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是个麻烦事。
比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痛欲裂,两眼冒金星,想吐吐不出。
袁宝昨晚喝得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回的客栈。这回她睡得同死猪一般,幸好季东篱虽然人无赖,算是有些良心,没把她一人丢在冷嗖嗖的小院子冷板凳上过夜,好歹给弄回来了。
袁宝手撑在床上,看着灰蒙蒙的床帘,半眯着眼睛愣是没回神。
手下摸的质地柔软,她这才发现自己这回睡的居然是软绵绵的被褥,不是光床板:看来这回季东篱良心暴增了,居然被跟她抢被子。可是抱在手里的这又是什么?
袁宝把被自己蹂躏得皱巴巴的白色物体摊开了看。
由于宿醉未醒,她动作迟缓,表情呆滞,抖了好几次,才勉强辨认出手里的玩意是件衣服。还是件里衣。
里衣就是内衣,就是人贴身穿,柔软、质地轻盈,直接接触肌肤的那件衣服。
袁宝摊开这件对她来说,明显体格过大的衣服,拎在手里,等待神智归脑。白色的、棉质,上头还留着温暖好闻的味道,袁宝撅着嘴,觉得脑袋尚不清楚,想躺平了继续睡。
门在此时打开,季东篱抱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玩意进屋,刚巧见到 她一脸菜色,躺平了倒下的动态。笑眯眯跑到床前,脑袋上的斗笠都还来不及摘下,便把手里一堆东西都倒在她身上,瞬间将袁宝淹没。
袁宝只觉被子上一重,便被严严实实地压得动弹不得,她跟翻了壳的乌龟一般乱挥手脚,只留了个脸露在外头,“季东篱,你做什么?!”
“哟,丫头居然会叫老夫的名字,”季东篱洋洋得意,“刚才外出去置办了些今晚要用的东西,你看合不合尺寸?”
“……买东西?”袁宝心里一沉,一直拿在手中的那件白色里衣也给忘了,“你哪里来的银子?”
季东篱挑起一件压在最上头的桃红色小坎肩,凌空摆在袁宝面下比了比,“唔,应该差不离,老夫的手测该是极准的。”见袁宝急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当然是把我那份请帖给卖了。”
当初他两人在此城小巷里,莫名收到了“珍膳楼”老板递来的请柬,两份皆是镀金,袁宝没想到这么不经放,才两日光景,便给季东篱卖了,“才换了这么些东西?”
季东篱摘了斗笠,露出那张绝世面容,对被衣物压迫着的袁宝淡淡一笑,“老夫又不是傻的,自然还有几锭白银藏着。”
袁宝极本能地被美色迷惑了,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下来,“那你买这些玩意做什么?”
不仅有衣服,还有胭脂水粉,加上首饰,乱糟糟的一堆压在她身上。
“自然是去今晚的宴会。”季东篱东挑西拣,一样一样比着袁宝的脸看。
“……为什么要去?”
“因为交易。”
袁宝一时沉默。想了想又说,“你的交易,为何我要去掺和?”
毕竟心里对那件事情还是存了芥蒂,平日里掩得好,不提也罢,如今他非要抬上面来说,袁宝不乐意。不闻季东篱回答,她低头绞着手里衣料,半天才意识到,这件从方才,便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件衣服究竟是……?
袁宝将露在外头的手举到季东篱面前,示意他这间里衣,“这又是怎么回事?”
季东篱只是瞥了那衣服一眼,不答反问,“你不想知道我交易的对象究竟是谁?”
袁宝一震,有些不敢置信,“你要告诉我?”
“……不告诉你。”季东篱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袁宝差点就把手里那件衣服盖到他脑袋上,还没发作,便又听得他神秘兮兮地说,
“至于这件衣服……你昨晚吐了老夫一身,老夫只好将外衫给除了,结果把你放上床的时候,你又抵死捉着我的中衣不放,那么厚的衣料居然也被你扒下来……”
他没说一句,袁宝的脸色便黑上一分,似乎嫌弃内容还不够刺激,季东篱绘声绘色地继续添油加醋,“老夫只着一件里衣,自然只好去床上同你挤一挤,谁知大早上的醒来,你居然连里衣都不放过……”
季东篱环抱住自己的胸,满面凄楚,“想我季东篱遇过这么多女子,却还真从未见过一个丫头这般豺狼虎豹的……老夫的清誉……”
一件里衣轻飘飘地盖到他头上。
显然袁宝丢的时候是花了狠力的,可惜里衣太过纤薄,飘到半空便散开,大打折扣,以暧昧而和缓的速度降临到季东篱头上,盖住他脸面,被阳光穿透了,看上去朦朦胧胧。
“幸好老夫也不亏,”季东篱在白色的布料下头喃喃自语,“没想到丫头你人瘦巴巴的,倒确实是个身材玲珑的女子。”
玲珑玲珑玲珑……
无限循环地在袁宝脑袋里飘过,她虎躯一震,从床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起,挥拳冲向季东篱,“看我这回不打得你毁容!!”
季东篱跑得比兔子还快,脚尖步伐真让人怀疑,前几次被袁宝打中,是他故意为之。
“丫头,你脱了老夫衣服,老夫抱了你一宿,我们两清了。”
袁宝只听见那“抱了一宿”,合着前头的“玲珑”二字,在她脑中盘旋盘旋盘旋……她震天大吼,哪里还管那交易不交易的,势必要打中这个无赖才罢休。
【一时美人】
袁宝走在路上,浑身不舒坦地遮遮掩掩,觉得自己快要被周围人的目光给烤熟了。季东篱在一边轻轻牵了她的手,又被挣开,面上笑意更盛,一把扇子摇得风生水起。
明明珍膳楼便在隔壁街上,可这么短的距离,也走得袁宝心中忐忑莫名。
季东篱不知是发了什么疯,一大早梳洗完毕,便强把她摁在板凳上,拿了胭脂水粉在脸上涂涂画画,最后居然还替她绾发打理。季东篱的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袁宝打不过他,也逃不掉,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心中亦有些好奇,倒是想看看季东篱那难得信誓旦旦的脸面之下,藏了些什么本事。
没想到季东篱动作果真是有板有眼,让袁宝不禁怀疑此男之前,是不是专替女子做这类事情,“季东篱,你不会之前,就是借着这本事,专骗良家女子的吧?”
季东篱没戴斗笠,一张脸替人梳化的时候,便收了玩笑神态,眉宇之间都是专注。此男本就长了张叫人容易看了失神的脸皮,如今再这么一端架子,就连袁宝都不好意思取笑之。
他正贴在袁宝身后捣腾头发,听袁宝这么一说,立刻散了那正经摸样,笑眯眯地凑到她脸边,“丫头不用吃醋,老夫心中只有你一个。”
这种肉麻话,季东篱从今天早上追打完毕,便开始粘着袁宝说。初时袁宝还会面红耳赤,有些结巴紧张;如今听的次数多了,便也习惯,直接把他脑袋推开,“去去,你有什么阴谋,我可都记着呢。”
季东篱继续笑,整个人散发一股欠扁的骚气,直叫袁宝觉得浪费了他这张谪仙似的面皮。
“好了。”
季东篱终于停手,轻拍袁宝的肩膀,“今晚,你定是这宴厅里头最漂亮的一个。”这表情温柔似水,就算袁宝深谙其风流脾性,也免不了被那笑容迷了眼。
袁宝暗道此人说话从来也没节操,不信,可心中也有些期盼。
地字号房间里没有铜镜,她只好偷偷跑去廊上公用的铜镜照,季东篱一人呆在屋子里,说是要“换一身行头”。
谁知袁宝才刚出了屋子,走去大厅,便觉得周围人总偷偷摸摸地看自己。她心中更是有些忐忑,甚至听到厅中一位公子对身边人说,“不知是哪一家的千金,倒是面熟……”
袁宝跟只兔子一般地跑了,生怕自己是袁府遗孤的身份给对方看出来,便没听到身后那对后半句,“你见了个漂亮妞都说面熟,就你这身份,定是进不去那宴会,便死了这条心吧!”
袁宝在模模糊糊的铜镜面前照了半天,才觉自己这身衣服的颜色太素,凭了她过去的审美,淡蓝、浅黄之类,定是不过关的料子,她就喜欢喜庆的大红大绿,配上金色镶边,才叫热闹。
袁宝对着镜子拉扯了一身累赘繁复的厚重裙裾,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脸面,便听得大厅中熙熙攘攘的聊天声,像是被什么给抑制了一般,突兀淡下去。
她不明就里地从铜镜旁探脖子,刚好见到季东篱手里头一把扇子,摇得风生水起。一身跟自己同色调的浅衫,穿在身上却丝毫不见女气,乌发绾起,束以玉冠,嘴角再添了一抹清淡的笑,活脱脱便是个正牌衣冠禽兽。
袁宝忍不住地感叹,“果真,人要衣装……”
季东篱如此正式的打扮,就算是她深谙其本性的,恐一看见,也是心里一跳,更勿论那些个初次见到的路人了。
袁宝感叹此人当真是个妖孽,扮女,便是红颜祸水;做男,更是片叫人娇羞不已的正人君子皮,心里正大摇其头,忽地听了他说,“这位姑娘,可愿与在下同赴珍膳楼?”
这回索性连“老夫”二字都摈弃了,袁宝上前捅了捅他腰,压低了声音,“你真是季东篱?”实在变得太快,她一时适应不来。
季东篱低笑,“正是老夫,如假包换。”
袁宝自认是个贼会折腾的小妖,在他季东篱面前,也算是完全不够看。他这装正经的技能,乃是天人水准。
+++++++++++++++++++++++++++++++++++++++++++++++++++++++++++
珍膳楼虽是建造在小城,却十足地算得上当地第一豪华的铺子,据说老板是个年纪轻轻便从外乡来到此地的主,从一间小饭馆做起,偏偏张罗得有声有色,过路的来客无不称道其菜肴精致,口感细腻的。
这么些年来,珍膳楼规模渐渐变大,每年还办些宴会,大多就是请了当地乃至京城的豪门公子、大小姐们,汇聚到珍膳楼,联络感情,变相相亲。
鉴于此楼格调高雅,收到请帖的多为家中家事显赫之人群,所以每年宴会都吸引了大批贵宾,珍膳楼的知名度也是节节高升。
今日的宴会选在初春时节,室外是乍暖还寒的深夜,室内,却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公子们各个着了儒雅非凡的上等衣料,饮酒攀谈之间,少不了谈论当局政事、顺便聊个哪家未出阁的千金貌美如花之类。
而千金小姐们,自是在一帘素雅轻薄的隔断之后,各自话家常,顺便也偷偷地观察隔壁的青年才俊,倒是个如何的风流倜傥,魅力非凡。
宴会每年到了后半段,便是相亲的高 潮,公子哥可携了贴身携带的礼物,指明送予隔断后的某位千金,若是千金点头应允,便是算作答应了此位公子的求亲,两家人家求其姻亲相好,算是极为大胆新潮的做派。
自然,每位到场的千金们出门前,都是被自家爹娘给关照过的。
哪个公子家势最旺,家财万贯、官运亨通,便是首选;哪些个公子则是虚有其表,没钱没地位,就算被求亲了,亦是不能答应。
不过这种只有年轻人的场合,自然也会出现一两个叫人未曾料到的例外,出乎寻常地求亲与应允,便也成了此场宴会最叫人过目难忘的桥段。
今年的宴会,据说尤其热闹。
不但是因为本城之“最”慕容允姑娘将光临现场,更有传言,珍膳楼的幕后大老板,也会来参加这次选亲。
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慕容姑娘乃是本城最有名的交际花,生了一张冰山美人的脸,做派却是同她的长相全然相反,不仅流连于各个公子哥身边,更是曾传出过勾搭上之后,又抛弃之的丑闻。
此女在正经人家的千金眼中,乃是个轻浮到了极点的异类,只听说过男子留恋花丛的,却没听说过这么个女人,到处勾引男人,偏偏还叫人对她念念不忘,她倒好,玩过便扔,从来也不放在心上,倒也算是敢作敢为的天下第一人。
偏偏此女神出鬼没,这回传出她勾搭了个公子的传闻,指不定又要消失个十天半个月,也不知她究竟是出于了什么目的,整天地到处招摇撞骗。
待到袁宝二人终于站到珍膳楼面前,袁宝已被一路上周围人看猴子一般的视线盯得浑身难受。这回的视线除了在季东篱身上逗留,也有些往她身上招呼的,着实地叫她难以适应。
甚至就连门口的守卫见了他俩,也是微微一愣,这才礼貌地要求请柬。
袁宝自然没有问题,守卫只瞄了那金帖一眼,便放行了,这便轮到身后的季东篱。
两个守卫见季东篱久久未有动作,忍不住出声,“公子,请问您的请柬?”
季东篱但笑不语,脸上那表情,真叫俩守卫看了心虚,怀疑自己乃是玷污了高人的清誉,刚要再开口,却见得掌柜的忽然从里头迎出来,满脸堆笑,“可是季公子?”
季东篱点点头,手里的扇子轻摆,怎么看怎么个假清高的摸样。
掌柜的搓手搓得更欢了,“大老板给小的吩咐过,季公子远道而来,真是叫‘珍膳楼’蓬荜生辉呵,蓬荜生辉。”
掌柜殷情,季东篱矜持;就这么一唱一和地,被迎了进去。
从隔断这头看过去,季东篱的身形比掌柜的高了一个头,立在那圆滚滚的体型边上,更是显得修长美妙。莫要说是周围的女子,就连那些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见了他也要侧目。
他拐过个弯,便见得里头一身金色的身影迎出来,“季兄,许久不见!”
季东篱微微一笑,该是倾国倾城,“银票兄,你这酒楼越见的昌隆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入了雅间,似是谈话去了。袁宝一个人打扮得像是个 瓷娃娃,坐在这隔断后头,看不清那“银票兄”的长相,心中正纠结:莫非这个银票兄,就是季东篱当初交易的对象?一个正经商人,要火药的方子做什么。
心里郁结,周围也没个认识的人,袁宝独坐许久,很是无聊。
“刚才那位公子是谁?”来搭话的女子一身水红,眼角下还贴了清亮闪耀的珠子,乍一看,便也是个魅惑而放肆的调调。
袁宝正在想心事,并未回答她,又听得她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慕容允,你是第一次来这珍膳楼的宴会?倒是从未见过你这面孔。”
袁宝傻愣愣的点头,倒觉得这女子很是热情,叫人看了心中舒畅;看容貌,又是个美人。她对美人一向有好感,便也笑笑答话,“对,我第一次来这地方。”
“那个同你一起的公子是谁?”慕容允说了半天,又把话题绕回,“这宴会办了如此多次,倒是第一次见得他这般标致的男子,他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