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碧桃张口欲言,如瑾向上看看父亲神色,微微摇头止住了她。
该说的都已说了,该让人看见的也都看见了,她们拿得出荒唐的解释,信不信却是由别人,大家心里都有个眉目,自己这边逼得太紧,反而落于刻意,让父亲生出旁的疑心来。
秦氏欲待要说话,一眼看见如瑾阻止碧桃,稍微思量也明白了一些,于是闭口不言。那边蓝如琦默默打量着两个姐姐,特意看了蓝如璇一会,抿了唇也不说话。
二老爷蓝泯的神情早已由愕然转了焦急,想是猜出了事情大概,不住拿眼往哥哥蓝泽那边瞟,生怕蓝泽为此生气,正想着拿什么话来圆场,他身边大少爷蓝琅却愣愣的开了口,盯着品露难以置信:“你、你竟然把自己扎成那样……胳膊都扎肿了,那你的腹痛该是有多严重啊……”
如瑾就听见身侧碧桃呛了一下,偏头看去,见这丫头紧紧板着脸,皱紧眉头一脸严肃,便知道方才是她差点没忍住笑,此时正在那里装相。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如瑾继续端坐。
蓝泯已经开始骂儿子蓝琅:“自然是痛得相当厉害才会如此,你什么都不懂别乱说话!”又朝品露道,“你这腹痛多久了,可看过大夫没有?”
品露呐呐而言:“……有些日子了,奴婢怕、怕被主子赶走,不敢声张,一直没看大夫。”
四姑娘蓝如琦突然说道:“今日在路上,恍惚听见大姐姐车里有人惨呼几声,想必就是品露你在发病了?”
品露脸色一白,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忙点头:“正是……是奴婢突然腹痛。”
蓝如璇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在车上大多时候都睡着,却是没听到。”
蓝琅在那里回想一瞬,接口说:“……好像是上午,我似乎也听到一两声。”蓝泯狠狠盯了儿子一眼,将他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
襄国侯蓝泽眉头紧锁,转目看向先前请大夫的婆子:“方才驿馆先生不是给她看过,除了针伤,还说她有其他病症没有?”
婆子忙道:“大夫给品露姑娘诊过脉,说姑娘身体无恙,只是外伤,大夫下去配置外敷药去了。”
蓝泽脸色沉了下去,品露连忙哭道:“奴婢真的腹痛难忍,想必是驿馆大夫看的匆忙没诊出来。”
“一个没诊出来,那就多看几个,路上不方便,等到了京城有的是大夫,就一一请来给你看,倒要看看你为何腹痛!”蓝泽语气十分不好。
蓝如璇起身赔笑:“不过一个婢子,既然有怪病就撵了她出去便好,哪里需要劳动伯父给她请大夫,她面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伯父且宽心,侄女这就带她回去,再不让她到跟前伺候,等去了京城安顿下来,尽快将她遣出去完事。”
蓝泯也道:“璇儿说的是,大哥何必为一个奴才动气,闹了这大半日,传出去叫人笑话。大哥想是也累了,不如早点回去歇着。”
蓝泽沉着脸不语,如瑾起身劝道:“父亲且请去歇着罢,明日还要赶路呢,您伤势未曾好全,不要动肝火才是。”
贺姨娘便上前轻轻扶住蓝泽,软语劝慰:“侯爷,妾身送您回房?”
蓝泽扫视屋中众人,默了一瞬,重重哼一声,带着贺姨娘走了。蓝如璇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忙招呼品露:“丢人的婢子,还不跟我下去!”
蓝泯朝秦氏拱手:“嫂子且歇着,我这就带孩子们离开,不扰您了。”
秦氏道:“二弟慢走。”
蓝泯带了蓝琅蓝如璇快步出屋离去,屋里一时只剩下秦氏这房的人。先前打翻托盘的小丫鬟还瑟瑟跪在角落里,如瑾挥手叫她起来:“去吧,没你的事了。”
小丫鬟磕头说了一声“谢姑娘开恩”,站起身飞快退了出去。丫鬟们端茶上来,蓝如琦坐着抿了几口,抬起眼睛低声说道:“母亲,三姐姐,品露她真是自己扎自己么,那伤口太过吓人,自己怎会下这样的手。”
如瑾只道:“所以大哥说得对,她该是腹痛难忍至极。”
蓝如琦眼睛眨了眨,没再说话,陪坐一会就告辞离去。如瑾这才扶着母亲进了内室,落座遣退了其他人,秦氏问道:“今日的事又是你安排的?”
如瑾抿嘴:“母亲看出来了。”
秦氏叹口气:“你又不同我说。”
“母亲,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留着点精力照顾小家伙吧,在这些鸡毛蒜皮上费什么心思。”如瑾笑着给秦氏揉肩膀,“您只管好好养着,琐事有我呢。”
秦氏无法,只得由女儿做主,却又不由想起品露手臂上斑斑点点的红痕,皱眉叹道:“也真是下的去手,好好的丫头给扎成那样,让她娘老子看见了得有多心疼。”
如瑾道:“您说的没错,她娘夜夜在家里哭呢,偏生品露怕极了主子不让声张。”
孙妈妈端着一盏红枣羹进来,放到秦氏跟前晾着,接口说道:“看方才大姑娘那样子,换了谁谁也不敢声张,还得帮着她圆谎,不然回去还不得被她揭层皮下来。这种阴私事,侯爷哪里知道厉害,再怎么做主也是不顶用的。”
又道,“幸好咱们姑娘警醒,当场逼回了她们的算盘,不然品露满口乱咬起来,不知又要牵连哪位管事妈妈,侯爷盛怒之下谁被咬谁倒霉。”
秦氏用银匙慢慢搅着那羹汤,才吃过饭也用不下去,只一点点搅动晾着,叹道:“品露也是可怜了,挨了这样的苦不但没处诉,还得自己认下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品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妈妈道,“她平日帮着那边可没少做坏事,二太太跟前是林妈妈,大姑娘跟前就是她了,现今这个报应也是罪有应得。这回她肯定丢了差事了,大姑娘那样狠毒的人,以后哪里还会体恤照顾她,周大林现成的例子放着呢,她要是不丢了命就是好的。”
秦氏点头:“倒也是,她没少掺和着害咱们。”
如瑾亲自替母亲解了发髻,用梳子轻轻给她通头,劝道:“母亲别为这些费神了,坐一会消了食就早点歇着,好好养身体要紧,理她们作甚。”
孙妈妈也道:“这次看侯爷的样子,心里没有不起疑的,哪会相信品露的鬼话。以后想是彻底对东头淡了,太太正该高枕无忧养胎才是。”
秦氏笑了笑:“行了,不用你们劝了,我都明白。”
如瑾放下梳子,换了齿密的牛骨桐花篦子,替母亲将头发里里外外篦顺,挽成松松的垂髻。“母亲明白就好,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什么都不用愁烦忧心。”
她蹲下身子,将头轻轻靠在秦氏肚腹之上,低声问:“小家伙,你说是不是?”
秦氏嗔着将她推开,有些窘:“快回去收拾你自己去,别在我这里闹了。”
如瑾笑着起身,和母亲作礼而别,带人回了自己房间。碧桃等人伺候着她梳洗更衣,主仆几人闲话一会也就到了就寝的时辰,丫鬟们熄灭了烛火,轻轻退出外间去了。
如瑾独自躺在床上,纱帐只垂了半幅,窗子开着两扇,能看见外头月色下葱茏的树影。驿馆里一切都按规制来,后院花圃也只是小小的一方,种些耐活的花卉图个鲜亮,香气不浓,屋中闻不见花香。所植的树木也多以松柏为主,且都不甚高大,映在纱窗上的影子线条直硬,如瑾却也看得津津有味。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欢喜的。
母亲的胎已经渐渐稳固了,连日车马劳顿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如瑾打心眼里高兴。自从重生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眼看着不少人不少事渐渐偏离的原来路径,安心躲过陷阱之余她其实是担忧多于欣喜的,概因两个最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佟秋雁和凌慎之,让她对于未来有了朦胧的畏惧,生怕再牵连到别人。
然而母亲腹中的小生命一天天成长着,让如瑾又渐渐拾起了面对未知的勇气,让她知道,未来还是可以期盼的。
没有人会知道,前世秦氏的这一胎其实在月余之后就失掉了,就像现今的小彭氏一样。那时候,虽然父亲从京城归家的时候晚些,但母亲也是在父亲到家后没多久有了身孕,只是,很快失去了。
如瑾记得清楚,当时董姨娘曾掺杂其中暗暗推波助澜,也像现今她掺和小彭氏的事情一样,站在角落里,冷不丁就说出一两句让人多心的话。只是如今世易时移,她掺和的习惯依旧,可惜被她掺和的人,却不在是母亲了。父母之间虽是仍有嫌隙,但终究不像以前那样,随便被人挑拨一两句就能冷战许多天,像董姨娘这样的人再也不会明里影响父母之间的关系。
如瑾想着前世,越发对现今的境况感到欣喜。事情在渐渐变好,虽然仍有许多阻碍和隐患,但母女两人的路却是越走越平坦了。只要一直走下去,如瑾想,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好罢。
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另一个房间里的蓝泽却是久久不能入睡,屋中灯火熄了好久之后,他还瞪着眼睛看头顶承尘。
贺姨娘今夜留在了他身边,陪侍在侧,知道他不曾睡着,默默的躺了一会,轻轻问道:“侯爷怎么还不睡,明日还要赶路呢,您得早些休息才好。”
蓝泽不言声,贺姨娘又道:“您可是为方才的事情生气?依妾身看您不必操心了,她惩治自己屋里的丫鬟,您做伯父的也不好开口教训,毕竟不是自家孩儿,且由她去罢。”
蓝泽这才有了反应,“怎么,你也觉得是璇丫头做的?”
“侯爷,谁也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只是顾着大家颜面不说破罢了。她们主仆对了说辞,谁还真和她们较真去。”
蓝泽就又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璇丫头往日看着好好的,稳重懂事之处比我这几个孩子都强,谁曾想……是这样的性子。”
贺姨娘声音有些哽咽,也是叹气道:“何止是她,东府二太太往日里不也是和气亲热的人,要不是驿馆大夫偶然发现了端倪,谁会知道那衣服的玄机。”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垂了泪,吸着鼻子默默哭泣,“妾身跟了侯爷这么久,心心念念地想给侯爷添个一儿半女的,原来全都是痴心妄想……听说,用久了麝香,以后怀孕也是难了,妾身真是……您说她们怎就有这样的黑心呢!这不是害您断……”
话说到这里贺姨娘止住了口,蓝泽哪有不知道后半句的,不由的心里烦乱,习惯性拧起了眉头。
“他们许是不知道罢。”蓝泽嘴里这样说着,可语气中深深的不确定,谁都能听出他心中的怀疑。
贺姨娘泣道:“妾身听底下婆子们说过,那料子是好,但原本是没有香气的,是二太太特意送去铺子里染了香。”
蓝泽一惊:“哪个婆子说的,真有其事?”
贺姨娘道:“也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只是早年恍惚听过一两句,侯爷您要是想知道实情,着人回青州绸缎铺子里打听就是,就是给咱家针线房供应布料的胡家铺子接的活。”
蓝泽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牵动肩上伤口,忍不住叫了一声。贺姨娘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将他按下去:“侯爷您别着急,此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日后慢慢查就是,现下快睡觉养精神罢。”
蓝泽抚着伤处侧身躺下,却还哪里睡的着,一整夜都在那里胡思乱想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很快又到了启程的时辰,不敢耽搁忙忙起了床,精神十分差。
如瑾登车前见到父亲脸色灰暗,眼中还有血丝,知他为东府忧烦难安,不免有些心疼。倒是秦氏想得开,路上安慰女儿道:“早点让他明白才好,长痛不如短痛,不然这一日一日的东府总出些幺蛾子,我们总防着也不是法子。”
这日启程前蓝泽就派出了几个仆役策马回青州,说是往家里报平安,但如瑾看到贺姨娘微笑的与她对视时,也就明白了大概,于是心中又放松不少。日子真的在一点点变好了,不是么。
车队又行了几日,到了这日傍晚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了京城高高的城墙。两位王爷吩咐下来,就地修整一晚,明晨启程再走上一两个时辰就可进城。于是这一夜,大家全都歇息在京城外一处驿馆之中。
城墙根下的驿馆与外面又是不同,地方宽敞了许多,一应用物吃食也都更为精致,连日来倍受车马劳顿之苦,中间又遭了那样的血腥事,眼看京城就要到了,蓝府上下连主子带仆役都是欢喜,高高兴兴进了驿馆安顿下来。
如瑾陪着母亲用饭歇息毕,正坐在屋中闲话,丫鬟进来通禀说是小彭氏求见。秦氏皱眉:“她来做什么。”
如瑾安抚母亲坐好,独自站起来:“我去看看。”
丫鬟打起落地竹帘,如瑾走到外间堂屋,看见小彭氏一身素衣正在檐下站着。灯笼晕黄的光照在她身上,乍看上去也有几分可怜之意。
“叫她进来。”如瑾在堂中圈椅上落座,神色淡淡看着小彭氏低头进屋。
“三姑娘万福。”小彭氏一进来就给如瑾请安,恭恭敬敬的。
如瑾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只道:“有事就说,无事请走。”
身后碧桃言语直白,直接就说:“暖玉姐姐要是只为请安的话,如今安也请了,不如快些走。在我们这里待久了,万一再出什么事我们可担不起干系。现如今太太和姑娘十分怕你,我们底下人更不敢走近你身边半步,唯恐被你赖上。”
小彭氏脸色红了又白,很是难堪。如瑾抬手止住碧桃,缓声道:“婢子不懂事,说些不知轻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小彭氏咬了咬唇,低头道:“奴婢不敢。”
“那么有事就说罢,快着些,我还有事。”如瑾作势起身,小彭氏连忙道:“姑娘且慢!姑娘……烦请跟太太通传一声,奴婢是来赔罪的。”
“赔罪?”
小彭氏用力点头:“奴婢先前一时慌乱错疑了太太,如今醒悟过来悔愧不已,奴婢想跟太太当面赔罪,求太太宽恕。”
如瑾站起来,笑了一笑:“就为这个?那么你且去吧,你的话我自会带给母亲听。”
“求姑娘让奴婢进去见一见太太……”小彭氏眼里含泪,满是愧疚,“奴婢真是对不起太太,只想跟太太当面说一说。”
如瑾依旧笑着,言辞却是不客气:“母亲是堂堂侯夫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想见就能见?让你站在这里说话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小彭氏愣住,未想到如瑾这样不留情面,满屋里还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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