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里的事情就是这样,人多嘴杂,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立刻传遍。董姨娘闻言俏脸涨红,十分尴尬。
刘姨娘连忙骂香竹:“好好做你的事,什么都插嘴!”
香竹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跑回屋里拿铺盖去了。这边刘姨娘连忙安慰董姨娘:“妹妹别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回头我一定好好罚她。”
“没有没有,真是风迷了眼睛。姐姐忙吧,我先回去了。”董姨娘匆匆道别,领着人快步穿过院子,进了自己院落。
蓝琨趴在韩妈妈怀里,回头狠狠瞪了又跑出来的香竹一眼,小小的脸蛋竟露出十分怨毒的神情。刘姨娘看在眼中却假作不见,一直维持着温和的笑容目送她们离去。
香竹翻个白眼,一边用鬃毛刷子刷铺盖,一边小声嘟囔:“瞪谁呢,一点侯府少爷的体统都没有,比人家大少爷二少爷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姨娘这次倒未曾骂她,叹了一口气:“再怎样他也是少爷,侯爷唯一的儿子。”说道“儿子”二字,语气中有了无限叹惋。
香竹撇嘴:“儿子又怎样,老太太和侯爷还不是不待见他。说起来,他在老太太跟前还没咱们五姑娘得脸,白占个少爷的名头。”
五姑娘蓝如琳正是刘姨娘生的,听见丫鬟提起女儿,刘姨娘脸上便带了笑意,可是却有些微微的苦涩。
再得脸,再伶俐,终究是个女儿。一时她想起两年前未能出示的那个男婴,苦涩就越来越重,直从心里蔓延到嘴里,苦得舌头都木了。
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又因那次小产伤了身子,恐怕以后很难再怀孩子了。她也许再也不会有儿子……
眸中带了寒意,她冷冷盯了前院一眼。
那次小产,她不信和前头那位没关系,只可惜她没有证据!
……
董姨娘回到屋里,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凉透的茶水,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脸色难看。
“娘……”蓝琨从韩妈妈怀里下来,拽着生母的裙子摇晃,“娘不用生气,等我长大当了侯爷一定给娘出气,把她们这些坏人都杀掉!杀掉!”
丫鬟石竹心中一悸,被孩子嘴里恶毒的话吓了一跳。这才多大的孩子,张口闭口就是“杀掉”,也太……
偏生当娘的那个一点也不规劝,反而蹲下身子欣慰地将儿子抱在怀里:“琨儿快快长大,娘以后就指望你了。”
韩妈妈也是笑眯眯:“咱们三少爷可是侯爷唯一的儿子,以后定是袭爵当家的,姨娘就等着享福吧。”
董姨娘抬起头,脸色已经由阴转晴:“自然也忘不了你这乳娘的恩情。”两人相视而笑,共同憧憬着以后的好日子。
石竹有些受不了屋里的气氛,借口去泡热茶,提了茶壶走出房门,对着头顶碧蓝天空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十分明白,如果再不走,屋里那两人定要说出让她难堪的话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们多次暗示她以后会成为蓝琨的“贴身”婢女……
每次说起这个话题,无论是董姨娘还是韩妈妈,脸上都带着暧昧的笑意盯着她,让她坐立难安。她们只当她害羞,毫无顾忌地屡屡拿此事向她示恩,期望以此换取她的忠心不二——在她们眼中,允诺她做琨少爷的“贴身”婢女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可是……
也许对有些丫鬟来说,能够留在老爷少爷身边是莫大幸事,可是她并不想这样。那种尴尬的身份,就算以后能抬成姨娘又如何,就眼前府里这几位姨娘来说,又有哪个过得真正舒心了。难道她要那样过一辈子么?
越想越是心烦,石竹提了茶壶径直朝前头小厨房走去。身为丫鬟身不由己,一切都是主子们安排罢了,乱想又能如何?
幽玉院里只在正院后头设了一个小厨房,因此后头几个姨娘用热水都要到这里来打,虽然有些绕脚,但石竹此时巴不得路程再远些,能让她更晚些回去面对那两个人。
带着满腹怅惘走进厨房,却看见茶炉旁蹲着俏生生一个丫头,正执着扇子煽火。
“紫樱姐?”石竹十分意外在这里看见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心事,“你怎么在这里呢,还亲自……”
身为二等大丫鬟,亲自拿着火扇照看炉子,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紫樱闻声转过脸来,白皙的肌肤上带了些烟灰,原本花容月貌的面孔显得有些狼狈。
“是石竹啊,好久没看见你了。过来打热水吗?给,刚烧开的。”她没有正面解答石竹的疑惑,将一旁炉子上开着的热水递给石竹。
石竹并不笨,立时知道必是有些她不好说的原因,便也没再问,笑着谢过,打好热水出去了。
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紫樱姐,水怎么还不好,太太那边等着泡茶呢。”语气颇为不耐烦。
“马上就好,稍等一会。”屋中传出紫樱的应答。
“你怎么不知道轻重呢,烧开了水不给太太先用,倒给了别人。”
石竹听这话不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见是一个日常跑腿的小丫头站在厨房门口催促。石竹感到十分奇怪,紫樱可是蓝如瑾身边的二等大丫鬟,如何一个杂役小丫头都敢拿小事说她?一时想不通,因身份尴尬又不便回头去解释,石竹只好带着愧意慢吞吞往回走。
幽玉院正房里,秦氏母女坐在窗前榻上闲话,半天不见丫鬟上茶,蓝如瑾便问怎么回事。
便有丫鬟笑着回禀:“紫樱姐姐烧水不大熟练,要么姑娘还是叫她回屋里伺候吧,这些杂事让小丫头或婆子们去做,毕竟她服侍了姑娘好几年,没功劳也……”
蓝如瑾略略抬眼,似笑非笑的神情立时将那丫鬟吓得住了嘴。
紫樱……
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蓝如瑾心中翻涌如刀搅。
投了宁妃的贱婢,今朝重新得见……让她怎能和颜悦色相待?遣去烧水干粗活已是便宜了她!
031 治世以德
想当年得选入宫,因为出身公卿世家的缘故,蓝如瑾一开始就被封了从六品宝林,按规矩可以带两个婢女入宫,就带了素来勤勉的紫樱和另一个小丫头。不想那小丫头入宫不久便犯错被罚进苦役司丧生,只剩了紫樱一个。
于是蓝如瑾更加珍惜紫樱的存在。深宫长夜,漫漫无声,多少寂寥而冷清的日子里,正是这个婢女陪她一起看春花秋月,夏樱冬雪,一起回忆以前在宫外的日子。宫闱那么大,人有那么多,可只有她是自幼服侍的,蓝如瑾一直将她看作亲人、姐妹,待之与别个不同。
却哪里想到……
她表面上又忠心又勤勉,心竟然那样大,竟然悄无声息地投靠了宁妃。
卖主求荣,爬上龙床,原是个面甜心黑的小人。
当生命重来一次,知道了后头的结局,蓝如瑾满心里都是对这个婢子的厌恶,再也不想看她一眼,连听到名字都觉得难受。
“瑾儿,我正想问紫樱犯了什么错,怎么最近你对她大不一样?”秦氏不明就里,对蓝如瑾的做法感到十分诧异。
今年过完春节后她就因身体不好到庄子上养生去了,蓝如瑾要上学不能跟着去,就派身边的贴身丫鬟跟着服侍,算是代主尽孝。秦氏还记得,当时蓝如瑾说紫樱素来做事妥贴,派了去十分放心,怎么这次一回来就变了呢?
“母亲您就别管了,我在整肃身边的奴婢,该罚谁赏谁都有分寸。”对此蓝如瑾不想多谈,便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母亲身边是否也有不得力的人?有时间也请孙妈妈整治一下吧,否则她们一个个都惫懒得不像样子。”
范嬷嬷的事情秦氏已经听说了,心疼女儿被奴才们欺负,秦氏对此大为支持,恨不得亲自去打范氏几个嘴巴。如今听蓝如瑾这样说,以为紫樱也犯了类似的错,便不再疑惑,反而支持蓝如瑾狠狠罚她,以儆效尤。
倒是孙妈妈觉得有些不妥,因是秦氏的陪嫁,她身份比其他奴婢高一些,在主子面前能说上几句话,此时就劝道:“三姑娘别生气,容我说句不中听的,那个紫樱要是没犯什么大过错,姑娘罚也罚了,她这么多天窝在厨房做杂事想必也有了悔改,姑娘不如且放了她回来吧,也好让她感念姑娘的恩情,日后更上心服侍。”
想了想又补充道,“最近梨雪居又撵又罚收拾了好些人,老太太虽然心疼姑娘不说什么,难免别人会有想法胡乱说嘴,影响姑娘的好名声。”
“妈妈的顾虑我知道。我一个闺阁姑娘家,自然不好做太出格的事,就是惩罚奴才最好也通过家中长辈,以免人家说我不贤良。”蓝如瑾不仅听出了她字面的意思,更明白她不好言明的隐意,当下就点了出来,“更何况祖母向来不喜苛责下人,希望以德治家,我近日行事却有些跟她老人家的教诲背道而驰,她如今是心疼我,但如果我以后还是如此,恐怕她老人家不会答应。”
“正是呢,姑娘果然聪慧。”孙妈妈笑容满面,对蓝如瑾的一点就透感到非常欣慰。
蓝如瑾见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知道她真是在为自己着想。只可惜,她却得给她泼点冷水了。
有些话总得说清楚,早些说出来也好。
蓝如瑾朝一旁的大丫鬟飞云看了一眼,飞云立刻会意,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只留了秦氏、蓝如瑾、孙妈妈三人在屋里。
“妈妈明白祖母以德治家的恩慈,又是否明白另一句话呢?”蓝如瑾请孙妈妈坐下,率先开了口。
孙妈妈侧身半坐在锦杌上,听蓝如瑾话里有话,便道:“姑娘请说。”
念头转到嘴边,鬼使神差的蓝如瑾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治世以德,戡乱以兵,治国齐家,莫不如是。”
赐死圣旨上冠冕堂皇的训导,她本以为当初未曾听得分明,却未想到……那一字一句竟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还在此刻立时蹦了出来。
一共不过十六个字,说到最后,蓝如瑾脸色已经透出苍白,服毒前后那些纷乱的画面走马灯一样闪过眼前,心神凌乱。
“姑娘……”
“瑾儿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秦氏和孙妈妈都觉出了蓝如瑾的异常,十分担心。
蓝如瑾骤然惊醒。
呵,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连忙收了心神,和孙妈妈继续方才的话题:“……我是说,以德服人固然是好,但若那人太不像样,却不能再用德了,需用刑罚。否则朝廷只修寺庙教化众生就好了,还要衙役刑律做什么。”
“瑾儿你真没事么?”秦氏还不放心。蓝如瑾连忙冲母亲笑笑:“没事。”
孙妈妈已经听出了些味道,露出思索的神色。
蓝如瑾又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妈妈想必更明白,如果奴才存了反心,若不早日根除,只怕……”
“反心?”孙妈妈眼露惊异。
蓝如瑾看一眼紧合的门扇,放低声音:“妈妈觉得我这次落水是意外么?还有故意拖延我病情的范嬷嬷等人,以及——那送信的郑顺妻儿?”
“姑娘!”孙妈妈霍然站起,眉头紧皱,满脸震惊。
秦氏也听出了话中含义,一把握住了蓝如瑾的手:“瑾儿你是说……这府里有人要害你……”
“不仅是姑娘,还有太太您啊……真是好狠毒!”孙妈妈却不似秦氏迟疑,握紧了拳头一叠连声的追问,“到底是谁姑娘知道了么,是不是董姨娘?难道梨雪居被罚的所有人都心存二心,要对姑娘不利?”说到最后已经声音发颤,显然十分懊恼。
蓝如瑾摇摇头,安抚两人道:“范嬷嬷和红橘确实存了异心,我亲耳听到两人私语,但背后人是谁尚无证据,只推断大约是婶娘。梨雪居的人到底谁黑谁白,我还没来得及分清,只待日后了。你们别担心,如今有了警醒总比一无所知好,我们一步一步慢慢理清即可。”
两人在听到“婶娘”二字时已经惊诧莫名,孙妈妈问道:“姑娘可推断准了?二太太她……”
“只是推断而已,东府嫌疑比较大,至于家中几位姨娘我倒还没细细查访。”
也就是说谁都脱不了嫌疑。孙妈妈点头表示明白,脸上震惊之色半晌未褪。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此事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什么?”
“昨天我听几个婆子乱嚼舌头,说……”孙妈妈住了口,看看蓝如瑾,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说会芝堂蒋先生的徒弟跟某家小姐……”
蓝如瑾变色:“妈妈尽管说!”
032 险恶流言
孙妈妈见蓝如瑾神情冷冽,也觉察此事恐怕有些蹊跷,但终究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说给闺阁女儿听未免不大妥当,于是看着秦氏和蓝如瑾神色,小心斟酌词句。
“听说是蒋先生常带着徒弟在身边,借着看病的机会给徒弟讲解,平头百姓家就罢了,有时进大户人家问诊也不注意分寸,遇到疑难杂症必要让徒弟观摩一番,一来二去的,就有大户的女眷……”孙妈妈没往下说,只迟疑着补充道,“……那徒弟毕竟年轻,难免让人误会。”
蓝如瑾听了一言不发,神色端肃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秦氏不免紧张起来:“会芝堂蒋先生的徒弟除了凌先生还有谁?”
孙妈妈道:“蒋先生只这一位徒弟。”
“那……”秦氏大惊,脸色发白。
凌慎之进府给蓝如瑾看过病,还开了帘帷望诊,这事她回来不久就知道了,此时听了孙妈妈的话怎能不心惊。
贵门大户,内院闺阁,最怕的就是名声不好,清誉受损。
如今有了这样的流言,表面来看是凌慎之被人议论,可若是被有心人传扬起来,联系上望诊之事,那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事情,向来是世人所钟爱与擅长的……
什么会芝堂,什么蒋先生凌先生,秦氏大可抛开不管,但涉及到亲生女儿名誉,怎能让她能安然置身事外。
“香绮,流言到底是怎么说的,是哪家的小姐?”秦氏下意识捏了帕子,神情紧张。
蓝如瑾也看着孙妈妈,目光沉凝:“妈妈不必有顾忌,怎样听的就怎样说来。我有些想法需要印证,还请妈妈据实相告。”
孙妈妈从蓝如瑾眼中读到异样的慎重和压抑的怒气,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什么了,照实说了听来的传言:“凌先生被传说跟好几个府里的女眷有私,有姨娘,有孀居夫人,有未出阁的小姐,更有一位小姐被始乱终弃,以至于羞愤投湖。”
“投湖?”蓝如瑾眉头一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