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帮忙,问问那上一层的药商?”
任何人的帮助都是有限的,之前这一家子人已经欠了吴菁太多人情和钱,且人家还特意给自己找了这么个活,抄书誊方子再供一顿饭,这得多大的人情?只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情。现在请吴菁帮忙也无可厚非,问题是拿不出钱,那就是又要人家垫钱。虽是急需,但这也太得寸进尺了,有多少情分够磨?安怡皱起眉头,道:“那药钱呢?再请吴姑姑垫着?谁去开口?就是吴姑姑开的药方,她不会不知道这药很贵。她若是有心相帮,不用咱们开口就会主动提出来,既然她提也不曾提,那就是要么不想帮,要么有难处。咱们再上前去逼人家,那就是不要脸了。”
薛氏悲苦地道:“娘也知道不该,但真是没法儿了,叫我怎么办?”疼在儿身,痛在娘心,何况是关乎毛毛一辈子的大事?若是此时不治断根,将来落下个癫痫的毛病就是害了一生。之前安保良母子去了药铺求赊,不但未成,反倒受辱,只好把吴菁当成救命稻草了。
安怡叹了口气,只觉得贴身藏着的那陈知善给的二两碎银烫得人受不了。遂一咬牙,暗道这钱本就是陈知善给安大姑娘的,就合该用到安家人身上,至于自己那件事,还是以后再另寻他法吧。但她不敢说真话,不然安家人这么穷困,知道她有钱却不拿出来,而是私藏了这么久,还不知会怎么看她呢,何况安家人似是借钱成了习惯,再把主意打到陈知善一个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少年郎头上去,那叫什么事。
打定主意后,安怡将薛氏拉到一旁,把那小小的旧荷包塞给薛氏:“这是我方才和陈知善借的,约莫得有二两银子,先拿去给毛毛买药。”
薛氏立时收了眼泪,道:“你和他借的?”
“是,我之前想着家里需要钱,就厚着脸皮问他借了。他也没得多少,荷包都搜干净了。他家里管得严,这已经是倾尽所有了。”安怡想起自己耳朵上还有一对金丁香,看模样是京城紫薇楼出品的,做工十分精细,要比外头的寻常金饰贵上许多,就又伸手去取:“这个金丁香上头镶着珍珠呢,想必也能换得些银子,能凑多少就先凑着。”
薛氏矛盾地看着那金丁香,目光闪了又闪,十分的犹豫,最终道:“不行,不能动它!非是万不得已不能动它,还是先等你爹回来再看看吧。”
安怡听薛氏连接说了三次不行,不由多看了这金丁香两眼。这金丁香看得出是旧物,之前她见这家穷成这样,自己却戴着金丁香,还以为是安大姑娘十分厉害,拼命留下来的,这会儿看来似乎也不是这么回事。便追问道:“为什么不行?这是死物,可比不得毛毛的病重要。”
薛氏欲言又止,道:“总之没到这个地步。”然后就固执地抿紧了嘴,进去寻安老太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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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家事纷扰(中)
安老太早在屋子里把这母女俩的对话全都听在耳里,见她们进去,耷拉着眼皮轻轻拍着怀里的毛毛,淡淡地道:“我都听见了。”
薛氏见她只是说听见了,并不表态,微微有些着急:“老太太……”
安老太瞅了安怡一眼,讽刺道:“居然懂得用脑子了,晓得这人不好求。我先就说过,吴菁再好也不是咱家人,没得日日借钱不还,人家还不厌烦的道理。小孩子都懂的事情,你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官小姐竟然不懂?”
前面那句话是挖苦安怡却赞同安怡说法的,后面这话却是针对薛氏说的,且说得十分重,把平时对薛氏的所有不满和看不惯全都表露了出来。薛氏无言以对,只得羞惭的暗自垂泪。
撇过安老太毒舌不管,她认为不能再厚着脸皮去逼求吴菁这个观点颇让安怡对她高看了几分,觉着老太太也不是除了刁钻蛮横刻薄外就一无是处的。可是自安怡来到这家里,薛氏就一直都无条件地护着她,所以她也不能不管薛氏,任由薛氏被老太太欺负,安怡清清嗓子,道:“母亲也是急坏了。”
安老太嗤笑了一声,懒得再说话,心不在焉地转头看向院门,只盼着安保良能寻着法子并速速归来。
安老太笑声里蕴含的轻蔑太过刺耳,薛氏越发苍白沉默,怔怔地看着渐渐黑了的窗子,眼里透出几分死气来。之前婆媳争吵,安老太话里话外都是怪她没养好胎,才叫毛毛早产,才叫毛毛有了这病。若是毛毛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只好把这命给了他……
安怡在一旁瞧着,算是把这婆媳二人之间那份浓重的怨气看清楚了七八分。想必当初安老太千方百计娶了薛氏这么个媳妇,是抱了极大希望的,希望出身良好的媳妇能兴家旺家,带着全家走向另一个高度,好在族人面前扬眉吐气。但她选中了薛氏的出身,却没有料到薛氏的性情。
擅长坐在家中读书写字,观花吟诗做女红的薛氏和年轻守寡,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靠着几亩薄田和两间半烂房子就能给婆婆送终,再把儿子抚养成人中了进士做了官的安老太比起来太过懦弱无能。薛氏不但不能管好家事,拿捏不住小妾,甚至于生儿育女这个为人媳妇的根本也不能好好完成,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又是早产,还多病。
看这情形,毛毛若真有个什么,这家里只怕要出大事,必须得提醒一下安保良,不然就要家破人亡了。安怡默不作声地起了身,悄悄往外。
吉利独自藏在厨房里躲清静,因要省灯油,也不掌灯,就黑乎乎地坐在灶边。见安怡进去寻灯笼,明知灯笼在哪里也不提醒,任由安怡摸了一手灰。安怡寻来寻去寻不着,只得问道:“姨娘,灯笼在哪里?”
吉利对着她从来都是没有好气的,冷冷道:“我哪知道?姑娘不是能干得很的么?怎地这种小事也要来问奴?”
这样的当口,她倒有心思来挑衅自己,果然是事不关己。安怡冷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不知?当真不知?家中急需用钱,想必姨娘年轻貌美还值得几两银子,就不知祖母会不会给姨娘寻个好去处。”真实的情形是,妾就是妾,若真走到那一步,安老太定然只求银价高而不管吉利的死活,谁肯出银子就给谁,而娼寮给的价就是最高的。
就着那点残存的暮光,吉利似是看到安怡的白牙闪着冷光,由不得打了个轻颤,冷笑道:“大姑娘莫来吓唬奴,奴又没犯错,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和老爷怎会莫名就卖了奴?”她虽嘴硬,却里里外外都透着心虚,她明白得很,安老太买她来就是因为安家需要儿子传宗接代,因此也完全可能为了给孙子治病卖了她。
“是么?”安怡笑了一笑,回头继续摸灯笼,摸着了灯笼就自行离去,独留吉利一个人在黑暗里。
吉利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安怡的话自然不假,可若是在卖她之前毛毛就死了呢?以薛氏的身子来说肯定不能再生,安保良这么穷,也不可能再纳妾,那母子俩就都只能盼着自己的肚子鼓起来,自己也就能保住现有的地位,甚至于更高一些!吉利兴奋地猛吸了口气,随即却又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安老太兴许会卖了她将银子去换另一个更年轻体壮的进门!毕竟自己进门五年却无所出。
安怡,你给我等着瞧!你要叫我不好过,我也让你不好过。吉利起身,摸黑用力扒开灶灰,从灶灰最底下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
县衙门口挂着的两个纸灯笼散发出的光穿透蒙蒙雨雾,把安保良单薄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平白给这雨夜添了几分凄冷。
“爹爹。”兴许是自己也曾经败得很彻底的缘故,站在墙根下的安怡看着这一幕,不由对这失败潦倒、拼命挣扎的中年男人多了几分同情。
安保良抹了把顺着脸颊往下流,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一把,勉强朝着安怡笑了一笑:“你怎地出来了?”
安怡踮起脚把伞遮在他头上,轻声道:“见天黑了爹爹还没回来,不放心,出来接一接。”
奔波许久才借到一两多碎银,心里身上俱都发寒的安保良顿时觉得温暖了几分,眼泪夺眶而出。生怕给安怡瞧到,赶紧侧脸悄悄将袖子擦了,嘶声道:“天黑下雨的,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做什么?吃饭了么?”
安怡假装没看到他的眼泪,摇头道:“没吃,祖母和母亲在生气,姨娘也没心思做饭,我看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只怕是把弟弟生病的事全怪在自己头上了,有些想不开。爹爹回去后记得好生宽慰娘,也劝劝祖母不要逼得太紧,只要人好好的,总能想到办法,不然这个家可要散了。”
“嗯。”安保良忍不住多看了安怡两眼,觉着以往懵懂不知事的女儿突然间就变得聪慧通透了许多,竟似是完全换了个人。
安怡见他不住打量自己,晓得他犯了疑,但当此时,也顾不得遮掩藏拙,转而问起安保良:“爹可借着钱了?”
安保良沉默不答,轻轻推开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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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家事纷扰(下)
安老太听见声响,忙摸索着点亮了油灯,疾声道:“如何?”薛氏也满怀期待地站起身看过来,待看清楚安保良愧疚躲闪的眼神后,婆媳二人都重重地坐了回去。
薛氏忽地打开发髻,发狠道:“剪了这头发换钱!”
“哼!剪了头发能见人?那头发能值多少银子呢?你没本事也就算了,还要逼得我儿见不得人?”安老太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道:“都是讨债鬼!”
安怡把金耳钉递过去:“不要吵了,拿这个去换钱吧,兴许熬过这两日去就会有法子了也不一定。”
安老太更怒:“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动这金丁香!”
安保良垂着眼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咱们家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也许……”
也许什么?安怡竖起耳朵正等着听八卦,却见吉利垂着眼走进来,先给安老太和安保良行了个礼,又给薛氏福了一福,低声道:“老太太,老爷,太太,贱妾进门时老太太给了股银簪,太太给了只银钗,算起来得有一两多银子重,本是想留着将来送终用的,现下家里既是急需,贱妾就先拿出来用,还望太太不要嫌少。”
安老太等人顿时大为吃惊,随即安保良和安老太眼里都露出了感动和意外,薛氏则默默地垂了眼。吉利看到他母子二人的反应,挑衅地朝安怡瞥了一眼,安保良的性子她知道,最是重情重义,经她做了这一折,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卖她了。而她,不过是把明面上的那点子钱拿出来而已。想来将来家境稍许宽裕些,安保良定会加倍还她。所以安怡母女这一场是输定了。
安怡收到吉利挑衅的目光,不气反笑。好聪明的吉利,一两多银子就解决了自身的危机,还令得安老太母子感激涕零,难怪得从前安大姑娘会被她算计得爹不亲祖母不爱的。
吉利见安怡反倒笑了,一时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又见薛氏迟迟不来接银钗和银簪,就蹙起眉头哀哀切切地道:“太太不接贱妾的银子,莫非是嫌少么?”
毛毛吃一顿药便要让夫君、婆婆的心向这狡诈恶毒的妇人偏一大截,再不会有比这女人更会算计的了。薛氏自不会相信吉利是好心,只看着吉利手里的银簪银钗,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太太……”吉利作势还要哀求,安怡已经上前接了簪钗,温言道:“没想到姨娘这样深明大义,太太都高兴傻了。咱们毛毛又可多一顿药了。”却不把银簪钗给薛氏,而是给了安老太,微笑道:“我从前不懂事,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难得姨娘不和我计较,这样的疼弟弟,舍得把自己好容易存下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弟弟买药……这般行径世上少见,不管是谁知道了,只怕都要夸赞一声爹爹好福气,随便买进门的妾也如此深明大义,能急主家之所急。说来也是老太太慧眼识人。”
吉利越发摸不着头脑,这大姑娘怎地反倒为她说起好话来?每句都是赞,但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却见安保良眼里的亮光渐渐淡了下来,起身拉着安老太低语了两句。吉利心里一抖,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安老太掂掂那银簪钗,又看看薛氏和安保良,随手还了吉利:“罢了,传出去难听得很。”安家的嫡子生病,要靠买来的贱妾拿首饰出来帮着医治,这是要叫安保良的脸面往哪里搁呢?其实按老太太的想法,吉利人都是安家的,她的钱也就是安家的,哪里有这么多说法?什么也比不过孙子更要紧。可是安保良说了,这点钱不足解燃眉之急,何必枉自丢了名声?
薛氏目光微闪,悄悄看了眼安老太,安老太淡淡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先做饭来吃,早睡早起,明日好解决这事。”
“老太太……”吉利还想再说,安老太已然沉了脸道:“还不赶紧下去做饭?”见吉利退下,才板着脸朝安怡道:“明日你去医馆告半日假,陪我上趟街。”
安保良羞惭地道:“娘……”
安老太闭了眼,冷淡地道:“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记着,日后但凡要给人银钱花用时,多想想家中的老小。当时倒是为了义气大方了,这时候谁替你来养儿子呢?”说完自进了黑黝黝的里间。
吉利算计落空,恨得牙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只用力瞪着安怡。安怡轻飘飘地笑看了她一眼,淡然回头去劝安保良和薛氏:“爹娘去歇着吧。”
次日清早,安怡赶早往医馆里请了半日假,回家先帮着薛氏给毛毛喂过了药,见安老太收拾好了就扶她出门,问道:“祖母,要往哪边走?”
“当铺!”安老太黑着脸,用力将拐杖往地上发泄似地戳,戳得青石板路当当响。安怡见她这样,猜着今日要当的这东西对于她来说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果然走到半路,一直沉默的安老太终于哑着嗓子道:“这是你曾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当初我费尽心力才保存下来,若不是……”闭目长叹一声,用力顿了顿拐杖,扬起声音道:“只盼你弟弟将来能光宗耀祖,也不枉我这样为他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