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那黑玉石是否九雅送给大哥,就算是她送给他,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计较。没错,她是他的妻子,可是那转房的话确实是他先提出用来欺骗大哥,本就是他卑鄙在先,他夺人所好,他哪有道理去反过来对她发怒?
何况,九雅就算要送大哥东西,断没有把自己送她的东西送出去,来引起自己的不满,九雅就算与大哥有什么,不会真傻到做得如此明显,不是吗?
此时他好后悔,为什么要那样急怒攻心,不分清红皂白,就去伤害她?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好像浮现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用她瘦弱的身躯将他踢进池塘的场景,那次她叉着腰大骂他混蛋,脸上跳跃着俏皮而又得意的光,他当时就看得痴了。将她骗到水里,她依然像个小辣椒一样,那透明的水底世界更将她烘托得如水晶娃娃一般清明至纯。
直至后来,她被人算计,被人欺负,他救她时,她的楚楚可怜,她的无赖无奈,依然是那般纠动着他的心。
她嫁给他,成了他的新娘,她却高昂着头颅,将所有的艰难险阻与一切侮辱都漫不经心踩在脚底,那份雍容显得如此高贵不可亵渎。
她细心经营着两人的生活,为他做的衣,为他织的围脖,为他熬汤制药,夜已继日的为他寻找解毒之方……
此时此刻,两人在一起一同走来的点点滴滴都映上了心头,他心里倍觉酸痛,他不该怀疑她,就算她没说喜欢他,可是她用心了,就算她心中还有别人,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在为他着想,为什么他一碰上这种事情便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若是她对他无心,他伤了她,岂非更让她无心,将她推得更远?
悔恨占据了他整个心头,如今大哥生死不明,心里忽然之间好像空落落的,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要她陪着他一起把大哥找回来,他们是才是他至亲的人,这两个人,在他生命中,缺一不可。
弃马上得山,静慈庵已静静地矗立在眼前,庵门紧闭,青衣魅影正等在门口,见了他,赶紧过来道:“少爷,你总算过来了,快进去把少奶奶叫出来,那主持说要明早为少奶奶鸣钟剃度,再不带出来可能就要迟了。”
此时傅誉心里虽急,但是已不敢造次,他重重拍着山门,大叫道:“娘子,娘子,快出来,随我回家……”
他的声音又大又急促,呼声在空旷的夜色中显得突兀而又震颤,惊飞了山野间不知几多飞鸟。
九雅正在庵堂的客房里休息,灯下,她手握被她扯下的傅誉那个玉坠,脸上一脸狐疑之色。
这东西触手太冰凉了,在手里多拿得一会,一种奇寒的寒意几乎就要穿透她的肌肤钻进骨子里。之前她将玉坠贴身放着,只过得一会,就感觉浑身发冷,有阴寒之气有形无质的丝丝直往身体里蹿,怎么还有如此奇怪的东西?就她所知,不管何物,总有它的阴阳生克之气,此物阴寒,长期附于人身,必会伤人筋骨经脉,傅誉长期戴此物,会不会与他身体里的寒性有关?
如果是他母亲在世,真会让他佩戴这种伤身的玉坠么?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玉坠,玉坠呈泪型,碧玉如翠,蒙蒙寒意在灯下生出莹莹之光,入手紧沉,这种寒玉,密度有如此大么?
她将玉坠移到灯下紧紧盯视着,好像要穿透玉面,仔细瞧清楚玉坠里究竟藏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远处的拍门声,还有傅誉迎风大叫娘子回家的声音。她眉目一冷,将玉坠收了起来,不管这次还能不能回候府,但是这个人,她一定要借此煞煞他的锐霸之气。
守在外间的裴妈妈几个也听到了傅誉的叫声,她们几个同时撩了帘子进来,裴妈妈说道:“少奶奶,姑爷已经来了,说明他还是不想你走的,何不如出去与他说清楚今天的事,看他怎么处理?”
九雅将灯芯拨得更亮了些,“此事妈妈就不要担心,与他说不说清楚,我心里都有分寸,你们几个就在外间坐着,暂时先别管他。”
说是不让担心,春菊仍是担心道:“少奶奶,只怕姑爷叫的时间长了没回应,转身走了怎么办?”
雨蝶却是了解九雅的脾气,撇着嘴道:“姑爷若是就这么样走了,少奶奶便是再也不会看他一眼。昨晚姑爷那般欺负人,少奶奶不趁此给他来点颜色,怕是以后又会故态复萌,少奶奶岂能忍受得下去?”
裴妈妈训斥道:“你这丫头,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么样让姑爷熬着,大老爷们哪个没有脸子,没有脾气?若是姑爷真就这般回头走了,难道你就真的让少奶奶此生孤寡下去?”
雨蝶却是也有个性,相驳道:“姑爷若是真心喜欢少奶奶,少奶奶今天受得如此大的气,他不思怎样扭转她的心,反而只顾着自己的脸子脾气,依少***性子,这种夫君她也不会要。不说少奶奶不会要,我也不会要。少奶奶有能力得很,根本无需依着一个男人过活,跟着姑爷憋在那候府里,本来就受了不少委屈,正好,没了他们的束缚,少奶奶倒可以放开手脚自己大干一番。”
裴妈妈哪里听得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她抽起一个鸡毛掸子就朝雨蝶打去,“叫你好生劝少奶奶,你却说这些挑唆的话,看我今天不打得你闭嘴。”
春菊见她真发了怒,赶紧将她抱住,“裴妈妈,你问问少***意思就行了,干嘛要跟雨蝶计较?”
九雅起身把雨蝶护在身后,劝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裴妈妈,请你相信我,相公他不是那种调头就走的人,我只不过有两件事需要要答应,他若是答应了,我就会与他和好,你真的不用太担心。”
裴妈妈这才息了怒气,白了雨蝶一眼,放下鸡毛掸子道:“不管怎么样,外面山风大,姑爷已经拍得半天门,我先把门给他打开,你们要闹,就在院子里闹,就算他要调头走,我也少不得要将你们两人关一起。”
她当初就是受了姨老太太的托付,一定要将九雅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如今九雅出了这等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任性妄为,日后又留下后悔的种子。
见她出去后,雨蝶噘着嘴,九雅失笑道:“别生她的气,她也是一番好心,只不过我们的观点不同罢了。”
雨蝶仍是一脸不郁。
傅誉的拍门声越来越响,几乎大有将山门拍垮之势,普贤大师还在经堂念经,被他吵得完全不得安宁。不得不收了课业,带着几个小尼过来查看。
待她过来时,裴妈妈恰好将庵门打开,傅誉一下子冲了进来,一脸憔悴地抓住裴妈妈急问道:“我娘子呢?快带我去见她。”
还不待裴妈妈说话,普贤大师就宣了佛号道:“施主,我们此处乃尼姑庵,男施主请止步,万不可入内。”
傅誉回头盯着她,“你是谁?”
普贤大师垂眉道:“贫尼普贤,乃静慈庵主持。”
傅誉一听她的名号就火冒三丈高,毫不客气地斥道:“听说你之前还劝我家娘子剃度出家,有没有这么回事?”
普贤眉眼一动,“施主,那位女施主一身煞气,又属纯阴之身,贫尼劝她皈依佛门,是在造福苍生……”
傅誉气极反笑,“她是我娘子,她若跟你皈依了佛门,那我怎么办?要不要我也剃了度在对面建一座庙,我们寺庵相对一起造福苍生啊。”
寒子鸦忍不住在旁边闷笑出声,少爷的想法果然奇妙。
后面一个年轻尼姑喝道:“大胆,主持面前岂容尔等如此污言秽语?”
傅誉哼声道:“我家娘子是我的,若是哪个再劝她入佛门,我就把这庵门给拆了,谁都别想好过!”
普贤大师双手合什连连宣着佛号,“施主煞气凌云,若是在静慈庵对面能建庙修行,他日必得去戾气,成正果,贫尼愿助施主一臂之力。”
傅誉脸色一绿,寒子鸦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惹得傅誉一脚就踹了过去。
他回过头来冷笑道:“大师就别作此指望了,我家娘子非得跟着我回家不可,剃度修行什么的,以后请休在我家娘子面前提起。”
普贤大师叹了口气,终于抬起了她深如浩瀚夜空的眼眸,“阿弥陀佛,施主既然还贪念红尘俗世,贫尼亦不可勉强,但是请施主定当留步在此,不可再前,扰了佛门清规,若是不遵照此行,贫尼立刻便叫那位女施主离开。”
她说完就带着几个小尼走了,傅誉才不管她的交待,他也巴不得庵里的人把九雅赶出来,提脚就要往里闯,后面的青衣魅影拉住他,“少爷还是不要莽撞,我们都被赶了出来,你若是闯进去,怕是少奶奶更气。”
傅誉甩开了他的手,“我若不进去,她怎么出来?你们别拉我。”
他沿着大殿往旁边通客房的小径走去,裴妈妈给他引着路,几人不顾一路女尼的惊呼声就直奔九雅所在的西院客房。傅誉径直走到一间里面亮有灯光的客房门前,抬掌就拍,“娘子,娘子,快开门,快点随我回家……”
他身后同时已经有女尼赶了来,不斥他,而是向里面的人低声道:“女施主,因为你的存在,扰得我们庵里不静,主持说了,请女施主速速离去。”
九雅在屋内听得庵内尼姑相赶的话,心里更是气恼,傅誉就是这么样,一意孤行,我行我素,他若是有诚心,就当该遵守此处的规矩。如今他依然只照着他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以为他逼着庵里的人赶她,她就会跟他回去吗?把她宋九雅看成了什么样的人?
她当即冷笑了一声,冷冷道:“傅誉,请你听清楚,今日你们家人列出我犯多重罪,罪大恶极,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若是还有男子气慨,就当赶快离开这里,不要扰了佛门清静,就算主持把我赶出去,我也不会跟你回去。而且我会直接离开京城,我们两人永不相见!”
傅誉听得大骇,把门拍得更急了,“娘子,你又说什么恶话?他们赶你,又关我什么事?你是嫁给我,又不是嫁给他们,我都没说赶你,他们说的话岂能算数?那好,就算你不跟我回候府,你先开门,我带你回鲁西,好不好?”
他在门外又叫又求,声音好不凄切,雨蝶从未见他如此在九雅面前伏低作小过,顿时也软了态度,帮着低声劝道:“少奶奶,姑爷的态度好得很,当着这么多人,求得也很可怜,你就开门跟他走吧。若是去鲁西也好啊,再不用看候府那些人的嘴脸,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九雅摇摇头,“你别多说,我现在无论如何是不会跟他回去的。”随后她又对外扬声道:“你走吧,休在此吵闹。若是一定要闹,我马上就连夜离开!”
傅誉惊骇得住了手,连连道:“好好好,我不吵,娘子你只开门,我带你马上去鲁西。”
九雅根本就不再理他,让雨蝶和春菊去外间歇着,她自己则关了门,熄了灯就睡了下去。昨晚伤痛一夜,今日又遇一连番事,她已经彻底累了。不管傅誉怎么样,她都得先歇足精神,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了下去。
春菊和雨蝶相视叹气,傅誉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又急又不敢闹,真恐九雅发了横,就此离开了京城再也不理他。他只怔怔地站在门前,就那么干等着。
那几个女尼见他总算安静下来,便也稍通了下情理各自退了去。
天边眼看又是层云堆积,冷风乍起,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裴妈妈看着傅誉本是俊秀的面颊上都长出了胡渣,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副已经很疲累的样子,便朝里面轻劝道:“少奶奶,马上就要下雨了,姑爷这样站在这里怕是要淋雨,少奶奶就开门让他进去吧,有什么话敞开了说,不就好了么?”
她说她的,里面却没有人应声,傅誉心里更伤,低声下气道:“裴妈妈别说了,娘子若是还怨我,便让那雨淋一淋泄泄她心里的怨愤又有什么关系?”
而就在他们这一话间,头顶已是开始电闪雷鸣,三月底正是雷雨骤临的季节,只一会子时间,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瓢泼一般的大雨夹着雷霆之势轰然席卷而来。青衣魅影几个在裴妈妈的指引下已打开旁边的客房门进去躲雨,寒子鸦拉了拉傅誉,“少爷,这个时候瓢风雨很大,你昨晚又一夜未歇,先进去躲躲雨喝口热茶再来劝她。”
傅誉倔强的甩开他的手,“她不出来,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要歇你去歇,不用管我。”昨晚是他的错,他无法弥补,若是他伤得身子淋些雨能让她解气,他便依了她的意,只愿她能原谅他,不再提离开他的事。
寒子鸦摸摸下巴,再望一望从屋檐下飘过来的冷雨,也罢,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他断没有陪着一起受罪的道理。再说少爷身体经昨晚一熬,现下瞧那气色几乎就快虚脱的样子,自己可不能倒,倒了谁来他跟前鞍前马后的跑腿?
他也缩进了屋里。
傅誉一人痴痴地站在檐下,任那瓢泼一般的雨水往他后背浇灌。
雨越下越大,风越来越冷,九雅本想闭上眼静静地睡,可是眼前总浮现傅誉那张倔强的脸。听着外面雨打琵琶的声音,那阵阵雨声就好似打在她心头一般,难受得很,这眼睛,又如何闭得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裴妈妈在门外带着微急的声音劝道:“少奶奶快开下门,姑爷快支撑不住了,莫要让他弄出病来,我们劝他又不听,你就出来应应他吧。”
九雅听得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以被子蒙头,他伤害过她,她绝不应该如此就轻饶了他,那厮狡猾多端,他不过是在用苦肉计,岂能上他的当?若是就这般软了,她的要求怎么提出来?又如何煞他的锐气?
然而此时她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干脆又把衣穿好,忍不住走到窗边把窗子朝外面稍推了推,果然见到傅誉仍痴痴地站在屋檐下,远处微弱的灯光射过来,将他憔悴得不成形的脸面赫然映入她的眼帘。裴妈妈心疼地要给他披件衣,却是被他推开了,用嘶哑的声音低声道:“裴妈妈去睡吧,我在这里等娘子,不用管我。”
九雅暗咬着牙,他以为他这样她就会原谅他?她将窗子又合拢,也只有呆呆坐在桌边,什么也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