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骝马亲昵地蹭了她的手一下,打了个响鼻。谢满棠含着笑看着这一人一马,替安怡拂去肩头的雪花,道:“快进去吧,别让你家里人久等了。”
安怡提着裙子小跑到门边,又听见他在后头叫她:“安怡。”
安怡停下来回头冲着他笑:“什么?”
“没什么,就想问你,要高兴点了么?”谢满棠温柔地看着她笑。
“嗯!”安怡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非常高兴。”
“快进去吧,早点睡。”欢喜是会互相感染的,谢满棠的眼睛里便也多了几分闪耀的星光。
“你也是。我进去了啊。”安怡恋恋不舍。
“嗦什么?真嗦!”谢满棠皱着眉头表示不耐烦,唇角却微微翘起,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同样十分的不舍。
安怡几乎是踩着梦幻般的步伐走了进去,兰嫂依旧在角门处等着她,见她欢快地走进来,便笑道:“方才听夫人说起,后日郑王妃要来家里做客,姑娘知道了吗?”
安怡道:“知道的。”
兰嫂就开始唠叨:“姑娘该穿什么好呢?可惜了那几套衣裙。要不然,再想办法去请那位白老三帮忙做几套吧。”
“来不及了。”安怡很认真地道:“郑王妃不会太在意这个,过得去就行。”
主仆二人一路低声说着话走进去,知道她平安归来,一直亮着灯火的薛氏和安保良的房间跟着便灭了灯。
次日清早,雪停风住,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照得皑皑白雪里透着金红色。下人们一边扫雪一边说笑,安怡带着安愉在院子里堆雪人,雪人堆到一半,外头来了客。
张欣裹着件颜色有些陈旧的紫羔皮裘,由一个仆妇并一个丫头陪着走了进来。途经安怡姐弟身边时,特意停下来和安怡打招呼:“淑惠乡君,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她怎么来了?安怡有些吃惊,淡笑着道:“田大奶奶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才见过没几日,你竟然忘了么?不知你有没有去看望过贵府的姑太太呢?她一直都在念叨着你呢。”
张欣道:“这几日事多,忙得很,没空。既然乡君这样挂念着我们姑太太,要不改个时候你我一起去探望她?”
安怡就笑:“就和上次你来看我们一样的吗?只是顺天府的大牢里不好放火呢。”
“既然你不得闲,那也算了。”张欣面不改色地伸手去摸安愉的脸:“不愧是乡君的弟弟,长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没去学堂里么?也是,不去倒免去了许多麻烦。”
安愉警惕地让开她的手,躲到安怡身后去。
张欣也不见尴尬,收回涂了蔻丹的手,朝着安怡阴森森的笑:“我瞧着乡君看见我似是有些惊异。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今早起来,突然想起有件事必须要和令堂说。我就来了,本以为令堂会很忙,顾不过来见我,谁知令堂真正是个和气的好人,我才等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让人领我进来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怎会安了好心?安怡的心直往下沉,她本以为薛氏对张欣早就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愿意见张欣,谁知还是错估了形势。
“你一定很后悔没有早作防范拦住我吧?你拦不住我的,今日不成,我就改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来,我进不来你的家门,换个地方等着令堂也是一样的。使出一百种法子,总有一种法子能让令堂心甘情愿地见我。你猜,我找令堂是为了什么呢?”张欣愉悦地欣赏着安怡的面部表情:“不好让令堂久等,咱们改个时候再细聊。”
安怡目送张欣走远,叫欣欣过来陪安愉堆雪人,她自己则去找安老太:“张欣来了。”她要光明正大地把张欣赶出去。
安老太皱着眉头吩咐黄鹂:“让厨房弄一盆不拘什么血来。”
正文 第487章 疯婆子
张欣鄙夷地看着薛氏,分明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的女儿,侥幸生了一副好容貌,又误打误撞嫁了个粗鄙老丑的男人,居然也就做了四品的恭人,大摇大摆地做上了官太太。瞧瞧,穿戴得多好啊,鲜亮的大红缂丝面灰鼠皮袄子,珠钗上镶嵌着的东珠得有手指头那么大,明晃晃的戳人眼。
若是从前,张欣兴许看不上薛氏这身装扮,觉着是暴发户一般的,不值一提,但现在她穷了,她便觉着看不惯了。心里又酸又痛又忿恨,只巴不得将眼前看到这一切美好全部摧毁得一点不剩才好。
薛氏见她阴沉着脸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紧张地将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安怡?”
张欣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皮子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碗里的茶沫子,那气势反倒压过了薛氏一头,仿佛她才是此间的主人,薛氏才是求着她的那个人。
薛氏等不到她回答,想把赶出去却又害怕她之前撂下的狠话,就这样熬着呢,又委实觉得有点不得劲。左思右想,好脾气地道:“我们安怡从来是个倔性子,就算是她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你,那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她,你有气只管冲着我和她父亲来,她还年轻,还没嫁人呢,你这样做会害了她的。”
张欣不由一口浊气冲上心头来,凭什么她的父母亲就要为了张婕妤的事弃了她不管,莫贵妃都说了此事与她无关,家里人怎么还这样害怕,不管她的死活?凭什么安怡为非作歹,到处招摇撞骗,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安保良和薛氏却这样的护着安怡?
张欣眼里闪过一丝恶意,冷笑道:“我不是为了害她,而是专为了解救安太太和府上的小公子而来。你约莫觉着,我之所以针对她是因为她得罪了我的缘故,其实不是的,而是她真是安九的恶灵附体。”
薛氏再好的脾气也气得不行,横眉怒目地道:“你再乱说,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欣笑道:“我若是害怕就不会主动送上门来了。我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无凭无据的话不能乱说我是知道的,我既然敢来,那就说明我是有证据的。我来问夫人,当日安怡被陈知善和吴菁抬回去时,是不是气息奄奄,醒来就说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之后行为就一直比较怪异?你们却只当是她九死一生,懂事了?”
薛氏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没好气地道:“我不想听,你是来挑唆我的,你走吧。”
张欣偏还不走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么?从前冲动易怒爱惹事的女孩子,突然间就懂了事,压得吉利低了一头不为其说,还能赚钱养家操持家务?她擅棋,擅书画,擅笛,擅茶,可是您教的?”不等薛氏回答,便十分肯定而轻蔑地道:“我知道不是您或者安大人,你们夫妻虽然识字读书,也能作些诗词,行此风雅之事却始终逊了一筹。吴大夫教的么?据我所知,陈知善也说了,吴大夫擅长医术,却不擅长这些。那么,安怡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本领的呢?可别和我说她是自学成才,昌黎那个小地方,你家又惯常过的穷苦日子,她就是想学也没地方学。”
薛氏的脸渐渐白了,随即十分愤怒地指着门道:“你给我滚出去!别叫我让人拿笤帚把你赶出去!”
张欣掩着口笑:“您别急别怕啊,我这里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您不认识,安怡却认识,他们最是知道安怡的底细,您不信我的话,可以安排他们和安怡面对面的对质……”
忽见几个仆妇轻脚快手地走进来,为首的钱婆子给薛氏匆匆行了个礼,含笑道:“老太太让婢子们送客。”不等薛氏表态,便上前抓住张欣的手臂,硬生生地将她拖了出去,张欣带来的丫头婆子想上来帮忙,钱婆子很凶地道:“不想死的只管上来!”
那两个丫头婆子真心害怕,却又忌惮张欣事后找她们算账,便装腔作势地上来劝,张欣却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并不着急挣扎,任由钱婆子等人拽着她往外拉,呵呵笑着道:“别怕,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又和薛氏道:“好歹我是客,让我自己走不好么?弄得难看了,对府上的名声也不大好。”
薛氏的心跳得狂躁,用力按着胸口不说话,钱婆子等人手上越加用力,张欣肆无忌惮地笑着,盯牢了薛氏道:“你会后悔的,总有一日,灾难降临,你会后悔的。”
薛氏吓得面无人色,攥紧了前胸的衣服愣愣地看着张欣,张欣见薛氏已经动摇,还想再接再厉地恐吓几句,一盆凉水兜头泼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寒战,愤怒地朝着凉水袭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安怡扶着安老太站在路边,祖孙俩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张欣不由大怒,朝着安怡大喊道:“安九贱人!别以为你换了张皮就瞒得过我,你化成灰我的认得你……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呃……”
原来是安愉跑过去把一团雪塞进了她的嘴里,安老太赞许地看了安愉一眼,扶着拐杖走上前去,俯身看着张欣一字一顿地道:“你才是贱人,你的好日子才是没几天了,装疯卖傻的撒泼么?老娘叫你知道什么才叫泼妇!”言罢挥手狠狠打在张欣脸上,再吐了张欣一脸唾沫,恶狠狠地道:“把她拖出去!”
张欣又是屈辱又是恶心,凶狠地瞪着安怡,安怡袖着手,神色淡漠地看着她,全无半点心虚的模样。张欣吐出嘴里的雪团,朝着安怡阴森森地笑,无声地道:“你等着!”她手里一直压着的那张底牌,该是揭开的时候了。
钱婆子等人粗鲁地将张欣扔出大门去,一如当年赵春把田均扔到街上去一样,她被摔到雪里砸得鼻青脸肿。丫头婆子扑上来才要将她扶起来,一盆黏稠腥臭的不知什么血劈头盖脸地泼下来,淋了主仆三人一身。
“哎呀!”路人看到这景象,全都惊呼起来,纷纷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兰嫂鄙夷地道:“不守妇道的疯婆子。”
正文 第488章 楚歌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看着自己全身的血,吓得摊着两只手嚎啕大哭起来;婆子心疼自己身上的新衣,连呼倒霉,也不想去管张欣;张欣挣扎着站起来,一张糊了满脸污血的脸越发狰狞可怖,在她的一生中,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她这时候才知道安老太那句“老娘叫你知道什么才叫泼妇!”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怡,你个贱人!”她不甘心地想朝安家的大门扑过去,脚底下的污血和着冰雪却滑得摔了个狗啃屎,门牙都摔松了,满嘴的血污,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那盆来历不明的污血。
兰嫂“嗤嗤”笑着,恶意地道:“田大奶奶,黑狗血的味道如何?是不是好东西呢?听说沾了这个东西,即便是好人也要倒一段日子的霉,你且好好去享受吧。”言罢走进去,命人关牢了大门,吩咐门子道:“老太太说了,日后再有此人上门,谁敢放她进去,严惩不贷。”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张欣疯狂地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关于安怡的事情全都揭露出来,却又知道还不到时候,更因为全身上下都冷透了,实在煎熬不住,便狼狈地将袖子掩着脸,叫丫头去让车夫把车赶过来。
丫头抖手抖脚地跑了一趟,回来绝望地道:“找不到人。”
这些个烂了心肠的恶棍!张欣狠狠咒骂着,猜到一定是安怡让人提前把她的车夫支使走了,为的就是要看她出丑。她这副样子,便是雇车也没人乐意拉她回去,难道叫她走回去么?张欣发疯似地扑过去用力拍打着安家的大门,干脆大家都不要脸好了,她就要闹,闹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忽听一条女声在后头温和地道:“这不是田大奶奶么?前段日子听人说你疯了,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谁疯了?谁疯了?你才疯了呢!张欣狰狞地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来人穿得素淡高雅,神色恬淡,举止得体,身边簇拥着六七个体面的婆子丫头,俨然是一副富贵人家当家太太出行的架势。
原来是王司业的老婆,王淑真的娘赵氏,张欣凶狠地道:“王太太这是来认外甥女儿的么?可惜了,你倒是一片好心,人家却不肯认你的。”
赵氏厌恶地看着她道:“我是来感谢淑惠乡君救了我那不争气的女儿的。没想到田大奶奶没能害着我女儿,又找上门来害人了。我本来觉着你疯了,不想与你一般见识,但今日既然遇上了,那我便要和你计较一番了。我且问你,我女儿怎么得罪了你,你要那样的害她?我再问你,你这样恶毒疯狂的性子,是怎么生成的?你的父母亲和夫家怎么就没一个人管你?”
张欣怒道:“你才疯了!自己养了个不要脸的傻女儿,还怪别人害了她……”话音未落,赵氏身边一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去,也不嫌血污,抓住她的头发“噼啪”连了她五六个耳光,边打边大声道:“你们快来看,这女人疯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生不出孩子,偷汉养汉被抓奸,要不是仗着娘家有权势,早就被休了!就这样还不消停,看到比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就眼红得不得了,到处陷害到处生事,真正疯得不成了。我们夫人好心,让老奴帮她回魂,要是这样都回不了魂,那是真没得救了!”
张欣所有的力气都耗光了,绝望地伏倒在雪地上大哭起来,她们欺负她一个人,她们欺负她一个人,可是没有人肯来帮她,她的娘家人已经不理她了,田家人更是恨她入骨,田均大概就巴不得她死在外头呢,可是她怎么甘心?
赵氏怜悯地看着她,摇头叹息道:“果真是疯了。”
安家人从里头听见动静,把门打开了,笑嘻嘻地道:“王太太怎么来了?快别和这样的疯子婆一般见识,大清早地就跑上门来闹腾,冲着我们太太好性儿,非得要借钱,不借就要坏我们姑娘的名声,我们太太原本说就当施舍一样地给她几十两银子,谁知她狮子大开口,居然要千两黄金,这可为难着咱们太太了,倾家荡产也没这么多啊……”
赵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又好心规劝张欣:“田大奶奶,您若是手里缺钱,好好来借,看在相识一场的情面上,十两百两总要借给你,这样讹人可就不对了。让令尊令堂和你家田大人知道,可不是要生生气死他们,让他们没脸出来走动?”
张欣好生愤怒,这些人怎能红口白牙地睁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