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有曲折关系,如瑾不由暗叹京城里遍地官宦。
吴竹春就跟在后面,听了两人的私语在耳中,也没有答言。此时海霖曦身边的贴身丫鬟从屋中出来,笑着招呼如瑾二人快些进屋,如瑾冲她微微点头。
江五小姐一边并肩和如瑾朝屋里走,一边低声道:“和她们说话小心些,特别是威远伯小姐,我看着她那热情样子就觉浑身不舒服,要不是父亲逼着我来赴会,我才懒得搭理她们呢。还有陈二小姐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装不懂事小孩子,真替她臊得慌。”
如瑾哑然失笑,“怎么,陈二小姐看起来年纪尚小。”
“小什么啊,她都十四了。听说她父亲在朝中也是喜欢装傻。”
如瑾倒是微微意外了一下,看那陈二小姐的模样神情,她以为她只十一二岁呢,原来却比自己还大一岁。不过十四岁也不至于被说成一把年纪,江五小姐真是口不留情。
说话间已经到得屋门口,丫鬟掀了厚棉帘子将两人迎进堂中,隔着做隔断用的镂空博古墙,可以看见海霖曦等人正在里间说笑,几个小丫鬟穿梭着倒茶上点心。
见如瑾两人进来,海霖曦笑着上前来迎,“怎地走这样慢,外头冷呢,可别冻坏了,来喝口热茶。”说着就将如瑾往为首的一把椅子上让。
如瑾转目一看屋中情形,两溜雕花扶手椅靠墙摆着,安国公张七小姐坐了左首第一位,对面的椅子是空着的,海霖曦正要把如瑾往那边引。按着身份如瑾坐在那里正好,然而如瑾看看江五小姐,挽了她朝下首空着的椅子走去,笑道:“我们就坐这里好了,离着火笼近些,正好暖一暖。”
张七小姐面色不善,轻蔑的看了一眼如瑾和江五小姐,目光在两人挽着的胳膊上停住,嗤笑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不得台面的人就要聚在一起。”
江五小姐闻言勃然变色,按家世她是这屋里低等的人了,被张七小姐这样羞辱,顿时微微红了脸。然而嘴唇动了几动,终究是没说话,咬唇跟着如瑾坐了下来。
如瑾笑向海霖曦道:“曦姐姐今日客请得好,原来都请了一众上不得台面的人。”
139 穆妃突至
海霖曦连忙笑着去命丫鬟端香橘:“来尝尝我们庄子上的产出,今年雨水好,这橘子的味儿我觉得很香甜呢,各位姐姐妹妹试一试。”
她这是拿话将张七小姐和如瑾的针锋相对又揭过去了,张七小姐冲着如瑾冷冷哼了一声,傲然转了脸,一副不屑与之计较的模样。
如瑾便也不再理会她,因在外头时候久了,身上难免寒凉,捧了热茶在手静静坐着。转目去看一旁的江五小姐,见她脸上还有残余未褪的怒气。此时海府下人端了香橘上来,她也没等身边丫鬟动手,自己先拿了一个剥着,力道很重,显是在发泄。她身后那个稳重丫鬟连忙暗暗扯了扯她衣袖,江五小姐这才抿了抿嘴,收了脸上火气。
还好,虽然言语无忌些,倒不是太莽撞的人,还能听劝收敛,如瑾暗道。吴竹春从海棠叶水晶盘中拿了一颗金橘,微微俯了身子垫着干净帕子动手剥,顿时散了新鲜果子的清香出来。
海霖曦在那边招呼众人说笑吃喝,屋子里有些嘈杂,吴春竹借着俯身的时候轻声在如瑾耳边说:“张七小姐是安国公四子的女儿,张家四房在家里不得势,张七小姐和她母亲都不受皇后娘娘待见,所以她才会来赴威远伯府的邀约。”
几句话解了如瑾心中疑惑,她也正在思忖着张七小姐为何会在此处呢。皇后在宫里再怎样空有名头,一国之母的位置毕竟坐着,安国公家也犯不上和威远伯结交太深,听了吴竹春的话如瑾方才明白,原来那位傲气的小姐身后其实倚仗有限,借着皇后的名头唬一唬不知情的人罢了。
圆溜溜金灿灿的橘子在吴竹春白皙纤长的手上翻转,她又轻声道:“陈侍郎家二小姐的姨母嫁了威远伯族弟,海小姐和陈小姐算是沾亲。诚益伯的舅舅和岳威伯姨夫是本家,段御史家另一位小姐嫁到岳威伯妾室的娘家去了。刘将军和威远伯私交算是不错。”
几句话不多,透露的意思却多了,原来这再座的众位小姐都是沾亲带故的,其亲戚关系之曲折复杂也够让人寻思一阵。吴竹春说话的声音极低,嘴唇也不见动弹,连如瑾都是勉强听见,更不用担心被别人听了去。
如瑾微微侧头朝江五小姐,吴竹春会意,轻声道:“威远伯去年庄子上的庄户闹事,是江府丞帮着弹压摆平的,自此搭上了关系。”
怪道江五小姐说是被父亲逼着来的,想必是江府丞要结交贵门。吴竹春话说完,橘子也剥好了,连帕子递给如瑾,然后直起了身子静立在后。如瑾放了茶盏,轻轻捏着香橘挑橘络。
海霖曦那边已经将张七小姐哄得有了笑脸,此时张七小姐正在那里脸带骄色的说着:“……这个镯子并不算什么,上次姑母还给了我一个通翠的,听说是今年的新贡品,统共就那么三对,一对在姑母那里,我一去她就给了我,不过不配今日的衣服颜色,就没带出来。”
段御史家的小姐便十分艳羡地说道:“皇后娘娘真疼张姐姐。”
张七小姐很享受这样的奉承,骄矜之色更盛,还顺势往如瑾这边瞟了一眼,似是示威。如瑾心中暗自失笑,懒得理会她这样的肤浅人,只做不见,垂眸摆弄手中的橘子。
江五小姐不屑的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转头来跟如瑾攀谈。海霖曦招呼众人的时候,偶尔会朝两人这边看一眼,若与如瑾目光对上,便笑着请她吃茶吃点心,热情倒是足够,只是没有对张七小姐那么殷勤。
如瑾并不在意主人的亲疏有别,毕竟今日前来赴会她也不是为了讨好谁个。说起来,最大的因由不过是拦着父亲别私自与人乱结交罢了,她这里敷衍着挡一挡,免得那不知深浅的侯爷又和谁亲厚起来,不知不觉上了人家的当。且威远伯家毕竟在她的前世做过不好的事情,她想看看这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抱着这种目的,她也就没有结交名门小姐的心思,只静静坐在下首听着旁人说话,偶尔与江五小姐聊上几句。海霖曦等人在那边聊些钗环首饰之类的,不过是说谁得了好东西,谁身上料子好,再就是京中哪家铺子的货物式样新颖,互相攀比着,隐隐又以张七小姐为尊,半日也没什么重要事情,甚至连院中梅花都不提一句,似乎今日这聚会与赏梅无关似的。
如瑾心中不由暗暗思量,猜测海霖曦弄这样一场聚会是为了什么,看似是闺中好友无聊闲聚的场合,可为何又要拉上她这个新人进来?
正寻思着,忽然听得外间门扇响动,紧接着就是有人笑嘻嘻的说话。“好啊,你们在这里玩得高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这么多人聚一起玩都不叫我!”
甜美的声音,比海霖曦的嗓子更清脆几分,银铃似的。人还没进屋子,海霖曦已经一脸惊喜的从椅上站了起来,似乎难以置信,“玥姐姐来了?”
寒气夹着香风铺面,内室的锦棉帘子被挑开,一个鹅黄妆锻斗篷的女子一步跳了进来,乌溜溜的眼睛将满屋子人看了一圈,最后指着海霖曦数落:“你也不去看我,越发将我忘在脑后了,这么有趣的赏花赏雪竟不叫我一起!”
她眉眼十分俏丽,眼睛与海霖曦有几分相似,却似乎更机灵一些,仿佛比海霖曦还要年纪小,然而却被叫做姐姐。
“玥姐姐,我这不是怕王爷么,哪敢总去登你的门。”海霖曦笑着迎上来,亲手给那闯入的女子除了身上斗篷,又握住她的手捂着,“看你手凉的,快来喝碗热茶。”说着便将来人让到了上首方才如瑾没有坐的椅子上。
除了张七小姐端然坐着,满屋子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朝那女子问好,口中都称“穆妃姐姐”,如瑾便知这人就是永安王府里的侧妃穆氏,威远伯的甥女了。
随着众人朝她行礼问了安,穆侧妃笑眯眯招呼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张七小姐对面,搓着手让人将火笼移过去给她暖身子,行动言语间十分随意,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若不是如瑾早已知道她的年纪已过二十,还真能将之当成十四五岁的闺阁女儿。
听闻穆侧妃在永安王府中颇为得宠,如今看来,这般活泼娇俏的女子,很难不被人看重。
海霖曦笑道:“玥姐姐怎么来了呢,让我吓了一跳。”
穆侧妃道:“是昨日回家去看母亲来着,今天回王府的时候路过你这里,就想着时候还早,不如过来坐一坐,谁想你竟在家里玩得高兴,我可是打扰你了吧?”
“怎会,姐姐来了大家都是开怀。”
张七小姐似乎是自矜身份,并没有像旁人那样站起来给穆侧妃行礼,而是等穆侧妃坐下后才叫了一声“姐姐”。穆侧妃便笑着和她说话,问安国公身体好不好,家中有什么新鲜事之类的。张七小姐一脸惬意与之对话,虽然不似方才对别人那样骄矜,但脸上是有得意之色的,似乎很享受这种与穆侧妃平等论交的地位。
穆侧妃一边与她说话,一边喝茶吃果子,吃喝了一阵之后才停了嘴,然后往如瑾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才发现如瑾,惊讶道:“咦,这是谁家妹妹,这般模样体统,以前竟没见过呢!”
海霖曦马上笑道:“姐姐自然是没见过,可你却见过她家长姐呀,你细看,可能猜出是谁么?”
穆侧妃偏着头,蹙了眉,仔细打量如瑾一会,最终摇头道:“我可认不出来,曦妹妹快说,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的急脾气。”
如瑾从椅上慢慢站起来,朝着穆侧妃微微一笑,不等海霖曦张口,自己先说了:“家父是青州襄国侯。”
“呀!竟然是蓝家妹妹!”穆侧妃面上惊讶更甚。
如瑾含笑不再开口,任由她惊讶去。今日海霖曦很奇怪的请了自己来赴会,穆侧妃又突然过来,如瑾并不太相信这是一个意外的巧合。
“蓝妹妹快坐,不想在这里看见蓝妹妹,别拘礼。”穆侧妃摆手让如瑾坐下,转头就去埋怨海霖曦,“你请了蓝妹妹到家里也不知会我,早知道我就带着蓝姨娘过来了,也好让她们姐妹相见。”
座上诸位小姐闻言都是垂头吃茶,装没听见,张七小姐笑得声音大了些,接口道:“正是呢,蓝姨娘身份不同玥姐姐,自己不能随便出王府,家里人也不好进去探看,唯有领出来才好跟姐妹相见。”
这是明着挤兑如瑾了,借着蓝如璇小妾的身份嘲笑她。穆侧妃连忙打断张七小姐:“你别胡说,若是一般人就罢了,蓝姨娘是襄国侯府出来的,哪有不让家人进去探看的道理。”说着又朝如瑾道,“不知蓝妹妹今日是否有空,一会我回去时和我一起走如何?蓝姨娘这阵子正生病呢,见了亲人也许能好些。”
如瑾根本不理会张七小姐的挤兑,只当她是个盆景,看都不看一眼,只含笑接了穆侧妃的话:“长姐的病还没好么?让穆妃操心了。只是去王府探看一事,还是等我回家禀明了祖母父亲再做安排,今日就不贸然去了,免得失礼。”
穆妃乌溜溜的眼睛在如瑾脸上打个转,笑道:“那也好,你有什么话带给蓝姨娘么,我帮你转告她。”未等如瑾答言,她又道,“只是现今她关在院子里养病,王妃说不让人去打扰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立时见着她。”
海霖曦讶然:“怎么,王妃不让蓝家大姐姐见旁人么?”
“是为了她好好养病,说起来,她自从进了王府,府里人没几个见过她的呢,连王爷也没见她一次。”穆侧妃有些叹息。
屋中众人神色各异,纷纷明里暗里的瞟向如瑾。
140 羞人话题
海霖曦就接口说:“怪不得方才玥姐姐认不出瑾妹妹的来处,想是姐姐还未曾见过蓝姨娘,不知蓝家姐妹的模样。”
穆侧妃点头:“正是的。”
在座的都是贵门家的小姐,谁家里没有庶母姨娘,对于正室和妾室之间的复杂关系想来都是深知,听见蓝如璇为妾的处境,脸上都是了然神色,显然谁也不会真以为宋王妃是让蓝如璇养病的。
于是如瑾就替蓝如璇受了众人的目光,或探究,或幸灾乐祸。如瑾轻轻一笑,朝穆侧妃道:“多谢侧妃想得周全,不过我这里并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长姐,不劳侧妃费心。”
说话间,如瑾迎着屋中众人的目光一个一个看将回去,唇边带笑,面色平静,有那眼神飘忽的就被如瑾看低了头,颇不自在。
如瑾又道:“适才侧妃说永安王妃不让我家长姐见人,又说要将长姐带出王府来相见,我这里便有些糊涂,不知王妃是怎样吩咐的,到底是许她见人还是不许呢?”
若没有正室王妃在场,大家一般都会省略了侧妃的“侧”字,有时当着王妃也会省略的,大喇喇的叫人家“侧妃”并不礼貌。如瑾此时却直接叫了出来,且将“侧”字咬得较重,显是不给她留面子。
穆侧妃先前的话本就矛盾,不留心也听不出来,但被如瑾抓着这么一问,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用笑容掩了去,说道:“王妃是让她在院中好好养病来着,不过我寻思着,若是带她出来见亲人,王妃也未必不许,我去跟王妃说一说就是了。”
“侧妃心肠好,多谢您筹谋。”如瑾微笑称谢,继而道,“我这么问也不为别的,只是担心长姐病情罢了,并不是怀疑侧妃胡乱说话,您别多心。”
“胡乱说话”四字一出口,穆侧妃和海霖曦的眼睛都朝如瑾看过来,目光隐有不悦,但更多是审视。穆侧妃很快收了目光,低头拨弄水晶盘子里的新鲜松子,一笑言道:“我怎会多心。”
海霖曦举帕擦了擦本就十分干净的脸蛋,笑着问起了穆侧妃家中父母的身体,于是蓝如璇的话题就此岔开。她们不提,如瑾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转头又与去江五小姐说话闲聊。
一边聊着,如瑾心中一边暗自思量。难道海霖曦请了自己做客,穆侧妃又巴巴的赶来,只为了借着蓝如璇奚落自己几句?显见是不可能的。那她们又是为了什么呢?眼见着在场这些人的身份,如瑾也并不觉得此次聚会是单为了针对自己,必定还有别的缘故了。
须臾已经到了午饭时候,海霖曦留了穆侧妃吃饭,招呼丫鬟们去摆桌子,朝大家道:“因着下雪天冷,我命人备了锅子,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