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长公主看了一会,连声赞道:“好字,底蕴深厚,笔力雄浑。”她吩咐侍婢捧了下去好生收好。
张五娘吃着碗里的冷淘,向沈安青道:“瞧那两个都斗成了乌眼鸡的模样,看一会子怎么收场,若是真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怕不得羞恼地无地自容?”
沈安青看了看上面已是明争暗斗的两人,却未知何人笑到最后。
正热闹时,侍婢进来报说道:“郡王回府了。”
一众娘子的目光都向着水榭外望去。更是有好些迫不及待地张望着。
宣城长公主惊喜地道:“不是去了东都,怎么这么快便回转了?”忙吩咐侍婢请了他进来。
她向席上的娘子们道:“奕郎昨日去东都督造端午龙舟,原以为要明日晚些才能回,不想今日就回了。”
韩月娘在旁笑盈盈道:“郡王诸事繁忙,甚是辛劳。”窦慕娘却是一双妙目满是期盼地望向水榭外。
不多时。一身玉色圆领织金蟒袍,束紫金蟒冠,俊颜冷清的崔奕大步流星随着侍婢进水榭来,见诸多年轻娘子在席,他几不可见地微微蹙了蹙眉,径直行到宣城长公主坐前抱拳作揖道:“殿下。”
席上诸位娘子俱是起身拜倒道:“郡王。”
他微微颔首。道:“请起。”
宣城长公主笑着道:“此去东都如何这般快就回转?”
崔奕欠身答道:“龙舟已经完工,着礼部官吏押送入京。儿骑行归京都,故快上少许。”
宣城长公主点头。指着席上向他道:“今日难得在府上设宴,你能回来更是好。”
崔奕蹙眉道:“未知所为何事设下此等宴席?”
“自然是为你挑一门妻房,选郡王妃。”宣城长公主笑呵呵地嗔道,“我也顾不得许多,舍下我这张老脸请了京都众多贵家娘子在此。就是要替你求一门妥当的亲事。”
她拉过韩月娘与窦慕娘到崔奕跟前:“这两位一个是卫国公府上二娘子,一个是窦尚书府上大娘子。都是才貌俱佳,品性上乘的女娘,连皇后殿下与长公主殿下都是夸赞不绝的。”
韩月娘与窦慕娘不曾想这般堂皇地被推到崔奕跟前,一时间都是羞怯怯不敢多言,窦慕娘倒还利落些,抬了眼望了崔奕,眼中满是情意。
崔奕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眼中隐隐有不耐之色,却是开口道:“殿下不必费心替我挑选妻房,我……早有盟约,正待过些时日便说与殿下知晓。”
此言一出,场上之人俱是大惊失色,韩月娘与窦慕娘更是雪白了一张脸,不敢置信地死死看着崔奕。
早有盟约,也就是有心上人,却如何还要摆下这选妃的宴席来?一众人无不狐疑地望着崔奕。
宣城长公主也是一惊,又笑了起来:“胡说,你的性子我再知晓不过,平日从不与人厮混,都是安分守己地办差,哪里认得什么女娘,更谈不上什么盟约了。”
窦慕娘此时心里镇定了几分,以她所知晓的,崔奕绝非那等轻狂之人,不似是会做下那等私订盟约之事的人。
崔奕却是欠身道:“我确是与一位娘子私订盟约,还望殿下恕罪。”
宣城长公主望了望席上俱是吃惊不已的娘子们,道:“你既然说已与一位娘子订下盟约,京都未议亲的贵家娘子大都在此,未知是哪一位?可有何信物?若是妄语,我可不饶你。”
崔奕直起身子,自胸前衣襟处取出一物,交予侍婢送到宣城长公主跟前:“此为信物,那娘子也有一把。”
宣城长公主自侍婢手中接过那信物细细端详,众位娘子也都目光灼灼盯着那信物,却是一把白玉雕花梳。
旁人犹倒罢了,只是席上沈安青的脸一时煞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把白玉雕花梳移不开眼去,她没瞧错的话,那把白玉梳分明与她正簪在头上的那一把一模一样,正是当初崔奕让仆从与自己的。
宣城长公主看罢那白玉梳,笑着道:“未知那娘子是何人?”
崔奕转过身,目光温柔,向着席上众人中,朗声笑道:“青娘,随我一道见过殿下吧。”他唤沈安青作青娘,不再是沈娘子。
沈安青愣在了当场,一时回不过神来,神思恍惚如在梦中。还是张五娘满脸笑容地推她一把:“青娘,郡王唤你呢,还不快些起身去见礼。你有这样的好事竟然也不说与我知晓,一会子再与你算账。”
沈安青愣愣起了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崔奕,崔奕却是向她露了微微笑意,目光中满是恳切和一丝请求,轻声道:“青娘莫怕,随我去见过阿娘。”
沈安青似是没了知觉,只是僵硬着身子随他到了上席前,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说话,却被崔奕的凝视所阻,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宣城长公主看着崔奕与跟前的沈安青却是笑了起来:“想不到是青娘,奕郎你太糊涂,怎么不早些说与我知晓,如今却是惹出这般大的乱子来,还委屈了青娘。”
席上的娘子们早已吃惊地瞪大眼望着沈安青,竟然会是她,开茶坊的商女!这等身份却与崔奕私订盟约!都是七言八语小声说了起来。
上席的两位娘子更是脸色难看,韩月娘冷冷望着崔奕二人,很是不屑地咬着牙,窦慕娘却是面色阴沉,冰冷地注视着沈安青。
“如何不曾看见青娘手上的信物?”窦慕娘终于开口道。
沈安青慢慢回过神来,望了一眼窦慕娘,将她眼中的不甘和嫉恨都看在眼里,也不更多言语,只是伸手取下头上的白玉梳呈上与宣城长公主。
长公主拿着两把梳子放在一处,无论纹理雕工俱是一般无二,可见是一对。她笑着拉过沈安青细细瞧了,向崔奕嗔怪道:“你若早些说与我知晓,哪里来的这许多事,如今怕是要好好向这些娘子赔礼才是。”
她如此说,席上的娘子们自然知道意思,忙都起身道:“不敢。”
崔奕微微弯了嘴角:“是我的不是,望诸位娘子恕罪。”向着席上欠了欠身,又到沈安青跟前欠身道:“委屈青娘了。”二人的目光相对,沈安青分明瞧出他目光里有欢喜和感激。
事已至此,这宴席也便该散了,已有娘子起身告辞,宣城长公主也推说乏了,扶了侍婢慢慢走回园子去了,只留下崔奕在此处置料理。
好些娘子临走时到沈安青跟前,含笑道了句恭喜,更是邀约有空闲去府上小坐,也有不少是不屑地瞧了几眼,高傲而去。
韩月娘早已拂袖去了,更是将那管价值不菲的玉管银毫摔掷到地上,成了数段,头也不回地走了。
窦慕娘带着婵娘缓缓自席上行下来,步到沈安青与崔奕跟前,却是极为温柔体贴地一笑:“恭喜你,青娘,想不到你与郡王早已定盟约。”
沈安青看她的笑容却是心中警惕,也是淡淡笑着回道:“多谢慕娘。”窦慕娘又是无限哀婉地望了一眼崔奕,这才与婵娘行去。
待崔奕送了沈安青一路出府登车时,二人却是沉默,似是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崔奕低声道:“一会子阿娘会着女官带着冰人到洛遥坊,你直接回宅子去吧。”
沈安青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一切分明都是打算好了的,崔奕与宣城长公主早已了然于心,只是要借她之手拒绝这两门推不掉的亲事,放眼京都的贵府哪一家敢冒着开罪许后和嘉成长公主府的危险,将娘子嫁与崔奕为郡王妃?只有她这个有些名头却又没有依仗的沈青娘。
她原本欢喜的心,慢慢熄灭了。
正文第八十卷 始知君念重,更肯惜蛾眉
沈安青等来的不是公主府女官和冰人,却是等到了宫中宦者捧着明黄诏谕而来,宣城长公主方才已是进宫请诏谕赐婚。沈安青大惊之下,带着一干婢仆至正堂接诏。
来的正是先前在杏园传诏的圣人贴身宦者曹伏灵,他含笑向沈安青欠身道:“娘子,老奴奉命来传诏,请接诏吧。”
沈安青大礼摆下,一干婢仆也尽数拜倒在地,只听曹伏灵宣诏:“……兹有良家女沈氏,芳惠温仪,赐为兰陵郡王妃,择吉日行大礼。”
沈安青沉默地叩首接过诏书,曹伏灵笑着道:“贺喜娘子,听闻兰陵郡王待娘子一往情深,拒了选妃,宣城长公主殿下更是特意进宫求了赐婚诏谕,实在是十分看重娘子。”
沈安青面色平淡,欠身道:“多谢给使。”让金玲奉上一小包金,笑着道:“辛苦给使走一遭。”
曹伏灵并不推拒,只将那锦包收入袖中,笑道:“多谢娘子赏喜钱。”这才告辞而去。
宅院中上下俱已是欢天喜地,前两日还有人登门要相看做妾,谁料今日就得了圣诏,赐婚兰陵郡王做郡王妃,实在是天壤之别。
沈安青却是淡漠如常,只是吩咐下去让准备好果饼和席面,将那诏谕奉在正堂案几上。想来第二日登门道贺的人必然不会少。
采容瞧着那道诏谕,连连念佛,欢喜地道:“娘子可算是苦尽甘来,有了这道诏谕日后看还有谁敢上门胡闹,那位郡王也是品貌极好,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沈安青望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快去准备吧,这些时日怕是有的忙。”
第二日最先来的便是赵瑛娘,还未进到内堂已是笑着高声道:“好个郡王妃。却也不出来迎客,莫非是羞得不敢见人了?”
沈安青一身家常素绢襦裙迎了出去,轻笑道:“世子妃如今便开始打趣我了,日后怕不是要我日日入府拜见才是。”
赵瑛娘笑着嗔道:“这张利嘴是什么时候都不饶人的。”拉着她进正堂坐下:“我可是来道喜的,这么大的喜事,你倒是不见有什么喜欢的。”
沈安青露了一丝苦笑:“我这般的出身,嫁入贵府只怕更是艰难,还有什么可欢喜的?”
赵瑛娘笑着劝慰道:“听闻那宣城长公主最是亲和宽厚,常年礼佛不问朝事,你嫁入府中想来也不会太过艰难。只是那兰陵郡王却是冷面冷心的,也不知会不会疼人。”
沈安青腾地红了脸,气恼地道:“说正经话。却又来胡诌。”
赵瑛娘笑着掩了嘴:“可不就是正经话,你嫁过去,自然要紧的是夫郎的疼爱;这有什么好羞臊的。”
正说着话,金玲报说余氏来了,已经在外边等着了。沈安青诧异地道:“往日不都是直接进来。如何今日这般守礼了?”
赵瑛娘却是忍不住笑道:“兴许是听闻赐婚之事,后怕了吧。”
金玲引着余氏进来,果然是一副缩头缩脑,小心畏缩的模样,行到正堂,却是不管不顾拜了下去:“二位娘子。”
沈安青忙起身下去扶住:“婶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余氏忙拉住她,陪着笑道:“青娘,你莫怪我。我先前不知道好歹,对你呼呼喝喝,但凡有什么惹你不喜欢的,你瞧在我年岁大了,多多包涵着些。”
沈安青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些忍俊不住,轻笑道:“婶母这是说哪里话。快坐下说话。”
赵瑛娘见此,笑着起身,咳了咳道:“青娘,我这便告辞了,那钱帛一会子吩咐人与你送来。”向沈安青挤了挤眼,告辞去了。
余氏一早来沈宅就见来往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上前打探才知道,昨日沈安青竟然得了诏谕,赐婚与了兰陵郡王,已经快要是郡王妃了。这叫她听得胆战心惊,先前几房合计之后将沈安青送去窦府,得了不少钱帛,更是连沈大郎留下的家财田庄一并分了,如今若是叫沈安青知道这些,只怕是……她想到这些就禁不住害怕,只是又打量着如今沈安青已是郡王妃,那些家财只怕也未必看在眼里,倒是可以巴结一番,尤其是先前所说的那幢买卖。
她想到此处,堆满了笑,上前亲亲热热地拉着沈安青的手:“青娘好福气,能得了圣人看重,赐婚为郡王妃,这可是何等的荣耀,便是我这婶母都觉得脸上生光,你爷娘若还在,更是欢喜呢。”
“前一日说那买卖,你可是应承了婶母,如今你都得了这般喜事,不会就不作数了吧?”余氏试探道。
沈安青心里一叹,贪心终究是改不了的,她望着余氏点点头:“自然随婶母心意,方才那位娘子便是与我说起此事。婶母若真有心要买一份,不如先少买一些,试试手气。”
余氏也是如此想,虽然她对此事深信不疑,但真要出钱时,总有些不敢动手,她连连点头:“青娘说的是,我便少买一些试一试。”
杜秋娘与玛雅儿结伴而来,秋娘一身淡红襦衫石榴裙,笑容温和,进门与沈安青亲热地笑道:“青娘今日可要请我们吃宴席,这等大喜之事,要好生庆贺一番。”
沈安青笑着应道:“你能来府里小坐就是大喜之事了。”看向身后的玛雅儿,却见她神色有几分怔忪地跟在后边,不似先前那般欢快活泼,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脸色也有些憔悴。
沈安青引着她二人不去正堂,径直到后园花厅坐下,吩咐金玲去前边应付那些个送了贺礼拜帖来的人,躲得一时清静与二人谈笑吃茶。
“昨儿就听闻兰陵郡王在长公主府选妃宴上说是有了心上人,再不是别人,就是青娘。”杜秋娘笑盈盈地道,“可是叫我听得又惊又喜,心里还埋怨你呢。”
“说来咱们也算是要好的,却从不曾听你提起与那位郡王有什么,却还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倒叫我们都看走了眼。”她戏谑地瞥了一眼沈安青。
沈安青长叹口气,不见欢喜之色:“哪里是如你们所想,不过是……情势所迫,我往日与他也是并无往来,不曾想会是这般。说来也是阴差阳错。”
她笑着转脸向玛雅儿道:“这些时日不见你,便是上回围猎也不曾见你,你却是去了哪一处?”
玛雅儿怔怔望着她,许久才移开眼去,口中道:“不过是在府里,还能去哪一处?”
沈安青不明白她为何是这般模样,只是瞧那样子似是不打算与自己说,只得笑道:“无事就好,海棠她们甚是挂念你,时不时问我呢。”
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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