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生育的时间恰与夏锦绣的出生时间凑上了,故而入府做了锦绣的奶娘,至今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
如此算来,锦绣仅仅只是贴身伺候的底下人,便有五人,算得上奢侈。但柳氏却并不认同,只摩拳擦掌仿佛还想给女儿身边物色一些得力之人好好伺候着。
锦绣被丫鬟伺候着洗过一把脸后,张嬷嬷捡了一身浅水红烟纱散花裙过来与她穿上了,又瞧如今是入秋,怕冷着她,另吩咐春兰另寻了一件桃红洒花小袄与她穿上了。
锦绣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又是红红的衣裳,脸上有些犹豫,看着张嬷嬷轻声道:“嬷嬷,表姐身上还带着孝,我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她现在还记得昨日自己那一身大红与楚玉儿那一身素白的强烈对比,若是今日再来这么一出,锦绣都不敢往下想去。
张嬷嬷听得锦绣的话,脸上却是有些为难轻声道:“这是夫人吩咐的。而且也没有主人让客人的道理。”
张嬷嬷自小伺候锦绣,凡事自然是站在锦绣这头,对于昨日里楚玉儿的一番作为,她心里也有不少的意见。今天听得锦绣还想让着楚玉儿,自是替锦绣感到委屈。也是不打算让丫鬟们去重新拿衣裳的意思。
锦绣听的张嬷嬷的解释,倒是想到了昨日柳氏在楚玉儿哪里吃到的憋,想了想,她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不换了,我也喜欢这一身衣裳。”
张嬷嬷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唯恐锦绣改变主意,连忙抱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前。
因为年龄尚小,锦绣脸上自然不会涂脂抹粉,连发型都因为她头发太过于细软又短的缘故,最后只在脑袋两端,扎了两个小小的揪揪,真当是一副黄毛丫头的模样。
张嬷嬷瞧着锦绣的头发,忍不住长吁短叹:“回头再与五小姐剃一回头,这头发实在太细太黄,将来可不好绾发。”
锦绣闻言,下意识警惕的抓住了自己的两端的小揪揪,连连摇头:“不剃!不剃!”
只是稍稍回顾一下先前被剔头的历史,锦绣便有一种往事不堪回事的感觉,而且她也只是头发细软了点,发量也不少,大不了以后多吃黑芝麻糊便是了。
张嬷嬷瞧着锦绣这副警惕的样子,倒也没有继续说。笑着伸手拿起梳妆台前的一个梨花木首饰盒,从里边取出了一个赤金莲纹缨络项圈给锦绣戴上了,又笑眯眯道:“这是舅老太爷送来的,说是表少爷特地给小姐选的生辰礼物,可见表少爷对小姐十分有心。”
锦绣随着张嬷嬷的话,下意识低下头,看了一眼脖子上被戴上的缨络圈。
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舅祖父送来的东西哪样不好。
只是,张嬷嬷方才的话,显然重点却是在那位表少爷,也就是她的表哥谢文清身上。
虽然锦绣与谢文清的确是自小指腹为婚,从锦绣自有记忆起,便知晓自己有这么一位小未婚夫了。
可是如今她还这般小,张嬷嬷这般别有意味的提及这个,未免也太早了吧!
而且,张嬷嬷提到自己那位表哥皆未婚夫谢文清,锦绣的脸上便控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神色,只觉得全身都别扭上了。
说来,锦绣与谢文清这桩亲事,也是锦绣的舅祖父谢修主动提议的,真论起来,却是锦绣这边高攀了谢家,但因着谢修对自己的妹妹兰姨太太心有愧疚,所以才坚持结下的。
锦绣自然知道自己这桩亲事订的,可没少招府里其他两房的酸话,她也不是不知福的,自是知道,谢文清是她最好的夫婿人选。
但……
锦绣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心中的感觉,谢文清待她自然是极好,从小到大都好,但就是太好了,好的让锦绣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从她有记忆起,谢文清便没少来府里看她,每次都会反复与她强调:等她长大了,就娶她,一辈子对她好。各种讨好她,想要讨得她欢心的礼物更是没少送。
若是他们这会儿已经是十几岁的年龄,锦绣可能还会庆幸自己觅得良人,可偏偏他两:一个是还未到七岁不同席的女童,一个是还未发育好的十来岁少年……
锦绣低头看着项圈沉思,而张嬷嬷倒也没在意,只以为锦绣十分喜欢这个项圈,笑了笑,手上利落的继续替锦绣收拾了起来。
收拾妥当,锦绣由着张嬷嬷将她抱下了梳妆台,便撒欢朝着柳氏的屋里跑去,不等她跑进屋里,便被早已经听到动静的柳氏在门口伸手抱了起来。
柳氏有心好好说说锦绣这总也改不过来的横冲直撞,只是这会儿时辰已是不早,她只好没好气的捏了捏锦绣小小的鼻子。
锦绣自变成了孩子,便对撒娇毫无顾忌,也将一张刷了绿漆的老黄瓜皮练的越发厚了,被柳氏捏了小鼻子,她还将自己的小鼻子往柳氏的手中凑,大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儿:“娘,捏高高,变美美。”
“你这小人家家,便知道爱漂亮了。”
柳氏听了锦绣这没皮没脸的话,脸上再也绷不住,拿着帕子捂了嘴便笑出了声。
“当然要美美的,和娘亲一样!”锦绣捧着小脸儿笑的仿佛是一朵甜美的小花儿,也让柳氏笑的越发厉害。
最终好不容易笑够了,又是捏了捏夏锦绣的小鼻子,笑道:“行,行,我家锦绣最美了!”
虽然有玩笑的意思在,不过柳氏看着夏锦绣那张还只是稚嫩,五官却出落的十分精致可爱的小脸,心里还是满意女儿这副容貌的。
☆、6|第六章
锦绣是早产儿,未足月便出了意外提早出世。刚刚出生之时,瘦瘦黑黑,跟个猫崽子似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一些丑。柳氏一度还担忧过若是女儿日后长得丑该怎么办?虽然夏立齐安慰过她,但柳氏到底是女子,心思敏感了些,心里一直存着这事儿。
直到了如今这会儿,她才放下了心,女儿有四分像她,还有六分,却是像兰姨太太。兰姨太太自是一等一的美人,不然也不会到了如今这年纪还能让勇诚伯如此宠爱。自己女儿瞧着,却是出落的比她小时候还要好。虽然小脸儿还未长开,五官底子却是实实在在,瞧着便知日后只要莫歪的厉害,一个美人是跑不了了。
如今唯一让柳氏担忧的却是,夏锦绣个头实在太小了。
可能是早产儿的缘故,夏锦绣的个头不仅比同龄人小上一大截,连身体也比同龄人要弱许多,在她还小的时候,生病请大夫喝药,更是家常便饭。好多次,柳氏都担心自己女儿会撑不过去。
好在,锦绣最终还是挨了过去,不然……
柳氏想到了这里,眼里闪过了一丝阴霾。
锦绣并不知道自己娘亲此时心中所想,只是瞧见柳氏久久未有反应,有些坐不住的动了一下身体,也让柳氏从自己的神思之中回过了神。
她伸手拍了拍没了耐心想要下去的锦绣,柔声开口道:“你今日要入学了,待会儿先去与姨太太请个安,姨太太会带你一道去太夫人处请安。早膳我让你丫鬟给你备着,若是赶不及,便到学堂里抽空再用,可不许不用。”
“姨太太今天也要和太夫人请安吗?”
夏锦绣闻言,有些奇怪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柳氏。
其实姨娘自然是要与主母请安的,而兰姨太太虽然如今不仅有勇诚伯的宠爱,又有争气的儿子撑腰,但并不是个不知礼的人。
不过,她如今却是甚少到太夫人处请安,主要是太夫人在很早的时候,便阴阳怪气的回绝了兰姨太太每日清晨过去请安之事。
锦绣眼里的疑惑,柳氏自是看的出来,她却是并未解释,只神秘的笑了笑,
虽然太夫人占了长,又占了尊,他们二房只能够被这般欺负了也不能够做什么,但若真是什么都不做,反倒是让府里其他人给看扁了。
若说太夫人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其一,是这辈子没生下孩子,以至于如今只能够看着一家子庶子庶女给她添堵。其二,却是兰姨太太这个她想动却动不得的人物存在。
若是兰姨太太出现在她面前,自是能让太夫人心里堵上好久。
柳氏想到昨日自己自家受到的委屈,对于待会儿兰姨太太去请安之事,眼里不由流露出了一丝期待。
兰姨太太的宜兰园就在二房所住院子的边上,宜兰园稍稍小一点,但更加精致一些。锦绣来到宜兰园的时候,恰好瞧见兰姨太太正在小院的园中摘花,另一边,与兰姨太太捧着装花篮子之人,并非兰姨太太身边的兰香梅香两个丫鬟,而是夏锦绣的祖父勇诚伯。
兰姨太太身上只着一身素藕色洽淡粉莲花纹路便袍,身上更是只配了一套青玉如意首饰,极为素雅,也是十分年轻的装扮。兰姨太太是孙子孙女都不小的人了,按理说,这副年轻的装扮到底不合适,但在她身上,却无半丝违和。
她举止清雅、容色十分出众,兼之肌肤细嫩红润,站在这片花丛之中,人比花娇。
而锦绣瞧着兰姨太太这副样子,这会儿也明白了太夫人的想法,情敌依然貌美如花,自己却已成为苍老老妪,偏生又是一个动不得的情敌,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了。
锦绣这刚一进院子,便惊动了原本正低头摘花的兰姨太太。
兰姨太太只看了一眼夏锦绣,并没有说什么,依然不紧不慢将手中刚刚剪下的一支娇艳蔷薇放入勇诚伯手上提着的篮子里,而后才放下剪子拿起帕子擦了手。
反倒是勇诚伯先笑着冲夏锦绣招呼着:“五丫头来了!”
“是,祖父!”
锦绣声音软软的应了,心里却是对勇诚伯的称呼略有几分不适应。
夏锦绣在勇诚伯府的姑娘之中排行行五,底下人虽然都唤她五小姐,但在二房之中,却不会有人唤她做五丫头,也只有到了外边,才会被这么叫唤。
虽然锦绣因为自小听多了这位祖父的事迹,对这位长辈心中并无太多的敬意,但表面功夫却还是做得很不错。
在勇诚伯唤她之后,便连忙让张嬷嬷将她放到了地上,走到了勇诚伯和兰姨太太的面前,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开口唤道:“祖父、姨太太。”
“这孩子教的真好。”
勇诚伯看着锦绣这副可爱模样,转头冲着兰姨太太笑着说了一句,当然话语之中,倒并不见得有多真诚,更多可能也为了讨美人欢心。
勇诚伯笑的殷勤,却不知自己这满脸皱纹,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反正锦绣是低着头,心里暗暗替兰姨太太感到心疼。
锦绣绝对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兰姨太太怎么进的勇诚伯府,她知道的不多,却也从夏立齐与柳氏含糊不清的言语中知道一些。
譬如,兰姨太太当年是不愿为妾,最终入得伯府,其实有勇诚伯用了手段的缘故。刚进来的头几年,勇诚伯越宠兰姨太太,太夫人便越欺压着她。偏生勇诚伯说宠兰姨太太,却从来都不会去维护她,以至于那几年,她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直到后来谢家起来了,而兰姨太太也生下了锦绣的父亲,懂得为母则刚,日子才渐渐好转起来。
虽然兰姨太太对着勇诚伯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可是锦绣却能够感受得到,兰姨太太其实是不喜欢勇诚伯的。
偏生勇诚伯却跟个狗皮膏药似得,没事儿便往宜兰园里钻,丝毫不知道自己多么不受待见。
锦绣正有些出神的想着,突然听到勇诚伯在叫她。
她抬起了头,神色间还有几分懵懂,却看到勇诚伯笑着递给了她一个盒子,脸上挂着十分慈爱的笑容开口道:“昨日的事情,却是你受委屈了。这是祖父补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可喜欢?”
锦绣有些愕然,忍不住抬头询问的看向了兰姨太太,却见兰姨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锦绣这才伸手接过,轻声对勇诚伯道了谢。
锦绣并未伸手打开礼物,反倒是兰姨太太脸上带着微笑打开了礼物,笑着将里边放着的一对金镯子拿了出来,替锦绣戴到了手腕上,而后轻声道:“既然是你祖父送的,你便好好戴着,也给太夫人看看,才不辜负你祖父对你的疼爱。”
兰姨太太说的实在别有意味,而锦绣下意识看向了勇诚伯,却瞧见勇诚伯一脸笑呵呵,显然对于兰姨太太的话,深表认同。
她也露出了笑容,轻声道:“姨太太说的对,我一定好好戴着,让太夫人也看看。”
说来,如果锦绣没有记错,这可是勇诚伯第一次给自己的孙女送礼物。
勇诚伯其实与传统世家的大家长一样,十分重男轻女,加之勇诚伯府之中,子嗣众多,孙子可能还会在意一些,对于孙女,他可能有些连名字都叫不全。
因着勇诚伯十分宠爱锦绣的亲祖母兰姨太太,锦绣的父亲夏立齐不仅是他的宠妾所生,而且又是个出息的。锦绣作为二房独女,自是多分了他一份注意。但也仅限于此,至少先前锦绣生辰,可从未收到过勇诚伯的礼物。
今日这礼物,勇诚伯还特地提及了她受了委屈,难不成是兰姨太太和勇诚伯告状了。
锦绣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兰姨太太一直都是个很淡然的人,太夫人三天两头针对他们二房、针对兰姨太太,她也从不会与勇诚伯诉苦。可是今日,锦绣心里忍不住感动,想到兰姨太太今日的作为,又想到了自己母亲柳氏也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却一改往日行径,想着办法给她出气。
当然,或许在兰姨太太与柳氏心目中,锦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甚至连自己吃亏了都不知晓。锦绣也愿意当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每日里,逗着她们开心。
锦绣低着头,也掩盖了自己脸上的神色。兰姨太太却以为是因为勇诚伯在的缘故,让她拘谨了。她走近了勇诚伯,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花篮,递予了身后的丫鬟后,开口轻声说了一句:“爷,您不是说前边书房待会儿还有事情,莫耽误了。待会儿我也要带着锦绣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勇诚伯听出了兰姨太太的赶人之意,不过他也没介意,笑着对兰姨太太点了点头后,温声道:“行,那我先过去了,晚上再来看你。”
兰姨太太面上淡淡的点了点头,目送走勇诚伯离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