常人家都是一心盼着能与达官显贵结亲,更是羡慕天家威仪,她却只是想着能早日摆脱这一切。只求踏实平安地度日。
太子带着一干侍从骑马而来,在梁国公等人的恭迎下笑着进了梁国公府,沈安青随着一众女眷入内堂时。却是莫名瞧见那一群太子侍从中竟有几个宽大的袍服下却是一双精巧的马靴,分明是女子。女眷中看见的人也不少,却都恍若未见一般去了。
瑛娘拉了拉沈安青,低声道:“这便送你回去,这一处人多口杂。不必理会那些不相干的。”
二人转过回廊,正要去内堂告辞。却打一旁走出一人来,作揖道:“沈娘子。”
沈安青二人唬了一跳,再瞧时,却是一身青纱圆领袍服的夏世昭,正含笑瞧着沈安青。
赵瑛娘见此噗嗤笑了,问道:“这位可是牡丹宴上探花使夏郎君?”
夏世昭向瑛娘欠身:“未知这位娘子是……”
沈安青不自在地道:“这位是右仆射赵府三娘子。”却又问夏世昭道:“未知郎君有何事?”
夏世昭凝望着沈安青,轻笑道:“只是见沈娘子在此,特来一问,前日送的那罐紫茸香,娘子可曾见着?”
沈安青别开目光,低声道:“已然见到了,多谢郎君盛情。”
夏世昭笑道:“沈娘子客气了,既如此,我便不耽搁娘子了。”彬彬有礼地告辞去了。
赵瑛娘见他走了,笑着拉着沈安青的手:“好个青娘,何时收了人家的紫茸香,却还瞒着我。”
沈安青红了脸:“勿要浪语,他不过是随手相赠,偏叫你说歪了。”
赵瑛娘拉着她向外走去,口中仍是不住打趣:“我可不曾说歪了,只怕是有人羞得没处躲才是。”
到了马车上,瑛娘拉着沈安青满是恳切地道:“说来这位夏郎君也算是人才出众,品貌也属上佳,听闻他出身平常,不过是河北道寻常富户出身,凭一己之力过三试金榜题名,如今又得了圣人赏识特赐留京,在御史台为监察御史,也算这一科进士中头筹了。”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最难得的是,他待青娘倒是颇含情意,至少那一罐子紫茸香可不是轻易能得的,青娘若是也有意,不妨……”说着推了沈安青一把。
沈安青早已红透了脸,低着头不言不语。
赵瑛娘收了几分笑,轻声道:“你到底作何想?”
沈安青低低声说着:“我……我却不知,只是若能离了这些是非算计,倒是极好的。”(当当当……一更送到)
正文第六十五卷 前哀将后感 无泪可沾巾(加更)
四更时分,铜钟三响,报的却是丧音。沈安青被远远的嘈杂声吵醒了,有些迷糊地唤道:“采容,外边是什么事,这般吵闹?”
采容匆匆披了衣服出门听了一会,回来道:“像是太极宫方向,却不知出了什么事。”
直到第二日,洛遥坊的武侯挨家挨户来知会,说是太子于昨日甍于东宫,不得张红挂彩,不得鼓乐歌吹,不得宴请作乐。
太子甍了!沈安青大为吃惊,昨日在梁国公府观纳征礼时,太子还带着一干男女混杂的侍从亲至,如今突然死了,怎么会?再又想到魏萱娘高高在上得意的笑脸,沈安青却是冷冷打了个寒噤。
待她到茶坊时,已是宾客满座,早有市井之徒一边吃着茶汤一边窃窃谈论着太子甍逝的消息。
“你们可听说了,太子昨儿在东宫暴病死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低声道。
一旁的人都围了过去:“原来是太子没了,无怪昨儿半夜听见铜钟报丧。”
“快说说,是怎么没了的,太子今年不是才年岁二十么,好端端的,怎么就……”
那中年男子颇为自得,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这你们可就不知了,我也是听一个相熟的内侍说起的,听闻太子可是死在东宫的寝榻上,旁边还有个光溜溜不穿衣服的美貌姬妾呢……”说着他很是轻浮地向众人挤了挤眼,大笑起来。
旁听的众人一时哄闹起来,好事者更是问道:“那怎么会就没了呢,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
中年男子故作神秘地道:“这还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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