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磕头道:“是这样,每天这个时候佟姨娘已经安歇好久了,今天白天小佟姑娘过来一次,晚上佟姨娘就熬到很晚,奴婢们催着她睡了,看着她躺在床上之后才熄了灯插门出去,结果……我们这里刚在下房躺了没多会,就听见佟姨娘屋里悉悉索索有动静,起初我们也没在意,以为是她起夜,可后来就听‘咚’一声闷响……”
婆子踌躇一会才接着说,“……我们以为是她发脾气砸东西,就、就没理会,直到奴婢想起院里茶炉子忘了熄火,就起来料理,谁知无意中往佟姨娘房里一瞟……隔着纱窗,看见、看见一条人影在半空飘!奴婢吓坏了,赶紧叫上人冲进去,将姨娘从梁上弄下来……”
说话的空当如瑾已经换了衣服,最开始的惊骇也稍稍平息,已经可以正常思考了。听了婆子的话,便问:“天气刚转暖,怎么佟姨娘房里夜里不关窗,不怕受寒吗?”
春天的京城,白天是暖阳高照,夜间其实很凉的。婆子愣了一下才答:“这个……奴婢离开佟姨娘房里的时候,记得那窗子是关着的……兴许是被风吹开了?”
如瑾又问:“你们救下她的时候,她情况如何?”
“回蓝妃的话,当时佟姨娘还有气息,只是昏迷不醒,我们几个人掐她人中老半天,又给她顺气拍背,好大工夫才救过来。”
“恩,带我去看看吧。”
如瑾领了丫鬟过西芙院后头去,半路遇到至明。
“怎么,王爷知道了么?”如瑾拦了至明问。长平王今夜是在锦绣阁处理事情的,佟秋雁的事如瑾想先看过大体情况在和他说,免得他分心。
至明上来行礼,“蓝主子,王爷已经知道了,特遣奴才来料理。本来王爷不想惊动您,谁知这起东西嘴快脚快的,先去通报了您。”
那报信的婆子赶紧上前给至明告罪。至明挥手让她退下,朝如瑾道:“既然蓝主子来了,奴才就跟着您办差。有什么吩咐您尽管使唤奴才。”
“好。”如瑾带他继续前行。
现在至明替代了花盏的位置,是长平王跟前最得力的人,而且花盏的“得力”只在表面,至明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有他在就如同长平王亲临,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佟秋雁的院子门口围了一圈人,都是西芙院和附近院子里住着的姬妾,听见动静带着丫鬟前来看热闹。见如瑾一行提灯而来,众人连忙闪开一条路,纷纷让到两边给如瑾问好行礼。
如瑾点了祝氏等五六个人留下,遣其他人回去睡觉。众人不敢违拗,尽管还有想凑热闹的,也赶紧带人离开。小小的院子外终于恢复清净,但里头的动静却越发清晰可闻。
佟秋水正在里头哭,嘤嘤的声音断续传来,夹着听不太清的言语,听起来态度颇为激愤。院里开门的丫鬟高声通禀“蓝妃到了”,如瑾往里头走,吴竹春越众而出当先引路。
就见灯火通明的小屋里猛地冲出一个人来,直朝着如瑾而去。
砰!
吉祥等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团影子就像来时一样,猛然又飞了开去。提灯的丫鬟们团团围过来,雪亮的光线中,佟秋水披头散发摔在地上,后背撞到了台阶,疼得起不来。
吴竹春冷冷盯她一眼,此时才退到如瑾身后。方才她越众而前,防的就是屋里人冲撞主子。
如瑾命人将佟秋水扶起来。
佟秋水咬着牙缓了好一阵才勉强能说话,一张嘴,先是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撞得不轻。如瑾吩咐丫鬟:“让府里医婆给她看看,别摔坏了哪里。”
“蓝、蓝如瑾,不用你假好心!摔了我又……又假惺惺作态!”佟秋水呸一口。
吉祥皱眉:“小佟姑娘,说话要凭良心!是你先冲撞我们主子在先,难道我们还要站在这里乖乖被你撞出好歹来才行?你若不先动手,竹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你……是你们逼我姐姐自尽的,我恨不得……”
“恨不得如何?”如瑾打断她,抬脚朝屋里走,“你再恨,也先搞明白原委再说。”
佟秋雁脸如金纸躺在床上,双目紧合,气息微弱,两个医婆守在床前,见如瑾进来便禀报:“佟姨娘性命无碍,已经给她扶了药散,等醒来之后好好休养便是。”
年纪稍长的医婆正是之前给罗氏看中毒的那个,是府里看毒治毒的好手,上前朝如瑾福了一福说,“请蓝妃随奴婢这边来,容奴婢和您交待如何让佟姨娘休养。”
这事嘱咐丫鬟就可以,根本不用和侧妃细说。如瑾与之对视一瞬,若有所悟,点了点头,随之走到外间背了人说话。
医婆低声道:“幸亏救得及时,若是再晚一时半刻,佟姨娘这番定然是没命了。悬梁时间过长是一样,另一样,她悬梁之前应该有服食迷药。”
“迷药?”
“就是让人神志不清、四肢发软的药物。奴婢仔细查过她的眼睑、脉搏和唇舌颜色,确定是服用了迷药无疑。”
如瑾凝眉。
在闻听吉祥禀报的起初,她以为是白天和佟秋水的争执影响了佟秋雁的情绪,使其万念俱灰而轻生。后来听了婆子的禀报,又是闷响,又是开窗,她就有些怀疑是佟秋雁故意作势,以死相逼,其实未必是真的想死——从其过往表现来看,这等事佟秋雁完全做得出来。
然而,医婆的话……
却让事情变得有些奇怪。
不管是佟秋雁真心想寻死还是故意作态,都没有先吃了迷药的可能。因为如果真寻死,悄悄吊了脖子就是,难道还怕悬梁万一死不成,非要再加一重保证?世上万没有这个道理。而如果是故意作态,那就更不可能先吃迷药了,那不是死定了。
“你确定吗?”
医婆郑重点头:“奴婢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无差错。至明公公也通些医理,蓝妃您可以让他再去验看一番。”
守在门口的至明耳聪目明,闻言不等如瑾吩咐,自己进屋去将佟秋雁反复查看一遍,出来说了和医婆同样的话。于是如瑾更加摸不透。
便问医婆:“嬷嬷,您怎么看?”
医婆摇头:“奴婢只懂医道,其余的不大精通。”
如瑾让她下去了,传了服侍佟秋雁的仆妇们来问话,询问佟秋雁今日有何异常。先前报信那婆子知无不言,详详细细连佟秋雁一日三餐吃了几筷子饭几勺粥都禀报的清楚,的确是没见异样。唯有佟秋水日里来过一次,姐妹两人的谈话被仆妇偷听,此时也禀报了出来,无非是佟秋水细说和如瑾争执的经过,佟秋雁咬牙切齿骂人而已。这只能算是常态,而不是异常。
于是至明带着两个丫鬟又将佟秋雁所用的碗筷杯盏一一细查,连带着衣衫首饰、蜡烛灯油都没放过,检查之细致让如瑾大开眼界,然而一圈查下来,并无什么不妥。
佟秋水被人带到下人房里拘着,不住有断续的激愤的谴责传进正屋。里间床上静静躺着佟秋雁。这两姐妹一个不知内情,一个昏迷不醒,要想查问什么也是困难。如瑾进内室看了一会佟秋雁,见她没有醒转的迹象,便带了人先回去。此时夜静更深,有什么事也只能等明日再说。
走时特意从西芙院调了四个丫鬟过来,专门伺候佟秋雁起居,而这里原本的仆妇们则由至明遣人拘在了闲置的空屋里,等着明日查事的时候问话。
祝氏亲送如瑾回辰薇院,安慰说:“您不用为此事担心,咱们王府不同普通内宅,人虽多,却是条理分明干干净净的,什么腌臜事也藏不住,您若信得过我,就让我帮您查一查这件事。您腾出精力好去做更重要的事情,没必要在佟姨娘这等人身上费心。”
如瑾点头允了。这倒不是她不想为佟秋雁操心,事实上虽然不喜这位同乡,但多年旧识的情分总是抹不去的,她很想早点知道事情的真相,若真是有人要对佟秋雁不理,她也不会轻饶。只不过,王府内宅上上下下祝氏比她要熟悉得多,且祝氏又是个心细敏锐的,由她来查十分妥当。
刚走进院子,祝氏还没来得及告辞回返,长平王带人进来了,也不顾众人在场,大步上前握了如瑾的手。“怎么样,没吓着吧?”
“没有。”如瑾知道他是撇下事情特意来看自己,忙带他进屋,“既然回来了就早点歇下吧,其他事明日再做行么?”
祝氏领人笑着告辞而去,院门一关,吉祥等人也识趣退下,小小的天地里便只剩了手牵手的两个人。
“恩,紧急的已经处理完了,今夜我就在这里睡。”
长平王和如瑾一同进屋,两个人也没用丫鬟服侍,互相帮着简单盥洗一番,换了衣服同榻而眠。
如瑾躺下半日睡不着,听见长平王也没睡,便握了他的手:“别想了,明日我和祝氏亲自过问详查,你还要早起上朝呢,时辰很晚了,快点睡吧。”这个时候睡下,也不过迷瞪一小会而已,丑时一过就要出门进宫了。
长平王说:“不是为佟氏,在想外面的事。”他搂了如瑾在怀里,“好了,不想了,睡吧。”
如瑾为了让他早睡,也没问是什么事,尽量将呼吸放缓,将脑中思绪都清除掉,努力让自己入睡。她这一睡,长平王听着她呼吸绵长,渐渐倦意也上来,拥着她睡了。
因着半夜有事,如瑾这一宿都没睡好,胡梦颠倒的,感觉非常累,可又醒不过来,直到日上三竿才勉强张开了眼睛。阳光洒满绣帐,枕边空空,长平王已经出门上朝去了。如瑾拥着被子又眯了一小会,感觉头不那么晕了,才慢慢起来穿衣吃饭。
这边饭还没吃完,祝氏已经进来禀报了,原来她这一夜根本就没睡,将伺候佟秋雁的丫鬟婆子仔细反复问了多遍,连带着佟秋水跟前的人也没放过,见了如瑾,就将昨日佟家姐妹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仔细复述一遍。花圃那里有婆子断续听到了纪家姐妹和佟秋水的谈话,祝氏也查问了出来,统统告诉如瑾。
“现在还不能推定是谁下了迷药给佟姨娘,但可以排除是她自己下药或者由饮食入口的可能了。纪家两位小姐那里我还没去问,需要讨您一个示下。”
如瑾想了想,点头道:“去问问也可,不过我觉着她们未必有这个能耐。查问的事不急,你先让昨夜过去看热闹的人管住嘴巴,别到处乱说乱传,对外只说是佟姨娘生重病吧。若被我听到一星半点儿悬梁之类的,让她们掂量着。”
长平王入朝不久,正在积累名望的阶段,如瑾不想因为这些内宅琐事影响了他本就不大好的名声。
“是。”祝氏也知轻重,郑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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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夫妻对谈
关于佟秋雁的一切都由祝氏动手料理,如瑾依旧为镖局的事情忙着,只在必要的时候听祝氏禀报,做些吩咐。就这样祝氏查问了整整两天,将包括纪家姐妹在内的所有和大小佟氏接触过的人都仔仔细细问了几遍,然而却还没有眉目。
最后是贺兰提醒她,让她看看是否有外人潜入的迹象。祝氏这才豁然开朗,仔细将佟秋雁的房间门窗都检查一遍,终于是在窗子的边框上发现了一丝擦痕。
想起那日婆子禀报时提起的窗户敞开的细节,祝氏叫了府中侍卫来验看,确定那擦痕的确是翻窗经过留下的痕迹。
“是我糊涂了!”祝氏叹息着和如瑾细说,“之前只想着是谁趁机在食水或什么地方做了手脚,查问来查问去,全在这一件事上打转,却忘了查看门窗。如今看来,却是有人在佟姨娘就寝之后偷偷翻窗进屋,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她自己怎么说?”
“她一直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说躺下之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觉得憋气得难受,想睁眼却睁不开,似乎有人掐脖子似的。她当时还以为是鬼压床,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祝氏迟疑一下,说:“她总说是您派人干的……还说就是竹春姑娘,别人再没这个本事。”
吴竹春卸过她一次胳膊,倒让她将人家当成了无所不能。
如瑾不管佟秋雁怎么想,只问结果,“能查出是谁翻窗进屋吗?”
“还没。这事说来也怨我们了,西芙院里住着咱们许多人,其中有一半是会些拳脚的,云娘等两三人还是极好的身手,所以原本王府里到处都是侍卫和暗卫,因为这边有她们照应,就没安排那么多护卫。结果,我仔细问过她们,都说没听见什么动静……我和至明公公说了,这两天就安排护卫去那边添人手,夜里有醒着的巡视,总比睡着的人强。”
如瑾点头:“这样也好。佟姨娘那边先以将养身体为要吧,查验的事情继续。”
祝氏点头,将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叫了木云娘过来三人一起做每日的消息整理功课。
有一半消息是关于皇后娘家的方方面面。
安国公府的案子依然一件接着一件在审理,每案一出,必会引起京城哗然,这么多天过去,京外许多行省也都知道消息了,朝堂乡野之间许多人已经嗅到当今后族要遭殃的气息。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皇帝登基五年左右的事情,那时候他龙椅刚坐稳,大权在握,也整倒了那一任的首辅,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于是就开始削减安国公府的势力。
那是大半皇帝都会做的事情,不足为怪,民间把此种做法叫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文雅一点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所以当时皇帝针对安国公府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理解。
然而现在,皇帝正当盛年,江山稳得不能再稳,安国公府也已经只是一个普通亲贵,别说横行,就是正常的贵门权利他们也没有尽享,一怕给皇后招骂,更怕被皇帝猜忌。就这么一个蛰伏状态、无甚威胁的贵族,皇帝为什么不放过,突然就发了难?
朝堂上下不乏消息灵通、头脑敏锐的人,已经有人猜测到是为了储位。年前太子和永安王的一起一落风波尚未平息,先是永安王被禁在府中未解,现在安国公府又受了打击,任谁都要细细思量琢磨。所以最近的朝堂上,除了立场特别明确、目的非常清晰的人,如贝成泰之流,会借着这个机会鼓噪推波,其他只求安稳富贵的官吏们都尽量小心翼翼,不想卷进天家的争斗中去。
连许多喜欢去雅舍青楼闲坐消遣的官员们,最近都下了衙就回家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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