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的众人一时哄闹起来,好事者更是问道:“那怎么会就没了呢,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
中年男子故作神秘地道:“这还不明白,一准是脱症犯了,成了风流鬼了!”众人哄笑起来。
沈安青蹙着没掩上门,不再听坊里众人的笑闹。与大掌柜刘安道:“如今正当乱时,只怕茶坊如此热闹倒叫人瞧这不好,再若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只怕更是要被连累了,这几日索性先闭了门,待过些时日又再说。”
刘安连连点头,应道:“东家娘子说的是,这些时日生意极好,坊里的茶所剩也不多了,我想着也该去与茶商走一走。订上些茶回来。”
沈安青微微颔首:“这些你只管拿主意就是,与他们说好,茶要上好的。不可有差。”刘安应下了。
到午后,太极宫才大开中门,铜钟高响,召百官入宫举哀,圣人赐太子李禀谥庄怀太子。停灵武德殿七日,举国哀丧。
沈安青吩咐仆妇去凶肆买了素绢布匹并粗麻布巾回来,赶制了丧服为宅里众人换上,又换了宅院门前的灯笼换了素白面的,紧闭宅门不叫人轻易出去,照着规矩服了齐衰。
如此闭着门在宅院里。沈安青对外边的消息所知甚少,只是她猜测太子之死只怕并非意外,先前从未听闻太子有何病症。为何会忽然暴病而亡,实在可疑。她依稀记得前一世,这位年轻的庄怀太子也是早早病亡,而那之后不久便是嘉成公主与许皇后的激烈对抗,太子一死。许后一族便再无后路,才会被逼起事。最终失败死于宫中。
她猛然想到,自瑛娘被赐婚与襄王世子后,嘉成长公主并无动作,也不曾要送别家娘子入宫参选太子妃,似乎是拱手将太子妃之位让与梁国公府,谁料纳征当日夜里,太子便暴亡,再之后……难道是长公主所为?!她越发惊惧,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待过了几日,赵瑛娘才一身素服来访,有几分倦意地坐下,吃了一大口茶汤,才道:“这几日每日抄经,好容易够了九卷奉了上去,这才过来见你。”
沈安青忙又给她斟上茶汤,皱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闻太子殿下于东宫寝殿甍了。”
赵瑛娘长出一口气:“听闻是心疾突发,只是……身边是卫国公献的歌姬侍寝,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很是不好听。”
沈安青拧着眉头,许久才低声道:“可是长公主殿下……”
赵瑛娘一震,抬眼看她许久,才微微颔首:“我也以为是如此。”她停了一会,才幽幽道:“只怕要起大乱了,太子殿下虽非许皇后所出,但魏萱娘却是许皇后费尽心力才送到东宫为妃的,如今太子一死,圣上再无旁的子嗣,若是有那一日,必然是皇位旁落,许皇后又岂会允许这等事发生,只怕是要破釜沉舟了。”
沈安青手上微微颤动,虽然她不知道这朝中局势变化会不会牵连到她,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若是真有那一日,京都之中会是如何地动荡。
“魏萱娘如何了?”沈安青忽然想到,问瑛娘。
赵瑛娘蹙了蹙眉,低声道:“虽未得明诏,但之后怕是不能再留在国公府了。”魏萱娘与太子行了纳征礼的,也便是议定婚事了,虽则太子甍了,但也不会再有人敢登门提亲,她之后只能孤身老死。
“况且为了卫国公献歌姬一事,魏、韩两家已是势不两立,如今宫中更有传闻,说魏萱娘命数不吉,太过刚硬才会一行纳征礼,便令得太子病亡。”赵瑛娘沉沉道。
沈安青却是一叹,世事往往如此,但凡有什么祸事都会推诿于女子,所谓红颜误国,女子克夫大都缘于此。想不到前些时日还是无限得意的准太子妃魏萱娘,却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
她不禁道:“梁国公府可有何打算?”是要问梁国公府要如何处置魏萱娘。
瑛娘低头叹道:“听闻梁国公府昨日有侍从护送一架车马去了政平坊安国观。”是要把魏萱娘送去度为女冠,再无还俗的可能了。
沈安青虽是不忿魏萱娘等人的做派,但仍是觉得心戚戚然,一个如花年岁的贵家女娘,就这样守着青灯道观度过一生了。
赵瑛娘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抬头一笑道:“你却是心软,却不曾想过,若是真叫她做了东宫妃,日后更是皇后,还有你我的活路?”沈安青闻言,也觉得的确是如此,倒是自己这般心软,容易怜悯他人,却不知自己如今还需苦苦挣扎才能活下去。
庄怀太子的甍逝与魏萱娘出家,如同一滴水蒸发在京都一般,很快便不再有人说起,只是偶尔提起当日东宫那桩风流案,更多的是揣测圣人要立谁为皇肆,如今宫中已是再无皇子。如此一来,几位亲王却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了。
仙客来很快又开张迎客,生意依旧热闹红火,只是不过几日宫中传了诏谕,赐信安公主嫁窦子蕴,择吉日成婚。
这道叫窦家人惶惶不安的诏谕终究是下了,宫中更是命钦天监挑好了吉日,就在八月初八,便要完婚。
只怕窦家人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无暇再来理会自己了吧。沈安青默默想着。而这怕也是许皇后情急所为了。只是端和郡主又要如何自处?她想到当日马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端和郡主,惊了马之后含着泪露了怯态倚在窦子蕴怀中,如今却是被一纸诏书所阻,从此便是陌路。
“东家娘子,坊里来了些吐蕃人,听不懂京都话,却是与海棠几个闹将起来了,您可是要下去瞧一瞧。”沈安青坐在茶坊里的雅间查看簿子时,刘安急忙忙进来回话道。
沈安青闻言带了帷帽随他出去,只见茶坊一楼有几个身着宽袍大袖吐蕃服饰肤色黝黑的壮汉正围着海棠几个胡女,嘴里唧唧呱呱不知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更是恶狠狠地拽住海棠的手腕,似是起了争执。
沈安青不由地皱眉,吐蕃语她也不通,却不知该如何与这几人说话,只得先下去。到了那几个吐蕃人跟前微微欠身,道:“未知几位郎君何故拉住茶坊中茶女?”
那几个吐蕃人恼怒地望过来,见茶坊的老掌柜站在沈安青之后,料她便是这茶坊的主人,便松开海棠的手,却是向沈安青围了过来,口中大声说着吐蕃话,只是无人能懂。
好半天沈安青都弄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是见他们说的越来越火起,而茶坊里已经围了一大圈瞧热闹的人,连生意都要做不成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拨开人群进来,向她道:“沈娘子莫急,且待我与他们说。”却是夏世昭。
他上前一步与那几人说了好一会,却也是吐蕃话,这才回过头向沈安青笑道:“这几位吐蕃人是说茶汤里的酥酪太少,不对他们的口味,只是言语不通,才会起了误会,我已经与他们说明白了,只需再重新与他们上些茶汤,多加酥酪便可。”
果然在吩咐海棠和茜如几个重新多放了酥酪在茶汤里送上去时,那几个吐蕃汉子吃了一大口,露了笑连连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沈安青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帮了自己的夏世昭,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有劳夏御史,只是不知你会吐蕃语。”
夏世昭笑道:“不过是略通一二,不想能帮上娘子。”
沈安青避开他热切的目光,低着头道:“夏御史请楼上坐,我叫人奉茶与你。”
夏世昭望着她:“沈娘子不必这般生分,叫我昭郎便可。”沈安青却是听也不敢听,快步下楼去唤海棠几人去了。
正文第六十六卷 围合繁钲息 禽兴大旆摇
“请用茶汤。”沈安青瞧也不敢瞧他,只是把茶汤奉到案几上。
夏世昭却是含笑望着她:“多谢。”
沈安青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十分不自在,低声道:“今日多亏夏御史代为解围,只是不知你竟然会吐蕃语。”
夏世昭端起茶碗吃了小口,道:“只是先前识得几个在京都的吐蕃人,学了些吐蕃语,不想今日偏巧用得上。”
沈安青低着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起身道:“夏御史宽坐,我去外边瞧瞧。”
夏世昭却是唤住她,微笑道:“听那群吐蕃人说起,此次是随吐蕃使者进京都来,怕是有不少人,你这茶坊又是在东市,极为打眼,若是再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使人知会我便是。”
沈安青一怔,轻声道:“御史事务繁杂,只怕会扰了你,还是不必了。”快步出门去了,不敢多留。
夏世昭也不多言,只是瞧着她走得远了,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敛去。
自沈安青搬到洛遥坊宅院,随她学茶的娘子越发多了起来,少卿府的张五娘、六娘,常侍府上的卢大娘、四娘和七娘,中郎将府上郑二娘和三娘,再有就是窦府的大娘子和二娘子,赵瑛娘与睐娘,林林总总不下十数人,也把个后院的花亭挤得满满当当。
张五娘依旧是心直口快,笑着拉着几个娘子道:“你们可听说了,吐蕃赞普遣了使者进京来要向圣人求娶公主呢。”
卢四娘掩了嘴,瞪圆眼道:“这倒不曾听说,已经到京都了么?”
张五娘点点头:“据说那求亲的使者已经面圣了,还奉了国书求亲。”
郑二娘柔柔地道:“当年太宗皇帝不是将兴成公主嫁与了吐蕃赞普么?不想如今又来求。”
张五娘偏头笑道:“可不是,只是如今却不知是哪位公主远去吐蕃和亲,圣人只有延平公主、信安公主、江都公主三位公主。若论起来,延平公主早已婚配,信安公主也已经下诏赐婚,难不成是江都公主?”
“胡说,江都公主年岁不过十一,又是极得圣人与皇后殿下的爱重,怎么会将她远嫁吐蕃!”郑三娘摇头道。
窦二娘子冷笑出声:“你们真是不通消息,昨儿许皇后不是召了泽王府金都郡主进宫陛见。”
一众人都哗然:“莫不是要以金都郡主代公主远嫁?”
“这也不是不会的,当初的兴成公主不也是宗室之女么?”
窦二娘子不屑地道:“会不会我便不知,只是听闻皇后赐了金都郡主食禄二千石。金都郡主却是回府就病倒了。”几位娘子更是议论不休。
赵瑛娘开口道:“这等风闻之语,还是勿要说了,安生听青娘教煎茶吧。”这才作罢。
睐娘坐在一旁。却是愁眉不展,半句不曾开言。窦大娘子拉了拉她衣袖,满是关切地问道:“可是郡主她还未好转?”
睐娘点点头,低声道:“自得了那消息后,便一直闭门在房中不肯出来。殿下都亲自去瞧了,还是不见好。”端和郡主还是为了窦子蕴被赐婚之事伤心。
待讲了一个时辰的煎煮技艺,那些娘子才纷纷起身告辞,只是口中仍在说着和亲之事。看着她们散去,赵瑛娘才与沈安青道:“我是受人所托,送了帖子来的。”
沈安青狐疑道:“好端端地又是什么帖子?不会又是哪一家要嫁娶吧?”
赵瑛娘却是抿嘴一笑:“自然不是。只怕下回该派帖子的是青娘你了。”
沈安青腾地红了脸,转开去气咻咻地道:“好个世子妃,整日拿我说笑。真是坏了心肠。”
赵瑛娘只得讨饶:“好了好了,再不敢了。是周国公托我送来的帖子,邀你去玉山围猎的。”
围猎?沈安青很是惊讶,皱眉道:“我不曾去过,却不知有何规矩?不知还有何人去?”
赵瑛娘想了想。笑着道:“但凡你能数上名字的一概邀了,周国公每逢端阳前便会派了帖子邀人春狩。到仲秋时分又会邀人秋狩,往年俱是如此,至于旁的你也勿需担心,帷帐马匹都是现成的,我也是要去的,你就安心吧。”
沈安青揉了揉额角,叹道:“原以为出了窦府,总能得个清净,谁想还是得了这许多帖子,又是不能不去,真叫人为难。”
赵瑛娘起身,嗔道:“你如今已是十分清净自在,却还嫌不足!好生备好衣物,过几日我便来接你。”沈安青笑着送她出去了。
玉山在京都东北方,群峰巍峨耸立,林木郁郁葱葱。沈安青带着金铃,乘瑛娘的马车向玉山南麓而来。
赵瑛娘一身银朱联珠窄袖胡服,斜依在引枕上向沈安青笑道:“委屈你与我一道乘车了,不然倒可以教你骑马自在一番。”
沈安青换了一身莲青回鹘窄袖锦边袍服,蹬着小马靴,笑着向她道:“之后几日怕是日日要骑马,今儿陪你一道坐车说说话也是好的。”
还不到行营,已经远远见赤红锦幔围障,围障外十步一岗立着仗剑持戟的骁骑卫兵士,沈安青瞧得唬了一跳:“怎么还有兵士在此?”
赵瑛娘笑道:“这处围猎行营中不少勋贵皇族,自然该有骁骑卫在此警戒守卫,便是围猎时也由他们驱赶守备。”
未到行营门前,远远便见窦二娘子一身朱红团花胡服正自马上翻身而下,身后的马车里窦大娘子也是笑吟吟地下来远远迎了上来:“瑛娘你也来了。”
见沈安青下马,她一愣,笑道:“青娘与瑛娘倒是极为交好,时时都是同进退。”
赵瑛娘拉了沈安青的手:“慕娘与睐娘如今不也是时时一处么?”窦二娘子瞧了一眼沈安青,当先朝着行营而去。
行营分开左右两处,数十座障房林立,娘子们皆是在西边障房中安置,每一处障房都有数间,里面陈设华丽,桌案坐席俱全。沈安青与瑛娘挑了相邻而居的两处障房安置下来。
才安置下来,张五娘便拉着幼妹六娘闯了进来:“青娘,快来,我带你去瞧瞧。”
沈安青被她拉着快步出了门,疑惑道:“瞧什么?”还未等她回过神,已经走出老远。
张五娘狡黠地一笑:“自然是极好的,你从前必然不曾见过。”她身旁的张六娘掩着嘴笑着,似是知道些什么。
转过行营,到几个独立矮小的障房边,张五娘停住脚步,撩开障房帘子,一把将沈安青推将进去,口中道:“你好生瞧瞧,里面却是什么?”
沈安青猛地被推进障房,还未及回过神来,便听见身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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