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马车在途中,摇晃的狠了下,杜四喜点了下头,又给摇晃醒来。她一睁眼睛,就瞧着怀里搂着结实的儿子,还在熟睡着。而她的对面,张绿珠正望着她,似乎在打量了什么?
“坐车久了,人都是困倦了起来。”杜四喜笑了两声,张绿珠点点头,回道:“如表嫂的话,坐久了,路途远了,确实容易犯困。”
“表妹性情好,又稳又沉,不像我就爱犯困,懒散得慌。”杜四喜嘻嘻哈哈的自我讨饶了两句,又问道:“往后到了晋阳城,表妹有什么打算呢?可想过再嫁个良人,生下孩儿过了平凡的日子?”
杜四喜想着前路漫漫,就起了心思跟张绿珠聊聊天。二人聊起事情来,也就不会犯困了。
“能活着,已经足了,不敢再奢望了……”张绿珠没有笑容,平静的伸了食指,指向了她那张毁掉的脸,道:“也是表哥和表嫂心宽,一般人见着我的样儿,都得吓个半傻。”
“真是半夜三更露面,无需旁的行头,我在人眼中跟恶鬼有何两样?”张绿珠的语气里,并没有自怨自哀。相反着,杜四喜从话里听出了一些禅味。果不然,见张绿珠又说道:“一辈子,求得何?我已经看透了,若是世道平静,太平得来,便能入了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余生足矣。”
杜四喜想,心字成灰,说得就是张绿珠眼下的样子吧。
“表妹的脸,未必不能治。”杜四喜安慰了一席话,道:“大夫看过后,许是有期望……”
张绿珠再是摇头,道:“表嫂的好意,我知。其实,这张脸毁了也好,女为悦己者容,我已经没有欣赏的那个人,这张脸随他一道去了,算是解脱。”
“红尘之中,多是虚华。”张绿珠似乎看开的态度。
两人谈到此,杜四喜有些不知道应该是继续劝呢?还是不劝了?
片刻后,张绿珠先说了话,她指了杜四喜怀中的小家伙,笑道:“香孩儿真是俊,长得像表哥,亦像表嫂。等长大了些,跟表哥习武,再进了学堂念书,将来定是文武双全的小郎君。”
“承表妹的夸奖,要真是这般好,我梦里都得笑醒了。”有人夸了自家崽,哪个当娘的都高兴。杜四喜自然不例外了。
车厢的里面,两女眷之间是聊得起了劲头。
车厢的外面,坐了驾驶马车位置左右的赵洪英和高福儿,也是双双聊着些经历。当然,主要是还是赵洪英讲,高福儿补充了两句。
谁让高福儿是一个太监,宫里的往事,总不好多朝外掏了。于是呢,赵洪英就是吹吹牛皮,把打仗那些英雄人物的事,演义了几分。
“赵都头一辈子,英雄了得,小人佩服。”高福儿是真佩福,毕竟,这世间的人,总是仰慕了有本事的人。在高福儿看来,赵都头的一身本事过硬啊。
“饶幸些。”赵洪英哈哈大笑,话尾时,又道:“咱们一去晋阳城,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高兄弟要是不嫌弃,有什么会的手艺尽管讲。我瞅着,也许给添些本钱,咱们能合伙做点小生意讨生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赵洪英自然不可能干出了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来。
“想当年啊,咱家里是开豆腐坊的小本生意,一家靠磨豆腐的买卖讨口饭吃。耳熏目染下,咱对这做豆腐的手艺,有点心德。”高福儿说起了手艺来,还是升起了些回忆。
话到后面,语气哽咽,讲了往年旧事,道:“可惜,咱七岁那年,兵灾过境,全家就留下了我一人活下来。眼下咱是活下来,却没本事,断了高家的血脉……”
当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高福儿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自卑。
赵洪英一听后,道:“高兄弟,到了晋阳城后。要不,就开个豆腐坊?”
“我家投本钱,你出人力。咱们合伙做这门生意,当然,我是个清醒人,不占高兄弟便宜。豆腐坊算咱们共有的,一人一半的份子。”
等着赵洪英边驾驶了马车,边说了打算时,高福儿直摆手,道:“那哪成,我这是占便宜。我有口吃的,就足了。”
“高兄弟这话,理不对。我晓得做豆腐的生意,是睡得晚,起得早。又辛苦,又累人。”赵洪英是摆事实,讲道理的说道:“高兄弟,实话跟你说吧。真做豆腐坊的生意,肯定是你出大力气,我家就是出了本钱,添头拉磨的小驴子。”
“至于我媳妇和表妹,她们妇道人家,重活搭不上手的。再则嘛,我家香孩儿小,媳妇还得照顾儿子。高兄弟你想想,你是豆腐坊的头号劳力,哪能不占了份子?”真要打算一直合伙了,赵洪英就不是吝啬之人。
当然,就心里的真正想法,赵洪英也没指望着,开一个小小豆腐坊,就是能挣了多大的银钱。赵洪英打算,主是给高福儿和表妹张绿珠找点正事干,以便能存些钱财。
“高兄弟,你的年纪不大。将来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手头又有些钱财,再是过继一个儿子,哪会使不得?老了,老了,总还是有个继子给你送终摔盆。”赵洪英说到后面,就是说到了古人最在意的传承上了。
高福儿一听后,都是眼睛红起来,心里头真感动了。
“赵大哥,你是好人。咱高福儿一辈子,能遇上你们一家人,是咱的福份。”想想宫里的那些年,高福儿觉得他一辈子做的决定里,救下了主子张绿珠是万分没错儿。
要不然,他高福儿哪会想到,有机会收了继子,活到了终老呢?
说起宫里的太监,不得善终才是正常的结局啊。更何况了,稍是正常的男人,就没什么人看得起了太监。打心里头,就是斜视三分。
可赵家不一样,至少,高福儿生活这些天,觉得赵家是拿他当一个男人看待。而不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这等平视,对于高福儿一样的飘伶人而言,就是真正的尊重啊。
“豆腐坊的生意,我应了。份子,我也收了。就是份子的数,真多了。”高福儿实事求是,他是真想攒了钱。所以,他道:“赵大哥家出本钱,我出力气,娘娘……张娘子一起做豆腐。那五成份子的话,不妨我和张娘子平份。”
贪心,是天下最要不得的事。
高福儿觉得他当初在宫里,在他主子张娘娘跟前,享受的风光够多了,见识的荣华富贵也足了。眼下能保得小命,好好活下去,也不敢再贪了。
“还是高兄弟想得周到。我倒是漏下了表妹那份……”赵洪英真是漏下了张绿珠?
那是未必的。
真相就是赵洪英在话里话外,试探了高福儿的人品如何罢了。
“依我看豆腐坊的生意做起来后,我媳妇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儿子,那是没法子多插手。这事情主要还是落了高兄弟和表妹身上。我家的份子,就拿四成。余下的六成,高兄弟和表妹,一人三成。”说到了后面,赵洪英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笑道:“高兄弟你大度,别嫌表妹占便宜,让你吃亏了。”
高福儿听后,直是摇头。
晋阳城,离着东京城甚远。
杜四喜在马车里,是摇晃着坐了大半月,才是到了目的地,解脱了这么久的马车生活。
头一回见了晋阳城,杜四喜没太吃惊。毕竟,有东京城的宏伟在前,晋阳城相比较起来,更多了军事重镇味道。
交了进城门的费用,赵洪英驾驶了马车往西城去。
西城,是晋阳城的平民居处。杜四喜下马车时,见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还是欣赏着这里的热闹。
“咱们进屋里吧。”在街道与小胡同的拐角处,赵洪英打开了大门。在拉了马车进院子时,他还跟察看了四周环境如何的杜四喜等人说了话道。
进了院中,打量了新家后,杜国喜非常的满意。
这是一个二进的院子。从拐角的院门进去,对着是三间小屋,一间厨房,一间库房,还有一间畜生棚子。
院子的左边,是三间在西城平乐坊大通街的铺子。院子的右边,则是三间大屋,中间是大堂,左右是各一间的客房。
待穿过了大堂屋,后面又是一进三间屋的倒座。在不大的小花园里,有一口井,还有三分菜地,菜地里正种着长势非常好的白萝卜。
“高兄弟和表妹,不妨睡前院的两间客房,如何?”杜四喜瞧了二进宅子的布局后,对高福儿和张绿珠问了话道。
二人听后,自然乐意。
杜四喜和丈夫赵洪英,还有香孩儿,便是安排住在了后院的屋里。
在整理了要居住的寝屋时,赵洪英跟杜四喜商量了话,道:“原本打算是把前院的三间铺子租出去,你得闲了收点租子,家里添些开销。只是路上时,我跟高兄弟高量好了,咱家开个豆腐坊。这铺子怕得收回来自家用……”
“三间铺子,开个豆腐坊哪用得完?”杜四喜笑笑,说道:“我看啊,收回一间铺子做生意。租出去两间铺子,咱们图个租子也不错。”
豆腐坊能开,是高福儿有手艺。要说做其它的买卖,杜四喜没个生意头脑,丈夫赵洪英又要常住了军营里,发财的路子嘛,暂时是没想出来。
“成,我跟高兄弟说说,问他选中哪间铺子。咱们得提前跟眼下租铺子的租户说说。”赵洪英没反驳了媳妇的意见,干脆应下来,添了点他自己的意思。
☆、第41章
豆腐坊开张,除了卖豆腐花,豆腐,豆干外,杜四喜还是干脆着添点本钱,做了豆芽卖。
整治豆腐的功夫,自然是高福儿和张绿珠的力气活多。杜四喜有丈夫赵洪英的提点,多是忙碌了家务事儿,洗洗缝缝补补。
那卖豆腐的活,张绿珠不让杜四喜开口,一准儿全揽了去。
“要不咱卖豆腐,张娘子收钱?”高福儿想着主子曾经的骄傲样,非常忠仆的提议了。张绿珠一口否决了,道:“高福儿,你天不亮就干活了,这卖豆腐的事情我来。你下晌里得闲,去补个觉便得。”
“表嫂,我这话,你看如何?”
张绿珠把皮球踢到了杜四喜面前,杜四喜想想,瞅着天没亮,三更天就起来干活的高福儿,劝道:“表妹的话,我看在理。高福儿,你是大活人,又不是铁打?还是听表妹的意思,你下晌就补个觉,表妹张罗豆腐的买卖。真忙不过来,我还能搭把手。”
卖豆腐,在杜四喜看来,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家是开豆腐坊的铺子,就跟小卖部的老板一样,做个收银员是挺简单的吧。
一锤子定音,杜四喜这么说了,高福儿应了。
等豆腐坊的铺子早早打开,新店营业时,杜四喜点了两挂的鞭炮,霹雳啪啦的热闹了一回。
“赵记豆腐坊,新店开业,头三天打八折酬谢。”
“街坊们,不妨得空进来看看。”
杜四喜脸皮厚着呢,见张绿珠真是开口不了时,她是在鞭炮响过后,跟围来看热闹的观众们喊了话。
有杜四喜这么一吼嗓子,还真是有占了小便宜心思的临家婆子婶子们,进了豆腐坊里。
见着豆腐坊开张了,卖了几笔生意,杜四喜心头大石落了一块。接下来的事情,她是没插手,全让表妹张绿珠在店里忙活了。
晚上,等算了一天的毛利时,杜四喜发现豆腐坊的生意还算不错。
当然,挣大钱是不可能的,就是挣点辛苦费还成。至少,打了八折,把人工和材料的本钱一除了,少少的挣上些,没亏了本嘛。
九月九,又是一年重阳节。
赵洪英难得轮休了班次,还领了兄弟们到家里吃酒。
杜四喜对于这等人情来往,自然是不拒绝的。趁着机会,她干脆把家里的豆腐拿来,做了差不离一桌子的豆腐宴。这也算是用自家的材料,省钱省事嘛。
鱼香豆腐、肉沫虎皮豆腐、清烧豆腐、红烧豆干,再加上咸甜豆腐花、清炒小白菜、凉拌小葱豆腐,一盘子下酒的油炸花生米。这一桌子家宴八个菜色,虽然算不上特别的丰盛,但是对于赵洪英邀来的同营弟兄吃吃饭局,亦是足够了。
高福儿算是半个客人,自然是陪了酒局。
杜四喜和张绿珠则是避了席,二人在厨房里用了饭。
晚上,赵洪英跟杜四喜说了话,道:“大头那里,我是答应帮他说门亲。你看看,能不能在近处,给寻摸个合适的人选?”
“倒不是难事,就是不知道成亲的话,马兄弟对未来的弟妹有什么要求?另外聘礼准备出多少?一般晋阳城的闺女出嫁,光是聘礼银子少不得二十两。当然,这还没有算上了六礼的数儿。”杜四喜拉红线,总得晓得了标准。要不然,光想着当月老,两头没说合好,那纯粹就是自讨了苦头吃。
“他是什么情况,媳妇你也知。在营里,管了算上他自己在内的十号人。”赵洪英想想后,又道:“要说家底,大头攒了一笔钱。娶妻自然是比着一般人家的聘礼下。”
“再则嘛,他归我手里管,是个得用的兄弟。如果新娘子不超了二十五两银子的聘礼,都能算成事。比一般人家下聘多出来的五两银子,算我给他添点是新婚的喜礼钱。”
合着自家拉红钱,还贴喜礼钱?
杜四喜对丈夫赵洪英的大方,有些数了。
“真娶妻了,马兄弟会安家在晋阳城里吗?”杜四喜有些明白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情,她没准备反驳了丈夫对马大头婚事的热心。于是呢,杜四喜就是细致的又问了句话道。
赵洪英笑道:“八成如此。只是眼下,大头手里有些紧张,可能住下来,也是先租个房子。”
晋阳城,是庆光帝李亚子定下来的新都。房价嘛,自然是不便宜了。
初十,天晴,云清。
杜四喜对于丈夫赵洪英提的拉红线,那么一回事是挂念在心上。她一阵子的琢磨后,还真是瞅到了合适的人选。
当天早晨杜四喜煮好粥,就去前院租自己铺子,卖馒头等吃食的田家食铺子。
“徐婶子,菜馒头要四个,肉馒头要六个。”杜四喜拿了铜子,递给张罗食铺子买卖的田徐氏。
田徐氏年纪在四旬左右,膝下有一儿一女,丈夫早年被晋藩拉壮丁,上战场时送了命。田徐氏没改嫁的意思,专心守了儿女过日子。目前一家子人在晋阳城里的生活,指望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