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抱她入怀,我只想就此放纵一回。因为,我知道,如果这次我犹豫,就再也没有机会做我早就想做的事了。她时日无多了。
她还在喋喋不休。我俯下头,吻上了那张娇艳如花的唇。
她并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
然而我看见她眼里的伤痛。“不是这样的,不是。”她在不停地说。我扭头,看见了老十四。
老十四,你恨我吧。这样,等她离去的时候,你才不会跟了去。
她追着老十四去了。
牵过马,我也追了出去,我也怕,怕老十四一个忍不住,就伤了她。就算她要死,也让我动手吧。这样,老十四才能好好活下去。
跑出老远,我只听见她惨烈的声音在叫胤禵。
她就在前面站着,夜风拂动她的衣裳,她在大声地哭。她的哭声揪住了我的心。
我错了。就算她扬花水性也好,狐媚惑人也罢,毕竟,她的存在,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了爱上一个女子的滋味。
可惜,含笑是没有解药的。我痛恨自己。
默默走过去,我揽她入怀。她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挣开了,力气大得难以想像。“对不起。”低头说了一句,她撒腿就跑。
我连忙追上去。
陪着她,找遍了想得到的地方,还是没有老十四的踪迹。
她已经疲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还在勉力支撑。
她发丝凌乱地拂在耳畔,眼里全是绝望,肩上衣服被老十四的鞭子抽破,露出了一条红痕。我只能看着,再也不敢唐突她。大错已成,我该怎么办?
天色已经破晓,再这样下去恐招物议,我把她劝回了家。
吩咐了下人去找。
我已经没力气了。颓然坐下,我怎么会这样狠?狠得下心,害了我这一生唯一一次动过心的女人。
强撑着上了朝,老十四赫然站立,眼睛并没有看我,脸色也没什么不对。我们这些人,谁又会把情绪放上脸呢。
听着老十四自请至古北口练兵,我连呼吸的力量都消失了。她怎么办?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老十四知道吗?
下了朝,赶上去我拦住老十四,想跟他说个明白。
“如果你想在这里打一架的话,我无所谓。”老十四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咬牙隐忍。
老八老九他们已经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兄犯弟妇,这样儿的罪就算我肯担,她又怎么办?这悠悠之口,她如何承受得了?她再也没有幸福了,我还能让她九泉蒙羞吗?
一切都是命。
带着她,我快马赶到了古北口。一路上,她苍白着脸,苍白着唇,不眠不休,不言不语。
古北口河西村设柳林营,建提督府,开辟御道,修行宫,置重兵驻守关口。
她站在大营外,望着旌旗招展。凄凄的身影在我心上烙下永世也不能磨灭的伤痕。
守卫见我,不敢多言,带我们进去。
远远的荒原上有几座孤零零的营帐。
老十四正在跟手下摔跤。
远远看见我们,他停下,出了圈子。神情没什么异样。她迎上去,他却像看什么怪物似的,看她一眼,径直进了营帐。
她连忙跟了去。有亲兵守在帘外,一脸苦大仇深,手握刀柄,并不让进。
“胤禵,这里面有重大误会,你给我机会解释好不好?”她苦苦哀求。
里面并无声息。她心里着急,跟卫兵撕扯。“进来。”胤禵面无表情,目光凄厉,掀开了帐帘。
我站在帐外,仿佛一生已经过去。
乍听老十四惊呼,我心中牵挂,大步走进。
她已然倒在地下。老十四抱着她声声呼唤。她的白衣上点点滴滴全是艳红。嘴角仍是有血丝沁出。面上已无生机。
我喉头一甜,也是一口鲜血喷出。
是了,一路上颠簸劳碌,她这娇娇弱弱的人儿怎生禁受得住。
抢上前去,跪倒尘埃。
耳边回响着老十四痛彻心扉的倾诉,我从此就留在了寒冬。
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可是,当失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整颗心里,什么都没有了
死亡不过是另一种开始
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无能为力。无情不似多情苦。
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脚一软,我跪倒在地。没出息,就算是我错,也不用这样啊。强撑着又站起来,还是不行,脚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并没有动作。我心灰意冷,罢罢罢,说完就走,误会既然已经造成,不能释然,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对,但是就算要我死,你也得给我个痛快不是。”坐在地上,我开口:“事情本来有误会,但是如果你不打算听我的话,那么多说也无益,我们就此放手罢。”
按摩一下小腿,我勉强起身,全凭一点自尊,迈动步子。
然而,我却再也撑不住。喉头一甜,我咬紧牙关,全数逼回腹中。软软地,倒下。
好累啊,我不要再醒了。爱情让我太累了。胤禵的爱太沉重,我还不了他同样的,我累了,我放弃。
飞啊飞。
我张开一双翅膀,飞过那田园山岗。飞过那陌生的城池,去到那向往的地方。
我看见了高楼林立,看到了车水马龙。多好,我又回到了我的时代。
这里不是我的家乡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可有适合我的一具肉身?那个手提公事包,行色匆匆的怎么好像我啊?跟着那个人,走进高楼。看着那个人,走进办公室;看着那个人,被骂到臭头;看着那个人,伏案工作;看着……妈妈,这是我妈妈啊,难道,难道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不管了,扑上去,我不过是做个梦而已。谁要在那个保守时代生活!
“小婕,你咋个啦?”耳边是妈妈的声音,眨眨眼,我回来了?好棒啊。“小婕,晚上相亲你莫迟到嘎。”
“好好好,你让我整那样我就整那样。”就算要我嫁给外面那个流浪乞讨人员都行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哦,等等。拿起手机我请假。不能再坐那个破电梯了。
坐在桥香园楼上,我肚子里不停地在骂:”妈的,有没有搞错啊。相亲吃米线?虽然一桌子碗碟么,总之是没得档次说。”
对门那帅哥倒是不错,可是望望米线碗,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张,平时你喜欢整那样?”帅哥问我。哦,他叫赵鹏。是我妈牌搭子的儿子的朋友。电脑工程师。同样有房有车,却请人吃米线,秀得很。(这是云南话,小气之意。)
我回魂。装出一个粉淑女的微笑:“我平时喜欢打麻将。”
“哦。”他的样子还是比较失望的。
反正也吃不下了,双手拄着下巴,眼皮下垂,挂着笑,等着赵某先说话吧。
东拉西扯一阵,大家都有点累。手机响起,不是我的。他嗯嗯啊啊接会儿电话。
“小张,公司有事,我必须马上过去。对不起,不能陪你了。改天再约给可以?”他脸上的焦急和愧疚不像是装的。
笑一笑,我站起来,和他走出门。
各人开各人的车,没怎么多话,走人。
不想回家,也不想上网了,开着车,我上了海埂路。
路上空旷得很,车不多。停在路边,我伏在方向盘上,胤禵胤禵,我们的过住是真实的吗?
三百年的时空屏障,是不是洗去你我曾有的记忆了?
就当作是一场梦吧。不过也就是梦罢。
呻吟一声,挣乱起床。
站在浴室大镜子前,开始涂脂抹粉,面子工程相当重要,如今世道,须得以色伺人。何况,十八年老了王宝钏。一场跨越时空的爱恋,燃尽了我两生的激情。
我又继续生活。
一梦七年。果然是一枕黄梁。
人真是矛盾的产物。现在,我只想能找个男人养着我,做个家庭主妇,闲暇时写写文、逛逛街;过去锦衣玉食,却又觉得不受尊重,要弄个事业来作。
上班累个半死,晚上回家却睡不着,夜夜睁着眼,只是想往一个人怀里钻。安眠药成了我的恩物。
赵某倒是时常约我。实在无聊,就跟他出去走走。
每天都回家陪妈妈。虽然时间并没有流动,但是心里却好像离开妈妈真的是七年了。我再也不顶嘴,也不跟哥哥姐姐斗气了。
家里的饭还真是好吃啊。现在我不是沈颖了,只好恢复现代女性的习惯节食。晚上就胡吃海塞,中午就守着个苹果流口水。
胃又不行了,还得随身带着药。
“嗬哈。”市内一家跆拳道馆里,我正在摔人,也被人摔。
那一世的功夫竟没消失,我身手矫健。才学一个月,正好遇上考带,马上晋红带。教练很是高兴,常常给我开小灶。
小赵抱个笔记本坐在一边写程式,偶尔抬头看我一眼。这时代,这样的男人也算难得了。我做什么都愿意陪着我。
他本来文静得很,就喜欢逛书店,但也还是壮着胆子陪我来道馆。
可是,就算他再好,到底意难平啊。我心里梦里有另外一个人。忍痛跟他说明了只能做朋友。所以现在,偶尔会一起吃个饭。今天他是因为逃相亲才来陪我的。
我再也没有上晋江,因为我不能看见那两个字。但是我却下意识地到处查看清史。
我只有不停地动,不停地想别的,才能不心痛。所以,我进了很多俱乐部。
匆匆上楼梯,十七楼啊,我的天,但我再也不敢坐电梯。打过卡,发现同事个个如丧考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公司裁员?”逮一个话多的问一问。
“比那个还惨啊。安排志愿者下乡。我们财务部也要去一个。老天,去的那种地方连电都没得。”切,有什么好怕的,本姑娘去了七年了。
主管出来了。眼睛垂着,看不出情绪。谁去?不要是我。
“这回安排着一个人。那个去?没有人自愿就抓阉吧。”
同事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抓吧。手伸进主管的抽屉里,拿个小纸团出来。打开一看。
促狭的小李已经开始惨呼:“美女下乡,我们办公室咋个整啊。一点亮色都没得喽。”
工资照发,还有补助。去就去罗。我装出就义的样子,大叫:“共产党万岁!”
满堂喧闹。主管难得地露出点笑容:“这样吧,我们用小金库里的钱为小张准备点下乡的东西。给要得?”
真意外,还有这好处。我连忙蹭上去,对着主管摇头摆尾。
小赵听说我要下乡,居然给我送了一包药。我哭笑不得。咒我生病呀?
蹲在阿者么乡雀地鸦村的田头,看着同去的技术员教彝族老乡种烟。我整个一废物,想不到在封建社会居然还开烟草公司。跨越时空的知识果然强。
抱着活到老学到老的心态,我也挽起裤管下地学习。
“城里妹子,招呼吗蝗。莫下来了。”老乡好心的教我。给他一个大笑。“大爹,我不怕。”跟着他们下地,放羊。日子倒也蛮好玩。
公司那几个背时人骗我,说是没有电。村子里没有未必镇上也没有?害我连手机都没带,天天来村委会打高价的。五块钱一分钟耶。
事也没有,在村子里很瞎晃。跟村里的小姑娘学绣花。想起我还欠某人一个荷包呢。特意打电话请小赵帮我去民贸买丝线和绸缎。各种颜色都要一点。绣好烧给他吧。
时间好慢啊,这半年怎么老也过不完。
伙食也不太好,不过村里群众对我们很好,很快我们就跟群众打成一片。技术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刚刚出校门,被村里的小姑娘逗得时时脸红。
揣着绣好的荷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龙州县。又该进入妖兽都市搏杀了。不过云南的生活倒也还悠然自得,也不是太痛苦。
小赵已经有了女朋友。我又开始了相亲的生涯。
依然朝九晚五。偶尔加班。薪水很能让人满意。平时上上网打打双扣。跟网友视频一下,再见见面,KK歌,日子也就过去了。
又到国庆大假。一个人没什么好做。干脆旅游。
跑到旅行社一看,哇,生意真好啊。自助算了。找张全国地图,背个大大的背囊,挂着MP4的耳机,我踏上了开往北京的金孔雀号火车。
乘务员MM还真漂亮,果然能做云南的形象大使。
到了南宁,却心生怯意。不去了,徒生惆怅而已啊。
我查过所有能查到的资料,恂郡王生平并没有沈颖这样一号妻妾啊。我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还是误入另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这干脆就是我的一场梦?
下了火车,在南宁街头茫然站定。
三百年的时光,洗不去我的爱恋啊,这一场梦是如此真实,让我不敢放弃相信,我曾经被一个人那样爱过。
就让我看一看他的陵寝吧。让我把这个荷包送给他。就当我爱上了一个梦中的男人吧。人生苦短,尘世悠悠如白驹过隙,就痴一次又如何。
叫了车赶到机场,我踏上圆梦的旅程。
繁华的首都并不像我曾经到过的地方。
站在绛雪轩,那一架藤罗依然青翠。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秀的小男孩。小十五,你知道吗?我来看你了。只是,我真的在这里,当过一个皇子的保姆吗?
长春宫,回廊。景阳宫。毓庆宫。乾清宫。养心殿,是了,另一个人一生都住在这里。
走进去,闻着那些熟悉的气息,那些悠闲却暗地里残酷的气息。
坐上了那张龙椅,我笑了。他们争得那样惨烈,我却坐得如此轻松。
有人在摆摊照像。有旗装,有龙袍。做工蛮精致。穿上,照两张吧,我也来当个女皇帝。 只是这清朝皇帝的衣服,也实在是很难看啊。
慢慢在故宫里走着。我并不需要导游,我本身就能当一个导游了。不,不是梦幻。梦怎么可能会如此真实,这一草一木,一阁一亭,我都很熟悉啊。
在博物馆,我见到了雍正的画像。好丑啊,他以前蛮俊的嘛,怎么可能会是这三角眼八字眉的苦像。趁人不备,抓起手机,拍了下来。
梦就是梦,游览完故宫,我到询问处问恂郡王府。却意外得知他葬于距北京一百五十公里外的清东陵旁黄花山。
再怎么说也得去看看不是?让这个梦做得完整点。
站在陵墓前,我突然想起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