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事儿,那药多吃不好,牛医生是中医,开的药副作用兴许还略轻一些,但西药有所不同,我担心会影响你的将来。。。”莫盈打断道:“牛医生待我网开一面已是不易,但他毕竟是白静江的人,如今牛医生不肯再帮我,所以我只能求助于你,我不怪你把这件事告诉三少,但我希望你别再对宋医生提了。。。王护士,这你总能答应我吧?”
王护士上前握着莫盈的手,默默地点头,跟着又叹口气,道:“上次来白府找你,原本有些话我想说,但时间仓促来不及细谈——小盈,你真的要跟白静江这么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吗?既然你不愿意替她生孩子,那又何必一直拖着呢?老实说,我觉得白静江那样的公子哥不可靠,金芙蓉刚红出来那会儿,有个姐妹叫我一起去听戏,我qin眼看到白静江令人送了五十扎花排,绕了戏台整整一圈,还包下二楼所有贵宾席,钦点金芙蓉唱戏。。。”王护士但见莫盈一脸漠然,仿佛无动于衷的样子,王护士猜不到莫盈怎么想的,便有些急道:“小盈,不是我心存偏见,只是若论人品,白静江与三少没得比,三少在私人方面,向来干干净净从无绯闻。。。”
“王护士!”莫盈终于皱眉,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来:“多谢你的关心,不过话题未免扯远了——今天我来,只为求药,王护士,你若不帮我,我还是有其他法子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凡出得起价钱,黑市上也能买到药,不是么?”
“小盈!现在外面管得严,且不说被抓了会如何,黑市上的药来路不明,药效真伪也难以定论,你千万不能随便买来吃呀!”王护士看了看莫盈,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叹口气道:“好吧,我给你就是了,不过这药也不是百分百保证有效的,如果无可避免地怀上了,你也不能自作主张就不要,毕竟是一条命。。。”莫盈闻言脸色微微发白,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王护士仍不放心,又将服用剂量叮嘱了一遍,莫盈收了药,出去见宋医生正忙着照顾两个孩童,便不作打搅,静静离去。
下午晴转多云,天气一下子阴凉起来,莫盈穿得不多,此刻便觉得有些凉,正巧一路逛到华梅商场,便想上舶来专柜看看,今儿店里很空,店员是两个生面孔,没见过莫盈,但见她穿戴得体气质上佳,只选款式不看标价,便料定是哪家千金小姐,使出十二分热情招呼,莫盈随手选了一件米色开司米毛衣披在身上,结账时瞧见一旁挂着件黑色蕾丝蝉纱旗袍,襟口绣有一双栩栩如生的金凤凰,说不出的绮丽诱惑。店员察言观色,伶俐道:“小姐好眼光,这件旗袍其实是样板,今天刚到,全北都就这么一件,只是今儿一早已被人订下,这会儿我们正要把货送过去呢,小姐若是喜欢,不妨先付定洋,最多半个月,下一批货就到了。”莫盈摇头,直接穿了毛衣便走。
出了华梅商场,莫盈来到红枫戏院,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握着戏票的手微微出汗——穆世勋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既然叫她来看戏,必然是有一出好戏’让她看,但她当真要看吗?她当真想看吗?
姜敏琪与白静江订婚一事,虽说意外却又在预料之中,自从白老爷子找过她之后,她就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但金芙蓉。。。
白老爷子说,金芙蓉与莫小棉同是梨园师姐妹。
莫盈心中一动,拿定主意便不再踌躇,顺着人流进了红枫戏院,走在她前面的是一对小情侣,只听那男的说:“我知你喜欢听《碧玉簪》,可惜今儿金芙蓉临时撤演了,换了二等旦角肖紫衣唱《霸王别姬》,亏我还买了包厢票呢。”女的撒娇道:“没关系,跟你一起看戏,看谁不都一样嘛,兴许肖紫衣以后比金芙蓉更红呢,快开场了,我们这就进去吧。”
金芙蓉临时撤演?莫盈有些纳罕,但来都来了,横竖空闲无事,随便听一场戏权作消遣也罢,便上了二楼,她的座位是正对看台的贵宾包厢,小八仙桌秀水云帐子,轩窗下悬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琥珀石,颇有夜月一帘幽梦的意思。
每个贵宾包厢都配有一个服务员,莫盈那间由一个扎着角总辫子的小厮负责,小厮查票之后替她开了包厢的门,跟着奉上花茶水果,将珠帘挽起束在轩窗两旁,莫盈绕过太师椅,倚着窗台坐在软榻上,打赏了小厮,便令他退下,此时锣鼓声一敲,戏台帷幕缓缓拉开,只见一位锦衣丽人匍匐软榻之上,身边一位武将装扮的男子威风凛凛,肃穆的五官英俊刚毅,神情坚决又透着一丝悲怆,金戈大刀即在身旁,伸手握住,长叹一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丽人本是垂首低吟,此刻抬起头来,眉目竟是格外秀丽,唱腔亦是扣人心弦,演到动情处,只见她袅袅婷婷地一折腰,柔柔婉婉吐出一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足下轻点,满台游走,每一步仿佛踏莲而行,步步摇曳生姿。楼下的男人们喝彩如雷,连连叫好,莫盈也不由纳罕——莫非这就是肖紫衣?大家都道金芙蓉是红枫第一台柱,然而名列其下的二等旦角肖紫衣已是这般出彩,不必说那号称北都第一名伶的金芙蓉定比肖紫衣更胜一筹。思及此,莫盈不禁苦笑,其实,穆世勋叫她来看什么,彼此心中都有数,白静江与金芙蓉的来往并非秘密,已不知有多少人在她面前左提右提,就连王护士也曾qin眼目睹,这二人在外头的高调程度可想而知,即便,白静江qin口对她承诺过,他与金芙蓉之间,早就结束了。
白静江的承诺,孰真孰假,孰假孰真。
白静江待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是否如穆世勋所说,白静江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找到某个人——水清无鱼,人清无徒,她又何必知道。
戏仍在唱着,犹如南柯一梦,虞姬死了,霸王自刎,莫盈默默地看着,心想自古以来殉情的戏码总是赚人热泪扣人心弦的,然而放在现实之中却显出一丝讽刺的味道,只因真情原是那么奢侈的东西;只因人性终究自私,背叛比相守总是更为轻而易举。
一出戏唱的极其精彩,莫盈却未到谢幕便坐不下去了,起身走到外间窗子口,透了会儿气,转头瞧见走廊尽头有一条不起眼的小楼梯,墙上挂了一块牌子:内部人员妆室,非请莫入。此时散场,方才奉茶的小厮又进来收拾茶具,莫盈闲闲道:“今儿本是冲着金芙蓉来的,没想到扑了个空。”小厮‘哎’了一声,笑道:“真对不住小姐,我们金老板临时被贵客接了出去,不过您也不必惋惜,我们肖老板的‘霸王别姬’可是红枫一绝!”莫盈点点头:“唱得确实不错,只是毕竟是二等旦角,不比金芙蓉声名远播。”小厮道:“若论声名呀,其实还是金老板之前的一位头牌最响亮吶。”说着又看了看莫盈,突然笑道:“小姐,话说您跟她长得还挺像的。”莫盈随口道:“你说得是莫小棉?”小厮咧嘴道:“是吧,小姐,您也听过莫老板的曲儿吧?那副嗓子,可真叫一个呱啦脆哪!”莫盈微笑道:“哦,你觉着是莫小姐唱得好,还是金芙蓉唱得好?”小厮看了看戏台,压低嗓子道:“其实我觉着两位老板都唱得极好,但都不如肖老板唱的好,只可惜肖老板为人太过清正,没人捧,一直半红不紫的,所以莫老板走了之后,就是金老板挂头牌啦。”跟着又补了一句:“小姐,这话你随便听听,你可别说是我讲的。”这时楼上跑下来一个婆子,冲小厮喊道:“你等下打扫金老板房间的时候,仔细别碰着她的新衣裳,那衣裳可贵重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我还有点事儿,先出去一趟,你打扫干净了记得把门带上啊。”小厮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嘴里叽咕道:“金老板的化妆间占了半层楼,比从前莫老板的地方还要大,没两个小时都收拾不完,我自己的活都干不过来了,还差我打扫,自己倒好,跑出去搓麻将!”莫盈就站在小厮后头,闻言道:“以前莫小棉的化妆室,也在楼上么?”小厮道:“是啊,莫老板的化妆室是楼上唯一的独立间,只不过现在是金老板在用了。”莫盈想了想,又问:“以前莫老板的东西,还在么?”小厮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呀?”莫盈这才道:“我是莫小棉的女儿,前些日子病了,没能过来瞧瞧,如果我母亲有什么东西留下,我想带回去留个纪念。”小厮‘啊’一声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莫老板的女儿!你们母女长得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一边说一边引莫盈上楼:“我叫小钱,以前每天负责打扫莫老板的化妆间,莫老板人很好的,一点架子也没有的,后来金老板搬进了莫老板的房间,她自己有两个婆子服侍,用不着我,我才下来做奉茶的,可是那两个婆子老偷懒差遣我做她们的清扫工作。。。”又回头对莫盈道:“小姐,你别在金老板的化妆间待太久,那两个婆子很凶的,让她们看见就麻烦了。”莫盈闻言塞了一卷钞票过去,小钱立马喜笑颜开道:“小姐您尽管看,我替您把婆子们引开。”小钱带着莫盈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水泥墙挂了三五只灯盏,却没有气窗,莫盈正觉得胸口有些闷,小钱一个转弯推开一扇木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楼梯,下了楼梯经过一处挂着各式各样戏服的小客厅,小钱在一间梨花雕拱门前停住脚步:“就是这里啦,莫老板走了之后,金老板把屋子重新装修设计了一番,方才的客厅本来是一间储藏室,如今打通了地方更大,看着也比从前气派多了。”
莫盈进门四顾,这房间倒是周正,通风朝向都是极好,地板油光水滑,是上好的红木,价值不菲,左侧有一只梳妆台,椭圆镜边花纹复古华丽,乃是十六世纪欧洲宫廷式样,莫盈眼尖,只一瞄便瞧见桌腿刻着镀金英文大写字母,却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意大利品牌,右侧竖着一块屏风,挂着一条黑色透明蕾丝蝉纱旗袍,莫盈凝视了旗袍一会儿,慢慢转过头去。
“这个梳妆台很漂亮吧!听说是前皇室公主用过的真品,从欧洲运来的,好像是。。。叫罗马的一个地方!”小钱在一旁又是赞叹又是感慨道:“说实话,我觉得莫老板唱得比金老板好,可是莫老板不喜欢应酬,不似金老板擅长交际,认识许多豪门贵客,所以现在金老板比莫老板更红,这个梳妆台就是俺北都第一有钱公子送的,值十万鹰洋呢,是真古董!从前虽也有很多戏迷给莫老板送礼,可谁也没有这样的排场啊。。。”小钱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瞧见莫盈的脸色才打住话头,自以为说错了什么,讪讪地道:“莫小姐,我就是实话实说,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们这些下人私心里都是比较喜欢莫老板的。”
午后阳光斜映,透过半拢的窗帘照在梳妆台上,那镀金的字母折出的反光直直射进莫盈的眼里,莫盈勉强别过脸去,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门背后一只装饰花瓶上,方才进来的时候被梳妆台吸引了注意力,那只花瓶又很小巧,故而她没留意——瓶子里插着三支盛开的芙蓉花,花瓣上洒满金粉,在明亮的室内璀璨夺目,依稀就是当初拿在手里的模样,只是最后被她毫不客气地扔进了垃圾桶。
一股浊气缓缓自心底浮起,莫盈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对小钱道:“谢谢你带我来,我这就走了。”说罢正要迈步,这时外头有人喊道:“小钱,你在里面么?有人给金老板送花排来了,快过来帮忙抬一下!”小钱忙应了一声,紧张兮兮地对莫盈小声道:“莫小姐,让我先去把那两个婆子引开,你再出去好不好,否则被她们看见我放不相干的人进来,定要骂我一顿。”莫盈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无奈小钱已经带上门,便压着耐性等着,隔了一会儿,外头人声没了,莫盈刚要开门,却听得一个调侃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一会儿说要看电影一会儿又说电影不好看,这么大热天跑来跑去地你也不嫌烦。”话音未落,一把银铃般的女声嗔道:“但凡有你这位贵客相陪,我哪有嫌烦的时候?倒是你,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当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忙地脚不点地么?还是寻了新欢,便忘记旧人了?”男声低笑道:“瞧你说的,我哪一次不是你一呼召就来了?你扪心自问,我待你还不好么?所幸我知你向来是言不由衷的,你就尽管抹黑我,逞嘴皮子去吧,反正等会儿吃不住了,你还得跟我讨饶。”女子‘呸呸’两声,咯咯直笑,她的嗓音是莫盈从未听过的娇媚,是那种能让人骨头瞬间酥软的娇媚,莫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几乎是本能一般地踮起脚尖,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屏风后,拉拢窗帘,蹲了下来。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砰一声将门关上,落锁,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急促呼吸。。。莫盈蹲在窗帘与屏风和墙壁形成的暗角里,垂首摆入自己的臂弯,一动不动。
其实很多事,不必qin眼所见,光用耳朵听,就够了。
椅子‘咚’一声倒在地上,女人被抬上了梳妆台,滴溜溜是纽扣掉下地去的声音,梳妆台摇晃的影子倒映在油光可鉴的地板上,被拉地老长,一直延伸到莫盈的脚边——两条影子紧密连成一条,宛如狂风骤雨中的菟丝枝,没有一刻停止战栗。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停了下来,女人软绵绵地道:“怎么了?这就完了?白公子何时变得如此容易满足起来?”男人缓了缓气息,道:“你今儿倒是好兴致,我若不是晚上有帮会,就歇你这儿了。。。要不等我忙完了再回来?”女人佯怒道:“我今天为了你要来,推了一天的戏呢,明儿不补上,班主那边我怎么说?”男人莞尔道:“说你要陪我,没空唱戏了,叫他们找别人登台去。”女人‘呸’道:“胡言乱语,没个真心!对着我说尽鬼话,回头还不得找别人!”男人轻叹道:“哪有什么别人。。。你如今是越来越爱吃醋了,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女人幽幽道:“谁让你背上的女孩儿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