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我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哦不,是鬼。说熟悉是有些牵强了,实际上,在此之前我并未见过她,只是自有了这身仙气后,自然而然地对“楚玉“这个名字有了具象的了解,是以虽未见过,却知道其人。
她站在众鬼中间,显得极不耐烦。
“等等等,本宫在上头做公主的时候,何曾和一堆贱民排过队?”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颇有风尘气息的鬼“扑哧”笑道:“就你还是公主?那我岂不是太后?我们如春院像你这等姿色多了去了。”
“放肆,你敢将本宫与青楼那些下贱女人相比!我要诛你九族,来人!”
一个维持秩序的无头鬼上前来给了楚玉一鞭子:“吵什么吵!给我安静点,再吵直接把你拖到十八层地狱!”
周围的鬼发出阵阵冷笑。
楚玉挨了一鞭子,收敛了许多。我看着楚玉一脸的愤懑,不禁慨叹生前再多荣华富贵,死时也是众生平等。
一念闪过,我的心陡然漏了几拍。
“楚玉,你想离开这么?”
楚玉一张颓然的脸骇然抬起,四周看了看,确定我是在跟她说话。
“你是谁?你认得我?你认得本宫?”难得做了鬼还有人认得她,她的神情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刚刚走远的无头鬼,示意她小声些。
“你想离开这,重新做你的公主么?”我郑重地问道。
“可以吗?我真的还可以回去?”楚玉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也不考究我是谁,是否有这个本事,便急切地说,“若是你能送本宫回去,你要什么,本宫都答应你!”
可见人在有荣华富贵时才会贪恋情情爱爱,若是劳苦大众,只求三餐温饱,生儿育女就好,再到死了,便惟有活着一个愿望了。
“别跟我本宫本宫的,我听不习惯,你只需记着,你到了上面,得放了无过,厄……就是那个大夫,别纠缠他要与你成亲。若是不答应,哼哼,我能送你上去,自然也能送你下来。”
楚玉点头如捣蒜:“本……我最后悔的便是此事了,我堂堂长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偏偏为一个小大夫丢了命,若能重新做人,我头一桩事就把他的头给砍了!”
我……
楚玉见我冷下脸来,知道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纯粹发泄,纯粹发泄。若是我能回去,一定求皇上赐他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他与你双宿双飞。”
究竟她也是女人,知我这般护着无过定是与无过关系不浅。
高官厚禄,无过想来没什么兴趣,别让他死就行了。我没空与她多说,见四下没有入册的鬼巡逻,抓起楚玉便狂奔起来。
我却忘了,国人大多好多管闲事,国鬼也有这番传统品质,执事的鬼及孟婆都没有看到,但是楚玉身边的鬼都见着了。他们一心想讨好孟婆,不遗余力地高声呐喊:“孟婆大人,有一个鬼抓着另一个鬼跑啦!”
初时只一个鬼在喊,其余反应略慢些的鬼见状,意识到自己在巴结孟婆这件事上落后许多,待会意过来,便前赴后继,此起彼伏地附和高喊。
几个有头的无头的执事鬼朝我奔来,我向后使了几道法力,便将他们定在那里,脚下未敢丝毫懈怠。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我面前,与我撞了个结实。
“小梅花,你越发大胆了,竟敢在我的地盘公然抢鬼?”孟婆冷冷地说道。
我求她的话已然说过,自知多说无益,便喘着气说道:“孟婆,你对我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不如让我再欠你一次吧。这个鬼,我今天非带走不可!”
孟婆不屑道:“那要看你带不带得走她。”
我将楚玉拉长,拈成一股绳绑在腰间,鬼魂也有鬼魂的好处,轻盈柔韧得很。我对孟婆说道:“我想试试。”
楚玉在我腰间小声说道:“这么绑,我有些头晕。”
我很生气地批评她:“晕你个头!想要重新做人,这么点苦都受不了,你还是别回去了!”
楚玉尚且算是知错就改的孩子,登时惭愧说道:“那……那我还是忍着吧,你小心些。”说着,将我抱紧了些。
孟婆真怒了,一记寒光闪来,我只觉得身子被重重一击,骨头都快散开。一个踉跄,翻了好几翻,才稳稳定下神,低头一看,楚玉这厮,已经开始吐了,脏了我一身。
“你为何不还手?”孟婆道。
我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强忍着胃部不适说道:“我反正打也打不过你,不如就让你打了,只求你打痛快了,放手让我带走她吧。”
原来要逞强,除了脸皮要够厚,身子骨也需得硬朗。孟婆适才那下不过使了三分力,若是她使了全力,我估计撑不了几招。
孟婆估计没想到我这般固执,微微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腰间的楚玉,摇了摇头,撇下我便走了,身后传来她冷然的声音:“小梅花,你好自为之。”
第四十六章 复活
我一身的仙气破碎得很,再不回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一路跌跌撞撞,总算到了皇宫,取了芙秀殿的牌子,过了宫门,便一路狂奔到公主的寝宫。期间碰倒若干位宫女手中的盘子,还有几个弱不禁风的太监,引来骂声一片。
刚到门口,便见一堆人手忙脚乱地要将公主移走,我自不知这些公主皇子们死后要安顿在哪里,若是直接一把火烧了,那楚玉就只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了。因此只有赶在他们运走之前把楚玉的魂渡回去才好。
一干人见我贸然闯进来,厉声阻止。我顾不得许多,便将楚玉解开。
腰间的楚玉比我还急,未等魂魄恢复原状,便迫不及待地往身体上钻。片刻的功夫,就见楚玉睁开眼。
然后她直挺挺地坐起来,顺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发出一丝兴奋的却有些压抑的幽叹: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啊,我居然没死!”
我汗颜无比,她历了这一劫,倒潜心向佛了,善哉善哉。
周遭一干宫女太监跑得跑,晕的晕,场面颇为壮观,惟独剩我一人站在那,是以她放眼望去,只我一人可供她使唤。
“你……是哪个宫的,还不扶本宫下来,啧啧,头好痛。”边说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即瞪圆了眼睛,“我的头为何变得这么大?”
她这一醒,定是忘了在阴间的事,我只得装着个小媳妇似的上前扶她,斟酌着要不要提醒她,她死前干的不是别的,是从几十丈高的城楼跳下去,头没炸开花已经是万幸之极,如今不过肿一肿。
而且,不仅头肿,脸如今也正肿得妖娆。
她搭了我的手走了下来,这一动,才知不单头肿着,一条腿上还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骄傲的三长公主愣了愣,一时难以面对现实,拉着我的手哭得惊天动地,我的衣袖大片大片的泪渍浸开来,透到肌肤里一阵一阵发凉。我被她哭得心肝一抽一抽的,却没有胆子抽开手。她可怜是可怜了些,然让我抽心的却是她的声音着实太大,我从未想过一个公主居然可以如此不顾体面地忘情大哭。
楚玉哭了好一阵,又拉我另一只衣袖总结性地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说道:“事已至此,本宫哭也无用,你快些去禀报皇上,让他请最好的太医来,不!叫无过帮我治。他若能将我治得和先前无二,我便饶他一死,若是让我留下什么病根……”说到伤心处,楚玉又哭了一小会,十分顺利地浸湿我另一条袖子。
我素来不大会安慰人,搜肠刮肚想了几句:“公主你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依稀觉得这话有几分耳熟悉,才想起是两百年前,在陈王府见到无过时说过,为示区别又加了句,“必定会如凤凰重生,愈加美丽。”
续得有些不伦不类。
谁知我这话却是提醒了她,她方想起要看看自己的模样,吵囔着要找镜子。我十分为难,担心她若见了自己的模样,会把也见着她这副模样的我眼睛给挖了。
“还不快去拿!”她怒喝一声。
我想了想,应声领了命,借口找镜子,悄悄从偏门溜走。
我的确是要去找皇帝,当然不是请求皇帝派无过治楚玉,而是向他禀报楚玉没死成,如此应该放了无过。后一想,怕是皇帝现下避我如瘟疫,应该不会见我,便又折身回去找莫倪。
我来得真真不是时候,榻上正上演龙凤斗,空气热得只需一个信子便能燃起熊熊大火。
那番妹妹尚未入殓,这里皇帝还在耕耘不辍,时刻都想着为皇室开枝散叶,做皇帝,委实不易。
待屋里声响恢复正常,我才不声不响地走进去,一眼看见皇帝正挑逗莫倪散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还未穿齐整,见我贸然进来,皇帝脸色一沉,莫倪却是慌忙拉起被子把头埋进去。
我突然觉得这番场景像是丈夫偷腥被妻子逮个正着的形容。
“你……你放肆!”皇帝不知该如何措辞,下意识地也想拉被子遮一遮,无奈偌大一床被子被莫倪卷走大半,皇帝使劲拽了几拽未果,只得捡起地上的衣服暂时遮盖。
我虽脸皮厚些,见此情景还是难免有些尴尬,于是自觉别过头去,拣重要的说:“皇上,三长公主醒了。”
“什么?”
“什么?”
皇帝与莫倪齐声喊道。
“恭喜皇上,三长公主活过来了。”我又说了一遍。
皇帝默了一默,反应过来忙道:“来恩!来恩!”
我身旁响起一声尖尖的声音:“皇上。”
我吓了一跳,这老太监在宫中多年,脚下功夫超然,竟不发一丝声响。
“摆驾怡芳斋。”皇帝边说边让宫女伺候着穿衣。
“是。”
想必这怡芳斋便是楚玉的寝宫吧。
莫倪听我说楚玉醒了,原已伸出头来,这会见着来恩,又缩了回去。我还指望她借机帮我向皇帝求求情,把无过给放了。忍不住便贸然'奇'走上前去,掀她'书'的被子,她一脸错愕'网'地看着我,见是我,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道:“干吗?”
“三长公主没死,无过没理由还呆在那呀!”我压着嗓子提醒她道。
莫倪眨了眨眼睛,略略想了一想,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去求皇上?”
“废话。”
“可是……”莫倪支吾着说道。
“可是什么?”我见皇帝已然穿好衣服,抬腿要走的模样,急道,“快帮我说说,如今他只听你的。”
看来,男欢女爱之后,男人大抵十分清醒,因他们都想要撇责任;女人大抵都十分糊涂,因她们都希望男人负责任。莫倪如今有了封号,虽不需要皇帝再负责任,糊涂仍是十分糊涂的。
“可是,无过已经放出来了呀。”莫倪无辜地看着我。
这回轮到我糊涂了。
第四十七章 出宫
我在人间阴间来回奔走,忙碌得很,待初初觉得做了一些成绩,却被告知全都是白费力气,委实有些郁闷。
郁闷归郁闷,终究好奇多些,不知是哪路神仙出手把无过从天牢里搭救出来的?
皇帝走了,莫倪含羞带臊地把自己收拾停当。我趁她收拾的时候依稀看见她的脖颈几个吻痕。便打趣道:“皇上委实热情过了些,不够怜香惜玉啊。”
莫倪一张脸登时红到脖子根,与吻痕秋水长天共一色。
原来,那日皇帝许了诺言,要将楚玉许给无过,楚玉三天两头跑去纠缠皇帝,皇帝烦不胜烦,私底下便替楚玉物色了位新驸马,新驸马不是别人,正是唐太师的独子唐锦。皇帝此人,觉得他那几个妹妹定是炙手可热的公主,往外一抛,天下男人都得为其争个你死我活的。殊不知唐锦碍于皇帝的面子承了这门未公开的亲事,心里十分郁闷,皆因他素知楚玉的性情。
后来便发生了那两起争先恐后的跳楼事件,无过“哐铛”入了狱,唐锦却是悄悄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娶楚玉。
唐小姐一事令唐太师对樊天彻底失望,唐锦的想法却比他老子周全些。他见妹妹这光景,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无过再被处以极刑,剩下我和樊天,岂不是便宜了樊天这小子?是以他恳求皇帝将无过释放,成全他和我,至于樊天,无论能否救活唐小姐,都得把唐小姐娶过门。
莫倪说,她辗转听说唐锦如此和皇帝说:“三长公主一事,最伤心的莫过于皇上,然臣亦是痛心疾首的。三长公主贤淑端庄,温柔娴静,秀外慧中,实是臣与公主有缘无分。公主究竟仍还是皇家的人,臣本不应多嘴,只是臣近日听了一些闲言碎语,有损皇上名声,臣这才不得不斗胆入宫向皇上禀报。”
皇帝素来死要面子,听说外面传自己不好的话,沉着性子问道:“哦?究竟市井中如何传朕?”
“京城里的市井贱民都说公主是自杀,皇上却栽赃嫁祸给那名大夫,如此云云,句句不堪入耳。臣已治罪了一些人,然堵不住悠悠众口,臣以为皇上应当释放那名大夫,彰显皇上正大光明之威望,对外称,召那大夫入宫是让他营救公主,并无他意。”
皇上怒道:“朕岂能轻易放过他?如此如何向死去的皇妹交代?”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皇上如今新登基不过数载,国中内忧外患,实在不应在此时失了民心。孰轻孰重,请皇上斟酌。皇上若要惩治那大夫,大可治他个办事不利,未能将公主救活的罪名,打他几十板子。”
皇帝被唐锦这番利害的话给唬住了,真就给了无过几十板子放了他。
我听着有些好笑,市井民众对于朝廷中失民心的举措早已习以为常,向来逆来顺受惯了的。这等风月八卦比起苛捐杂税、草菅人命充其量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谁会将其上升到丧失民心的层次?唐锦这等忽悠也能忽悠得皇帝允了他的提议,这皇帝委实笨了些。
不过,于我倒是件好事。
“那无过在哪?”
莫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稍稍顿了顿,莫倪想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姑娘,我已向皇上禀明,请求他放你回家。皇上不答应也不反对,只说朕什么也不知道。如此皇上算是答应了,日后陈王问起,我只说你被无过公子救走了。”说罢,一脸不舍地拉住我的手,眼里已是波光粼粼,“姑娘,你出去以后,找到无过公子,好好在一起,若不是我,你与公子早就有情人成眷属,也不会横生如此多的波折……只是,以后怕是难得再见到姑娘了……”
我被莫倪这么一说,想到几年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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