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大夫人脸色阴沉,吩咐道:“拖出去送到城外葬了,可是家生奴婢?”
仆妇有些为难,摇头道:“翠屏是个官奴婢,乃是中丞自河内带来的。”官奴婢便是良籍没入贱奴的,却是在官府登了名簿的。
窦大夫人更觉得头疼,官奴婢若是死了还需报与京兆府,只怕很难遮瞒。她摆了摆手:“先拖下去。”
窦二娘子愣怔地看着那个侍婢被抬了出去,忽然尖叫起来:“是她……是她把汤泼在我衣裙上,我不过是打了她几下,推了一把她便倒了……不是我弄得……”
窦大夫人已是又气又急,吩咐侍婢:“还不快些堵了嘴,要是闹将出去叫公主殿下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何会掩盖地住,方才那位出去报信的侍婢已经叫不少人都知道消息了,信安公主身边的侍婢也机灵地回去报知了消息,叫正百无聊赖的信安公主顿时笑了起来:“窦婵娘倒是有些狠性子,只是可惜打死个侍婢就唬成那个模样,果然还是个没出息的。”
傅尚宫在旁皱了眉:“这窦府的娘子也是没规矩的,居然打死侍婢,可见毫无教养,若不是看在殿下的份上。倒要好生教训一顿。”
信安公主冷笑一声:“与我有何干,窦府家教本就不好,不然那窦子蕴怎么敢跟我如此毫无规矩。”
傅尚宫低叹一声,劝道:“殿下,如今既然已经成婚,还需忍耐些,窦蕴郎为驸马,殿下与他乃是夫妻,自当多加体谅,才能安生度日。”
信安公主愤愤道:“我为何要忍耐。他满心里都是端和那贱人,如今端和嫁去了吐蕃,他没了法子才娶了我。就该好生伺候,还敢与我拿什么架子,我自然不会叫他好过!”傅尚宫只得又劝。
窦府这煎熬的一日好容易过完了,待送走了宾客,窦大夫人急匆匆去了庐园见老夫人。
“阿娘可好些了?”窦大夫人上前轻轻扶了老夫人坐起身来。放轻了语气地问道。
窦老夫人恹恹坐直身子,叹口气道:“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没有死罢了!”
大夫人吩咐侍婢端了茶汤来,与老夫人吃了一口,劝道:“阿娘快别如此说,不过是受了点暑气。哪里就至于如此了。”
老夫人却是推开茶碗,沉声道:“家门不幸,竟然娶了这么个祸水回来。目无尊长全无礼义廉耻!大喜之日竟然敢叫自己的夫婿在门前跪着,不叫进门,这若是传扬出去,叫我们窦家脸面往哪一处搁……”
她说着呛咳起来,犹未消气。怒冲冲道:“自开朝以来,诸多公主尚婚。未曾听说哪一位公主是大喜之日连夜回公主府,如此任性妄为,日后如何堪为人妇!”她哀哀叹道,“只是委屈了蕴郎,竟然取了这么个扫帚星进门,偏偏是金枝玉叶,只怕是要受不少委屈!”
窦大夫人思及自己的几个儿女,如今却是各自都处境艰难,一时也是感伤滚下泪来,低声道:“蕴郎受了殿下不少折辱,日后不知该何以自处。”
她抬起头来,轻声道:“阿娘,今日婵娘失手伤了个侍婢……”
窦老夫人皱眉,若真是失手伤了个侍婢,只怕不会这般特意过来回报,她沉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窦大夫人低低声将今日之事说与老夫人知晓,越说越见她脸色难看,待她说完,老夫人冷冷问道:“那侍婢确信已是死了?”
“是,已经吩咐人拖到城外岗子上埋了,只是京兆府那边怕是瞒不住,是个官奴婢。”大夫人小心回答着。
“胡闹!府里未出阁的娘子居然都能打死侍婢了!半点教养都没有!”窦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还是个官奴婢,这要是传出去,要人家如何看窦府!婵娘日后还有谁敢登门提亲!”
“还有谁知道不曾?”窦老夫人紧接着问道。
大夫人苦了脸,低声道:“那报信的侍婢好不晓事,竟然嚷了出来,只怕是有不少人听说!”
窦老夫人的手气的哆嗦:“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先是娶了个祸水,如今又是出了这门子丑事,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还有慕娘!看着是个明道理知进退的,居然为了些私情,就敢与宫里的联手设局,如今倒好,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这都是你教养的好儿女!”
窦夫人期期艾艾哭了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曾好生教他们,只是不想弄成了这个局面,可要如何收场!”
窦老夫人恨声道:“还能如何收场,指望着那位公主殿下安生过了这三日,待到他们去了公主府便是闹翻天也再不要过问。慕娘的事已是没了法子,待过些时日再叫你们大人与周国公说上一说,好歹顾全了脸面去。”
“那婵娘这事又该如何?只怕是瞒不住的。”窦大夫人心苦如黄连。
老夫人叹口气:“慕娘已是订了亲,自然也该为她打算了,原本她就是个烈性子,无人登门议亲,此事若是闹得大了去,与她名声也是有损,那时节怕是更无人登门提亲了。”
她看着窦大夫人:“这几日着紧打点起来,替她寻一门亲事吧。”
窦大夫人含着泪道:“阿娘何尝不知,阿婵那性子早已是人尽皆知,哪里有贵家夫人肯议亲的。”
窦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素日也是聪明的,怎么一到这当头就糊涂了,这些个勋贵皇亲自来是眼高于顶,不好议亲,阿婵那性子嫁过去也讨不了好,你怎么就不会想想那些寻常些的门第,若是与他们结亲自然是千肯万肯。”
窦大夫人眼前一亮,旋即又道:“阿娘说的是,只是如今得脸些的人家都已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却要寻谁去。”
窦老夫人淡淡道:“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先前曲江会上新科进士中不是有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婚娶的进士郎么?听闻才被钦点了御史台监察御史,留京任职,也算是前途大好,配得上婵娘。”
窦大夫人闻言顿时欢喜起来:“是了,那位进士郎也算品貌俱佳,年轻有为,阿婵若真嫁过去不算委屈了。”
窦老夫人叹口气:“你速速打点起来,先托人去打探一番,若真有意,便早定了婚期,将婵娘嫁过去避一避风头才是。”窦大夫人忙都应着退了出去。
待请了冰人去夏御史府,与夏夫人说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想那窦府是什么门第,堂堂尚书府,里面可是个个都是朝中数得上名头的大官,这位娘子身娇肉贵,又是小娘子,素来最得老夫人与夫人爱重,原本就是嫁个皇亲贵戚也不为过,如今却是瞧上夏御史了,窦府老夫人耐不过,才叫我过来问一问。”
夏夫人陡然听闻这等喜事,欢喜地合不拢嘴,拉着那冰人打听到:“这窦府可真如所说的那般贵气?”
冰人笑着道:“这还有假,前几日这都城里热闹非常,夫人可听说了?是信安公主下嫁,嫁的不是别人,就是这窦府郎君,也是这位娘子的嫡亲兄长,这才叫做高门贵户呢。”
夏夫人咽了口口水,喃喃道:“这要是做了亲,岂不是与公主都扯上亲了?”她哪里见识过这个,从前夏家也不过河北道一户寻常人家,若不是夏世昭上进好学,考得了进士,只怕连京都都不曾来过。
冰人连连点头:“正是呢,娶了这一府的娘子,自然与天家圣人都是亲了。”
夏夫人忙又问道:“这窦二娘子人品如何?”
“这还用说,你想想,窦家大郎君尚了公主,大娘子许给了周国公,这可都是皇亲贵戚,一母同胞的二娘子还会有差?”冰人打个哈哈道,“自然是容貌品性都是上好的,我也见过那娘子,长得标致出挑,言行举止满是贵气,管教你中意。”
“我中意有什么用,”夏夫人咕哝道,“也得世昭瞧得上。”
冰人有些不悦:“夫人,这般好的亲事,你若是还瞧不上,那我也没辙了,只好回去与窦府大夫人陪个不是,这门亲事不做也罢,不要委屈窦家娘子。”作势要走。
夏夫人唬地忙按住她,笑道:“哪里说了就不做了呢。”她又有些疑惑:“这般好出身,又是你说的那般好品貌,如何会瞧上我们府里,看上世昭了?”
冰人一笑:“自然是那位二娘子自己瞧上了,说是当初曲江会上见了进士郎的风姿仪表,暗暗心许了,这才有了这意思。”
夏夫人笑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夸,世昭可是人品样貌样样都出挑的,窦二娘子是好眼光!”如此却是议成了这门亲事。
正文第九十一卷 承恩恣欢赏 归路满烟霞
不几日便是仲秋,又值圣人千秋,宫中传话来,赐宴花萼相辉楼。
采容撅嘴道:“这天家贵戚也不是好当的,连个仲秋都不得闲,还要进宫朝贺。”
金铃掩嘴笑道:“这会子知道为难了,这还不曾全礼,待进了宣城长公主府,只怕更是宴乐不断。”
采容嘟囔着:“原说要叫厨里蒸一笼莲子馅的胡饼,要热闹一番。”
沈安青笑着道:“你只管蒸,待回来我再吃一个。”采容这才笑嘻嘻地应下了。
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马车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到,沈安青立在宫门前看时,宫车过往如云,赵瑛娘远远笑道:“青娘,你瞧着这宫门作何?”她身后却还跟着个一身棠青色半臂襦裙梳着百合髻只簪着几支素银钗的年轻女娘,正低着头怯怯攥着手绢。
沈安青偏头笑道:“你带了哪一家娘子来?”
赵瑛娘拉过身后的女娘,笑着道:“这是我姑母之女惠娘,也是名门之后,只是阿爷阿娘故去得早,如今在我府上住着,今日宫宴便与她一道来了。”
沈安青望着惠娘只觉得同病相怜,二人都是爷娘早亡,寄身别处,不由地越发亲近些,她轻笑着向惠娘作礼道:“惠娘。”
惠娘怯生生望着她,盈盈拜下:“青娘。”
玛雅儿与秋娘也到了,近前来笑道:“还不进去,却在这一处说笑,仔细一会子误了宫宴,那位叶昭仪要与你们脸子看。”
沈安青一怔:“怎么,今日女眷的宴席却是叶昭仪主宴?”
玛雅儿瞪大眼:“你还不知?说是许皇后抱恙,由叶昭仪主持女眷宫宴。”
沈安青一怔,并未听闻半点消息。许皇后只怕不是抱恙,依照宫中的情势瞧来,怕是中宫渐渐失势了,才会在这等要紧的千秋宴上也不再由她主宴。
待宾客皆入席,圣主李存才与叶昭仪相携而来,在众人的朝拜声中,小腹隆起的叶昭仪缓缓在女眷上席坐下,果然是主宴。沈安青悄悄扫了一眼下边的信安公主与江都公主二人,俱是脸色十分难看,只怕许皇后如今在内宫处境十分艰难。倒是嘉成长公主神色自若。与夫人们说着话。
圣主不爱剑舞与四方乐,献上的俱是绿腰、软舞,鼓乐笙箫奏响。看那娇美的舞伎团团作舞,红袖如云,身姿如燕,叫人不禁叫好。
女眷席上,沈安青与瑛娘、惠娘同坐一席。玛雅儿与秋娘邻席而坐,五人一处说着话。侍婢奉上新蒸好的胡饼,更是添了几分节庆之意。
宴舞之后便是百戏,番邦的伶人表扬吐火吞刀,更有以头碎石,各种稀奇的技艺。博得了不少叫好声。
“瑛娘,你快瞧那个伶人如何是黑如焦炭一般,好生奇怪。莫不是什么妖怪吧!”惠娘很是新奇,不由地惊道。
赵瑛娘笑着与她说:“那是昆仑奴,却是远远的番地送来的,自来肤色便是黝黑,与我们都是一般。并非什么妖怪。”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席上飘过来一句话:“果然是没见识。连昆仑奴都不曾见,这般小家子气也敢到宫中赴宴,真是丢了脸面。”却是吴瑶娘,正一副不屑的脸色看着这边。
惠娘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盈盈含泪,不敢说半句。还是玛雅儿瞪了眼回去,道:“不过是昆仑奴,不认得也没什么奇怪,休要夹枪带棒的。”
吴瑶娘打着团扇,嗤笑着道:“我便说这宫宴上居然连出身卑贱的胡姬都能来,真真是辱没了在座的贵家娘子们。”
赵瑛娘拉着玛雅儿不叫她再与吴瑶娘打嘴仗,只是冷冷道:“瑶娘慎言,需知上席的叶昭仪当年不过是舞伎出身,你的话若是叫她听见了,只怕……”她冷笑一声不再说下去。
吴瑶娘脸色变了变,咬牙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再理会。
下席上嘴仗打个不停,上席的叶昭仪却是心情大好,她正低声与李存撒娇说着话,忽而觉得腹中绞痛,待要说话时,却是一口腥甜喷将出去,她惊骇地叫出声来:“陛下……”
身后的宫婢尖叫着道:“昭仪……”叶昭仪已是身子不稳,扶着肚子自席上摇摇欲坠。
席上一阵混乱,连同乐舞百戏都停住了,席上众人与伶人俱都望向这边,吃惊莫名不知所措,还是李存一把揽住倒下的叶昭仪,厉声喝道:“医官,传医官来……”抱起叶昭仪向内殿疾步而去。只余下宴席上的众人惊恐非常,面面相觑。
医官很快便到了,却是说叶昭仪乃是中了毒,救治及时,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腹中的身孕却是没了,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一时间花萼相辉楼里气氛无比凝重,李存狠狠扫过席上众人,咬牙切齿地道:“查,与朕彻查,竟然敢在宫宴中下毒,果然已是反了天了!”
医官从叶昭仪用过的吃食一一查下来,只有那后来奉上的胡饼里下了药,做胡饼的食官吓破了胆子,连连叩头说不曾做过,奉到席上别处的胡饼也不曾有不妥。最后寻到了一个奉送胡饼的宫婢身上,那宫婢神色慌张,遇见有人盘问当时便吓得跪下和盘托出,却说是她所为,是她趁人不备,在胡饼中下了药,再问主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是有内宫宫人认出那宫婢是前几日才从中宫殿中送去杂役处的。
一场千秋宫宴竟然就这般草草收场,李存命侍卫将宫婢收押,拂袖而去,一众朝臣女眷俱都匆匆离席各自回府去,只怕多留一会便会与这场宫中变故扯上瓜葛。
赵瑛娘与沈安青几人也都快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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