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由李德全搀起来,道:“别的话朕也就不多说了,你即将嫁进蒙古,可终究是大清的格格,一荣俱荣的道理,你该明白的。”
“奴才知道。”
“需要什么只管跟朕提出来。朕就当是嫁女儿,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康熙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时咳嗽几声。
他就是到死,也要先将我推出去。
我弓□子道:“奴才这样已经很好,不缺什么。”
康熙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德全打住道:“万岁爷,您还是回去歇歇吧。这露气重,恐伤了龙体。”
康熙点点头,遂也作罢,却又想起什么,故作惊讶的问道:“适才,弘历又去找你了?可跟你说了什么?”
我回道:“是宝儿。此番没入宫前,宝儿在府上住了几日,教了她曲子,这会儿是来弹给奴才听的。”康熙抬头看着我,仿佛想起很久远的事情,缓缓道:“朕也还记得,你的歌舞,可惜,往后怕没机会了。”
我只是弓着身子,并未答话。康熙略作停顿,由着李德全搀扶,出了亭子。我一手攥着袖子,急匆匆的往怡然居赶。
信是四爷写的,寥寥几个字,却是写了很久似的,好几处混着墨迹,浓到散不开。
“举目见月不见卿。”
日日抬头,当初与你许下誓言的月亮还高高的悬挂在天空,只是不知道你如今身在何处。
明明知道你人在那里,可我却不能立刻动身前去见你,只能对着一轮寂寥的明月,遥寄相思。
知道明月可能不会将这入骨相思传达给你,可我还是痴痴的对着它说了好多话。竟希望风能传达,雨能传达。
悄悄问卿,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攥着信,伏在案上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十九日,晴。
换了整间屋子的格局,然后坐在日光中思念你。
然而,举目见月不见君。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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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 第五十三回。 宫里渐渐多了几分喜气。康熙素来对外宣称视我为女,便要求以皇女的规模让我出嫁。
往怡然居里来来去去的宫女也渐渐多起来。凤冠霞帔送上,大红帷幔放下。我却愈发暴躁不安,本来好端端的试着衣服,突然脾气上来,伸手扯下,如何劝也不肯再穿。一向最熟悉我脾气的翠珠都毫无办法,只得趁无人时,小声追问。
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满意,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这边刚刚才发了火,那边又来人,照样被骂了回去。
翠珠怕我这样再惹出什么是非来,都替我挡下来,劝慰我还是去御花园散散心,等心情好点再试不迟。
可我这心情几乎是没有好的时候。
饭菜的口味不对了,我便不动一口,整桌给撤下倒掉。衣服送来又嫌弃有怪味,伸手拿了剪子便去绞碎成布条。又嫌弃院子里那株海棠看着烦,非要让人连根都给拔了。打更的路过,我又冲过去,对人家拳打脚踢。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
反正是由着我怎么折腾下去。我的脾气却愈发大了。
那日,永和宫里又来人,宣我去挑选陪嫁的什物。我正在练字,约只有这时候,心情才稍微平复一些。翠珠让人家等了半天,才敢进来开口。我一听,扔了手里的笔,张口骂道:“让她滚回去,就说本姑娘今日身子不爽,谁都不见!”
翠珠小声说:“小姐,是德妃娘娘来请的。”
“娘娘又是如何?能拿我怎么样?就是皇上来了,也是一样。不见,不见。今个我是谁也不见!你去说,就说我人已死,没事就给我烧烧纸!”
翠珠见我满口胡言,伸手便要来捂我的口。我如今哪里容她,伸手一挥,便将她推倒在地,骂道:“狗奴才,你想做什么!”
翠珠瘫倒在地上,一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别说打骂了,就是再苏尔佳府里,她何时看过谁的脸色了。
我却骂了她还是不解气,又补上一脚,正落在她的肩上。那一脚让她身子一倒,快疼晕了去。我却无动于衷,发了疯似的又随手抓了件什么,便要扔,被人半空中挡了下来,抬头一见是嘉颐,整个人顷刻松懈下来,望着躺在地上的翠珠,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伸手去扶她。
却听见嘉颐道:“我刚入宫就听说,原来温柔婉约的宁格格,如今可是凶悍得很,这一见,果然是真的了。你可真是绝情,连她也下得了手!”
我装作听不见她的风凉话,只顾着检查翠珠的伤势。翠珠忍着泪,轻轻的挥开我的手,退了出去,说是要上茶来。
嘉颐又道:“你就是有什么不顺心,跟这些下人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好好歹歹装了这些年的贤德,怎么到头来却要丢了。难不成这才是你的庐山真面目?那你可是把大家骗得好苦啊。”嘉颐说完,只是掩嘴直笑。我无力的垂手问她:“你若是来取笑我的,那真是来对了。我如今便是这样了。”
嘉颐牵我走到一旁坐下说:“八哥说你如今情绪不好,让我来劝劝你。可我想,你这个女诸葛,何时要我来劝的。说吧,到底哪里惹你不舒坦了,连自个的宫女都下重手?”
到底哪里不舒坦了?
连我自己都在问自己。为何脾气愈发暴躁?为何肝火旺盛?
我可是每日都喝着下火的凉茶,却丝毫不起作用!
前一个念头是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动了手,打了别人。好像这样自己才会舒服一点。对翠珠动手却是第一次。
嘉颐见我不说话,便道:“德妃娘娘那边还在等着,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
“我不去!”我硬着嗓子说:“我要去看看翠珠的伤势,你请便!”
嘉颐伸手拦着我道:“你这样子才好去。等过了这会,可就错失良机了。”说完,拉着我,便要出院子。
我挣了几下,嘉颐冷声道:“你去啊,去教训一下那婆娘,让她也知道知道厉害!你要是动手打了她最好,再不然就是杀了她。这宫里随便死个人有什么关系,早就该死绝了的!”嘉颐说完,仰天长笑,捏得我腕上一阵生疼,就这么一路被拖进了永和宫。
宫女们挡不住,让我们直直闯进了里面。德妃正斜躺在榻上休憩,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的替她捶腿,睁眼看见嘉颐慌神得几乎跌了下来。
嘉颐这会儿却突然恭敬起来,松开我,规规矩矩的请了安,道:“娘娘,适才去了怡然居,见妹妹正在责打奴才,我不过是劝了两句,妹妹可是连我也要动手,这不,只得过来问问娘娘的意思,替我说个情理。”
我不知嘉颐为何突然这么说,只得瞪着眼睛看着德妃。
德妃神色已经缓了过来,脸上堆着笑说:“她啊,出了名的敦厚,怎么会对宫人动手呢?”
嘉颐道:“娘娘,这可是我亲眼所见,被打的可是一直伺候她的奴才,名唤翠珠,只怕这会儿还躺着起不了身呢。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
德妃面色有些松动,却还是笑着问我:“蕙宁,可是真有此事?”
我望着嘉颐微弓的身子,轻轻的点点头。
德妃却说:“知道你这几日心烦气躁的,刚出嫁的格格,哪个不是这样,就是你啊,嘉颐,临上轿子不也差点拆了宫门吗?你好歹也体谅蕙宁一下。被打的那个宫女,本宫让你去瞧瞧她,赏点银子,不也就没事了。为这事,有必要闹到这里来吗?”
嘉颐笑说:“既然娘娘都这么说,我也就芳心了。我这就带她试新衣去,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说着,又拖着我的手,出了永和宫。我却丝毫不知她是为何,便甩开她的手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回头冲我一笑道:“你该谢谢我才是!”
“谢你?”
“我问你,你生气容易动怒,可是入宫几日后才有的事?”她压低着声音说道。我点点头。
“可是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出了这口恶气才是?”我又点点头。
“打了人还不解气,恨不得杀了对方才好?”我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还是点点头。
嘉颐却是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她撇下我,大笑着扬长而去道:“我道这人吃人也是有贵贱之分的,却不过也如此罢了。看重的不看重的,却是挡我者死。枉费她曾已死救你啊!是这天地不开眼。这天地不开眼啊!”
我一路跑回了怡然居,嘉颐临走前的话就像鞭子一样,一道道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
屋里几个丫头正在收拾刚才被打翻在地的东西,见我进来,纷纷起身请安。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翠珠,心里又是不安,又是自责。从柜子里翻出入宫时带来的银票,便往外跑去,正巧撞上来送药的太监,一盏汤药全都倒在我衣服上,手里的盏子“骨碌碌”滚到地上。
小太监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磕头。
我几乎是本能的,就想抬脚踹他,脑子里闪电似的划过嘉颐的话,又收住脚,也不搭理他,急匆匆往翠珠住的小屋跑去。
翠珠正在上药,眼睛红肿红肿的,见我进来,忙拉起衣服要行礼。我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混账了,对不起,翠珠,对不起。”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翠珠道:“小姐,你不要这样,翠珠不怨你,知道小姐心里难受,翠珠也跟着小姐难受。”
见她这么说,心里更是愧疚难耐。
打开她的衣橱,随便包裹了几件衣服,往她手里一塞,又从怀里摸出银票,塞进她手里,还是不放心,又褪下手镯和耳环,都塞给她,道:“我这就送你出宫。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回府里。这些银子够你以后的生活了。你走得远远的,离京城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翠珠见我这么说,扑通跪在地上,哭着说:“小姐,奴才哪里做得不好,你打也好,骂也好,不要赶我走啊。”
我忙拉起她道:“翠珠,我的好姐姐,你快点走吧。你赶紧走。你要是怕,就去找我大哥,他一定会安置好你的。我大哥这些年的心思我都不知道,你去找他,他不会亏待你的。”说着,我便要将翠珠推出门去。翠珠却死抱着门柱不松手,哭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再赶我了,奴才是不会走的。您要是再赶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说完,整个人真要作势撞上去。我抱住她,两人哭做一团。
我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切莫要再跟着我,不然我什么时候杀了你都不知道。”
翠珠只是抱着我哭。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小姐要是想杀奴才,奴才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可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只是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二十日。阴霾。
早上还夸下海口说今日天气如何晴好的,偷偷探出半个头才知道变天了。
真冷。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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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 第五十四回。 翠珠是死活也不肯独自出宫离开。
我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要送她出宫谈何容易。只是她跟着我,却愈发让我胆颤心惊。
身上的衣服被汤药弄湿了一大块,翠珠随即命人备了浴汤,伺候我梳洗。那件衣服也被人取去浆洗。我躺在木桶内,总是觉得水冰凉冰凉的,不住让她们往里面加热水。直到皮肤烫得现出了红斑,也不肯作罢。
嘉颐的话让我愈发的相信,自己的精神失常并非是我的本意,而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是有人要我发疯,又或者是要我死。
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是得了疯病,死得龌龊,无人敢去怀疑。
心里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张口喊道:“翠珠,那件衣服洗不得!”
翠珠闻声进来,见我神色不对,答道:“已经让人取走了。要不我去追回来?”
我一把拉住她,想起那些汤药不止倒在我衣服上,还散落了不少在地上,还有柱子上。连忙让翠珠替我穿好衣服,匆匆出了房门。
外面的地上已然被人打扫过了,地面的水渍也拖得干干净净。我却不甘心,几乎是贴着地面,一点点找着蛛丝马迹。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清理得干干净净。
翠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也不敢多问。
虽然一如所获,可我心里多少是有些肯定的。让翠珠去小厨房弄了不少蛋清过来放好。
果不其然,一会儿便又有小太监来送汤药。我没再多说话,接过来装作喝了下去,实际上大部分都含在口中,又当着那太监的面砸了手里的碗,一转身进了屋子,吐在早就备好的瓷碗里。将翠珠弄好的蛋清全都倒进肚子里。
我记得小时候,有次调皮,那牙齿去咬温度计,弄得一嘴伤痕的。当时老爸什么也没急着处理,就是灌了我好几只蛋清。
蛋清中富含大量蛋白质,能够和水银结合,起到保护胃黏膜的作用,从而将水银的伤害降到最小。
此番刚入宫时,我也曾担心有人在汤药里下手。虽然说是康熙御赐之物,不过怎么也转了几个人的手面,到我面前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准。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每次喝前,拇指上的银环都会先无意的碰进汤盏内。当时只想着有人会下毒,却如此大意忽略如此重要的一项。如果真有人用水银,银环又如何测得出来。
我端着那小半盏汤药,如临大敌,只觉得背心里又汗湿了一片。环视整个屋子,最后落在梳妆台的铜镜上,伸手拿来反扣在桌上,将汤药倒了下去。翠珠呀的叫了一声,连忙掩住嘴巴。
我手里的盏子滚落在桌面,打个转儿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外面伺候丫头听见声音连忙都推门进来。翠珠已经反应过来,喝道:“出去!都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翠珠拉着我的袖子,低声说:“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几乎是哀求着说:“翠珠,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知道吗?不过往后,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你就说不知道,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听见了没有?什么也没有!”翠珠颤抖着身子,半响才点点头。
翠珠是个地地道道的清朝人,这些化学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