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到严子桓脚下,砰砰砰地以头撞地,磕得地上很快就有了血印,他却似不觉得痛,一味地磕头,没完没了。
“*,好好说话!”严子桓心下一沉,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又泛了上来。
以*的性子,一般的事已不可能让他如此失态,难不成……
然而他那声音却被那撞地声盖过,*象是已经失了心志一般,除了开始时还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此时连话都说不了了。
“*!”宝儿板着脸,一脚踹了过去,“殿下叫你好好说话,听见没有!”
*被踹得歪倒在地,受了一惊,满脸是血地茫然看了严子桓半晌,这才象是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挣扎着爬起,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哽咽着道:“殿下,陛下驾崩了——”
严子桓蓦地退了两步,闭了眼,脸色瞬间白如纸。
一应禁卫与东宫侍卫皆变色。
“你胡说什么!”宝儿白着个小脸,颤着声厉声喝道,“*,你老糊涂了不成,这话也是能随口乱说的么?”
“殿下,奴才没有胡说。陛下躺在叶贵妃的床上,心口被利器刺中,不是刀剑所伤,倒象是女人常用的簪子……”*突然回身,抬手指着叶兰雅,声音凄厉,“一定是她杀了陛下,一定是她!”
“伤口可是这般大小?”楚清欢将脚下金簪踢了过去,金簪在地上划出一道清响,落在他面前。
*捡起,瞳孔一缩,失声叫道;“就是这般大小!”
他刚才接了紧急军报入兰香殿,隔着帘帐叫了许久不见萧天成有动静,只得掀开帐子去推他,没想到只轻轻一推萧天成便仰面倒了下来,口鼻溢血,双眼未闭,他骇得军报落地,半晌无法动弹。
之后好半天才勉强收拢了神志,抖着手掀开被子,赫然看到萧天成心口处一枚圆形伤口还在流血,被褥内一片血红,而萧天成身体冰凉,显然已死去多时。
震惊恐惧之下,他不敢声张,捡起军报藏在身上,强作镇定地叫那送军报的人等着外头,也不敢惊动禁卫军,只一人踉跄着跑来找严子桓,在看到他那一刻,强压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才有了刚才那一番举动。
东宫内外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对于这样一个消息,无人敢信,又无人敢不信。
贴身伺候了萧天成二十来年的*,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拿这种玩玩笑,任谁都不敢。
“张公公,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叶兰雅突然厉色道,“陛下的手谕尚在此,你又如何能断定陛下驾崩与本宫有关?本宫又为何要害陛下?陛下死了,对本宫有何好处?”
一连串的反问,让*一愣,一时竟答不上来。
原本对叶兰雅惊怒相视的禁卫亦是一怔。
“这个很好解释。”楚清欢淡淡道,“虎毒不食子。萧天成与太子毕竟是亲生父子,顾念到太子,萧天成未必不会改变杀我的心意。你与他私下定有协议,见他想毁诺,便索性杀了他,假造手谕,想一举杀了我。叶兰雅,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向来不顾惜,这种害人害己的事由你做来,丝毫不奇怪。”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测。”叶兰雅脸色微变,却傲然道,“你说我假造手谕,又有何证据?”
楚清欢一静。
“要证据是么?”严子桓悠悠睁开眼眸,眸色漆黑如夜,更显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你只识我父皇手迹,却不知他书写时习惯用左手,在末尾处也总是会在左侧点上一点,这只是他的习惯,并非刻意为之,而你却不知。”
他伸手,看着叶兰雅勃然变色的脸,道:“拿手谕来。”
*想起那手谕正在自己身上,连忙从怀里取了出来,双手递上,“殿下。”
严子桓取过,打开,眸光在手谕末端一掠,唇边浮起一抹冷屑。
他随手交给*,“传阅下去,是非真伪一看便知。”
*率先一看,随即冷笑一声,递给旁边的赵统领,赵统领一看之下立即脸色一沉,狠狠地盯了叶兰雅一眼。
手谕无声地在众人手中传递着,一道道凌厉的目光不断投射向叶兰雅,到最后,形成一股沉闷得让人无法透过气来的气息,团团笼罩在叶兰雅身上。
叶兰雅自知大势已去,却越发仰起头颅,高傲不屈。
“是又怎样?”她不屑冷笑,“一个对女人的承诺都做不到的男人,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
“你还敢承认!”*尖声叫道,“殿下,杀了她,让她给陛下陪葬……不,她没有资格给陛下陪葬,应该把她凌迟处死,再扔到城外去喂狗!”
“对,杀了她!杀了她!”以赵统领为首的禁卫军激愤喊道。
严子桓抬手轻轻一压,所有声音立即低了下去,他只看着楚清欢,“楚楚,你想怎样处置她?”
楚清欢默然片刻,道:“她杀了你父亲,你比我更有处置权,由你决定。”
严子桓点点头,也不推辞,对*道:“刚才可是有重要军报送进来?”
“对对。”*这才想起来,将军报递了上去,“这是八百里加急刚刚从边境送来的紧急军报,本来是要交给陛下过目的……”
严子桓已刷地一下扯过军报,撕去封泥,取出里面信笺快速浏览一遍,双唇紧抿,许久不语。
果然,果然……
以夏侯渊的性格,这样的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但发生在此刻……当真不太是时候。
他心中苦笑,对上楚清欢问询的眸光,却说得平静异常,“大邺二十万大军破我边境,连破两城,目标是在一个月内攻下文晋……夏侯渊亲自为帅。”
“什么?!”*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其他人亦震惊至无语。
最意外的莫过于叶兰雅,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天,嘴里喃喃:“他来了,他来了……怎么会,怎么会……”
蓦地,她眼神一顿,呆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为了我……他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可笑我……哈哈……哈哈……”
她象是疯了一般仰头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泪直流。
“叶兰雅,你既然如此爱着夏侯渊,不如我给你个机会。”严子桓面无表情地道,“他的大军正往齐都而来,如果他看到你出现在我军前锋阵营,你说能不能带给他惊喜?”
叶兰雅的笑声戛然而止,盯着他半晌,突然目光一变,尖声道:“你想让他知道我在文晋的所作所为?你想让他知道我跟过萧天成?想让他看到我被毁的脸?你休想!”
“楚楚,你觉得怎样?”严子桓却未再理她。
“由你喜欢。”自得知军报内容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的楚清欢点了点头,将叶兰雅一推,旁边的禁卫立即将她擒住。
“楚清欢,你休想让夏侯看到我这般模样,休想让我在他面前出丑,休想!”叶兰雅拼命挣扎,脸上的伤口再度绽了开来,尤显狰狞。
楚清欢看了眼这个完全抛弃了优雅姿态的女人,连话也懒得说,越过她往东宫内走去。
严子桓亦转身,淡淡抛下一句话,“有句话忘了告诉你,我父皇从来不用左手。”
叶兰雅双眼顿时圆睁,呆了片刻,陡然厉声尖叫:“萧慕,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一线寒光飞射而至,封住了她的喉,断了她的叫声。
楚清欢冷冷回头,“想死?我成全你。”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吓死你
“哐!”在殿门甫一合上之际,严子桓突然象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后背重重靠着殿门,身子缓缓下滑。
“公子!”宝儿与钟平大惊,急忙在两边将他扶住,想扶他起来,手臂上的重量却软绵绵不着一力,顿时让他们再也不敢动上分毫。
严子桓双眸轻阖,唇色青紫,连呼吸都轻微得几乎听不到,宝儿一抬头看到他这副模样,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急声轻唤:“公子,公子,你怎样……”
怪不得刚才公子要借着处理要事支开楚清欢,硬是拒绝了她的陪同,将她留在东宫,自己强撑着来到御书房,一路上不言不语,他只道公子是因为陛下驾崩之事伤心过度,再加上太过劳累,未想,未想……
心里骇怕到无以复加,他蹭地站起,打开半扇殿门就冲了出去,“我去找老院正来。”
严子桓手指微动,到底没有力气阻止他,只觉得万般疲累席卷四肢百骸,连心也似乎跳跃不动,甚至连呼吸都随时会弃他而去。
强撑着这一路,耗费了他全部精神心力,太累太累,可他知道后面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担忧地注视着他,他不能倒,不能。
他不想让她担心,哪怕她已看出他的不支,只为了顾全他的自尊没有要求跟随,但,只做个表面也好。
“公子。”钟平眼眶泛红,强忍着声音里的哽咽,半跪在他身侧,“靠着我吧,门板太硬。”
他知道御书房最里面有萧天成休息用的软榻,可是此时,他比谁都清楚严子桓已不宜移动,至少要等到太医诊治之后。
严子桓没有动,他象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一般,倒在最后的栖息地就再也动不得。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叶兰雅临死之前的那句话——“萧慕,你不得好死——”
或许,这真是他的宿命。
他的母亲因为他的父亲撞柱而死,他的父亲又那样死在一个女人手里,没有一个是善终,身为他们的儿子,又怎可逃避得了。
只是以前能坦然面对的结果,如今却反而不能接受,他不舍,因为心中有了牵挂,因为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疾至,所有禁卫已被严令不许声张,由鲁江全权统领,一切等到天明之后再作决议,钟平戒备地朝外望去,看清来人才稍安了心。
“老院正,您快看看我家公子。”宝儿一脚踏入内,便将老院正拽了进来。
老院正也不与他计较,借着灯光一看严子桓脸色,顿时一惊,二话不说便蹲在地上为他诊脉,脸色凝如铁灰。
“拿床厚褥子来铺在地上。”他头也不抬,取了颗药丸喂入严子桓口中,吩咐,“殿下此刻不宜移动,你们替他把外衣脱了,扶他躺下。”
钟平一把扯过宝儿,“你来扶着公子,我去拿。”
等到宝儿接手,他立即将里面软榻上的被褥都拖了过来,三两下铺平,才小心地脱去严子桓的狐氅与外袍,扶着他慢慢躺下。
老院正从药箱里取出金针,出手如飞,在他身上连下十数针,又一手搭上他的脉搏,神情凝重得几近灰暗。
宝儿忍了又忍,才忍着没有哭出声,眼巴巴地望着严子桓,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钟平却一直在看老院正的神色,心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多年前老院正就曾说过,公子这病切不可费心伤身,忧虑过甚,亦切不可复发,一旦复发,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
他从小便陪伴在公子身侧,老夫人当年撞柱身亡,引发公子心疾初发,那时便如同此刻一般,面白如纸,唇色青紫,呼吸微弱得象是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后来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在山上休养了好几年病情才渐渐好转,这些年一直没再复发,公子也能象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他们都以为公子就此好了,没想到如今……
如此相像的症状,就算老院正不说,他也明白这是潜伏于体内的心疾再次复发,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再想,不敢再想。
许久,严子桓的唇色渐渐转淡,老院正才拿开的手,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沉默地走到案桌边,捻亮灯芯,写了药方交给钟平。
钟平不接,只执着地看着他,他默默将药方放在桌上,背起药箱就走。
“老院正!”钟平追出御书房,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老院正默然望天,“你们都知道该怎样照料殿下,老夫就不多叮嘱了。”
钟平眼睛一红,却不放手,坚持地问:“老院正,请您告诉我,我家公子的病情到底如何?”
老院正回头,久久地看着他,末了,黯然一叹:“多则一年,少则数月。”
“什么!”钟平心神俱失,手一松,衣袖倏忽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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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严子桓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处,一双红肿得象兔子的眼睛几乎贴着他的脸,见他醒转,那兔子眼一弯,兔子眼的主人惊喜地叫道:“公子,你醒了。”
他勉力勾了勾唇,眸光一转,见旁边只有宝儿一人,想了想,问:“钟平呢?”
“钟平?”宝儿抬起头,这才意识到钟平不见了,疑惑道,“之前还在的,去哪儿了?”
木立在门外的钟平用力吸了口气,逼回眼中的泪意,扯了扯嘴角,笑着迈进了门,“我在这儿呢,刚刚去送老院正了。”
“送个人也送这么久。”宝儿不满地嘀咕,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声问道,“对了,老院正怎么说?公子的病可还好?”
“没什么大碍,老院正说,只要将养得当,公子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
“真的?”宝儿眼睛大亮,开心地道,“那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钟平不敢去看严子桓,假装忙碌着去收拾软榻,“地上太硬,公子还是睡到上面来吧,以免受寒。”
“对对……”宝儿不疑有他,只被这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乐得不知东西南北,帮着去收拾,“我都给忘了,地上寒气重,可不能一直躺着。”
“就你这小脑瓜子,能记得多少东西。”钟平取笑。
“你才小脑瓜子!”宝儿不服气地反驳,“平时那么多的事儿,还不都是我记着,你们这些大老粗都只知道舞刀弄枪,能知道啥?”
“是是是,我们是大老粗,你是小嫩细……”
两人互相打闹的声音在这寒夜里万分热闹,严子桓静静地看着,眸底几分寂寥。
“叫傅一白进宫,我有事要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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