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弱的抬头要看他,好象只有他真实的存在才能填满心里那无限扩大的虚空。“十三,她,她……”
他把我揽的更紧了些,柔声道:“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要想。答应我,不准让我再这样担惊受怕,不然,我会加倍的惩罚你。”
“怎么惩罚?”感受到他话里的担忧与安慰,无力的问道。
“罚你下次守我三天三夜不许合眼。”他尽力让语气明朗些,我却听到那几分憔悴。伸手去触碰他的下巴,手心几分麻痒。心里涌起一阵疼惜。
“你怎么会回来?”忽然想起此刻的他不该在京城。
他下巴抵着我的额头,长长的舒了口气。“你这样,我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赶回来。”声音忽然有些闷闷的,“你可知道你有多吓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过。如果,你不能醒过来,我怕……”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我抚着他憔悴不堪的脸,勉力说道,“快回去休息吧,你看你都变得这么丑。”
他作势要咬我,抱怨道:“好个没良心的丫头,不报答我也罢了,还想赶我走?”
我软软的笑着。“是啊,这么丑的十三我可不要。”
他静静的注视我,眼神一贯的专注而锐利。叹了口气,他把我安置好,掖好被子,轻道:“不要强撑着,想哭就哭吧。”
心口仿佛火辣辣的疼,眼泪再不受控制的落下,尽数滴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恍若化不开的哀愁。
自从那次昏迷开始,身体渐渐不比从前。缠绵卧榻三个月才堪堪下地,从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虚弱至此。而那个梦境反复的出现,有时夜半惊醒却只能独自面对眼前的荒凉和空荡,才深深的明白,再遥远的默契实际都比不上相依相偎的亲近。
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的很丰盛,却原来,苍白的让我不敢去思考未来。
手抚上琴弦,忆起往日可妍总会笑嘻嘻却安安静静的在我身边听我抚琴。她身上有从前的我很深的烙印。她安静却不失活泼,她善良而矛盾,才会为自己的摇摆付出生命的代价。
爱情。
爱上一个注定遥不可及的人,那份衍生的无望竟让她宁愿舍弃生的希望。
是傻还是执着?
如果是从前,我会觉得死亡或许是一种延续,对一份无望的爱情的延续。而现在,我会希望再苦也要生活下去。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不是完全独立的,那交织着太多旁人的爱与痛。
我尚且会痛心于可妍的离开,而我妈妈呢?我其他的亲人呢?他们是否会满足于一张相似面孔的延续?
原来,我一直不敢面对不敢去触动心底最最软弱的思念。
这里的一切突然间空旷起来,好象我自己、好象十三,仿佛都变得不再真实。手上一紧,指尖已被琴弦割破。我怔怔的望着渗开的血迹,仿佛指尖的疼痛能让我确定自己真实的存在。
一道白影迅速的出现,我似乎还未缓神,他已然抓住我的手。眼底有不自觉的怒气与无奈。“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恍然的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还是现实。他翻了个白眼,一阵倒腾后,为我包扎伤口。“不严重。”我轻声说道。
他一层一层的包裹,没有答话。眼底专注而疼惜,我竟一时有些泛酸。那清淡的眼眸里明明没有半点哀伤的神态,却能分明的感觉到一种悲凉从他身上慢慢化开。
心里一紧,我不觉唤道:“十三?”
他似是没有听到我的叫唤,仍旧轻柔的包扎伤口,一圈又一圈,直到手指被他圈的像一个大包,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下动作。看见我探询的神情,轻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懂得照顾自己。”
勉强的扯出笑容当是回应。他若有所思的问:“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
“莫失莫忘。”我答道,那是仙剑里很喜欢的一首歌,无意识的就弹奏了出来。
“莫失莫忘。”他下意识的重复,眼神里闪过片刻的怔仲,“莫失莫忘。”他忽然把我圈住,“你会不会突然间就不在了?”
蓦然间头有些发昏,我不自觉的抚上太阳穴,待清醒些,慢慢的攀上他的肩膀。忽然心头陡生无力感。“不会,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而我无力扭转。
春末的午后,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天空,和十三一前一后的走着,云朵在头顶缓缓飘过。我凝注他落寞的背影发呆,惊觉他的脆弱,那深藏在他不言不语背后的脆弱。
他忽然回头,看到我不远不近的站着,嘴角生出一抹恍惚的笑。我快步上前,和他牵手向前。有些事他既然不说我便不问,宁愿给他最快乐的自己,好过让他把血淋淋的心挖开给我看。
“五年前,我是在这里送馨儿出嫁,也是在这里遇见你。”他停下,站立的地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他的手很用力,交握的手心里渗出湿湿的汗水。
“老天有时也公平,他拿走一样珍贵的东西也会相应的做补偿。”他脸上有不真切的恍惚,我静静的淡勾起嘴角,等待他想说的话。
他似乎有些散乱的说着童年的事情,那些他和十格格的过往。有开心的、有孤独的、有忧伤的、有出糗的。一件一件仿如昨日的记忆,如同音符,吹奏着最忧伤的思念。
他是一个坚强的男人。
他所身处的世界里要求他有一颗坚不可摧的心。所以他要无时无刻的与他的柔软做着无止境的挣扎。
忽然心疼极了这个男人。
指着前面飞舞的蝴蝶,我轻道:“看到那些蝴蝶了么?有人说蝴蝶是树叶的精魂,因为有不舍有眷恋,所以化作蝴蝶不肯离去。所以,馨儿也许不在你的身边,但她的一部分会变作蝴蝶变作叶子变作花,变作无数紫禁城的一切,留下来,生生不息的陪伴你。”
被他拥进怀里,他下巴蹭着我的额头。“还有你,她把你送来了。”
至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傍晚时分下过一场雨,清冽的空气里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披着外衣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抬头望天,天空有如一只黑色的巨鸟,缓慢的飞行而过。
隐隐的不安无法退去。
竟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千秋亭。昏黄的光散漫的照在亭中,惊异的发现十三竟没有离开,身边是一坛子酒,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好似行走了太久的行路者,一旦停下便再也走不动了。
将我的外衣解下覆在他身上,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明白他一直在尽力克制着他的悲伤,不让它流露丝毫的悲戚,只为了能让我能淡忘三个月前的不快乐。
手捂住自己的唇,不让哭泣惊扰熟睡的他。
十三,你可明白,再大的痛,我也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一丝光亮刺痛眼睛,我睁开眼,已是天明。看向身边熟睡的男子,抚上他紧蹙的眉,他的眉头渐渐舒展,而我一直揪着的心也缓缓的放松。
我的动作似乎惊醒了他,他困顿的睁眼,看到我,不觉眨眨眼。蓦然看见我的衣服还搭在他身上,忙解下,披在我身上,不由训斥道:“你疯了,你前日的病根还没清除,竟这么单薄的坐了一夜,万一……”他说不下去,眉宇间的烦躁与沉痛清晰可辩。
我握着他的手,柔声道:“要怪罪下来,你是头号要怪罪的。你不好,我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他怔怔的看我,半晌,闭上眼睛。“馨儿,馨儿她不在了。”恍如万念俱灰的惘然与伤痛。
我脑中轰然。上前一步,抱住他,只想用自己的温暖让他冰冷不再。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
炎夏,空气里渐渐覆上沉闷而躁热的气息。拒绝了新来的小丫头紫嫣的陪伴,一个人漫步走在御花园里。许是抵抗不住这样的湿热,御花园里格外的静谧。只闻得蝉噪声,声声入耳,填平心里那经久的空虚。
往荷塘方向去,却远远的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负手而立。只消一眼,已然明白是谁。我正想躲开,却忽然想起,可妍曾说过,她最爱的便是这一池的莲花。心中一动,驱使脚步向前,试图看清那张似乎永远带着平静表情的面具下真实的喜怒哀乐。
然而,我却失望了。
他没有任何表情的站着,眼神空旷而遥远。如同这个人,似乎离你再近,心都远在天涯,无从触碰。
心底沉沉的叹息,不知为她还是——为他。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低沉的声音。“盈雷姑娘。”
我不得不转回身,却见他一步一步走来,沉着而缓慢。蝉鸣声似乎更加喧嚣,他却置若未闻,那么短的路由他走来却是格外的漫长。
直到我能与他平视,他才停下脚步。淡淡勾起一丝微笑,问道:“姑娘的身体可好了些?”
“托四阿哥的福,已无大碍。”我重重的说着那个“福”字,他听到,微一扬眉,脸上却平静如昔。
“拦下姑娘,是为了归还姑娘的一样东西。”似是知道我不想面对他,他很快的切入正题。
我一怔,却见他取出那枚棋子。一瞬间,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缠绕多日的梦魇突然袭上心头,竟有些不稳的似要摔倒。
他眼明手快的伸手,将我扶了一把。适时的退后,淡淡一笑,将棋子递过来。我直觉的摇头,道:“不必了,这里寄托着一份心意。希望四阿哥看到它能不会忘记。”
“从姑娘处至胤禛手中是一份心意,物归原主却也同样是胤禛对另一份心意的成全。相信,这是最好的结果。”他目光虽看向我,焦距却不在这。几不可见的笑容里有几分无从掩盖的孤独。
心尖似乎被扎了下,我慢慢伸手,取回棋子。“谢过四阿哥。”
他注视着空空的掌心,片刻的怔仲。“姑娘不急离开的话,便请留一留。”
我一愣,他脸上的表情淡定如常,眼底、那骗不了人的眼底里依稀可辩的是一丝倦意。“四阿哥还有何吩咐?”
“你在恨我。”不是疑问,是很肯定的陈述。
我忽然没来由的怒气,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和他的目光对齐。“我不敢。”
他淡淡的牵起嘴角。“还有你不敢的么?”
“四阿哥皇子贵胄,就算有人恨你,也自有为你挡去恨意的人。先前是十三为你不惜高墙圈禁,再是可妍为你殚精竭虑。恨又怎样?你在乎吗?”我冷笑一声,反问道。他永远那么平静,我只在十三被圈时看到过他的脆弱,可是可妍呢?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开就一点不能换来他的动容吗?
“这一切,没有人愿意看到。”他负手而立,抬头注视天空,“你可以理解这里所有的人,却惟独不能理解我。”
忽略他语气里极淡的孤寂,我冷下心回道,“四阿哥的世界有天下、有百姓、有生死存亡。而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眼中只有狭窄的在乎的人的安危。试问,这样的我如何能理解四阿哥的心胸与抱负?”
他似是愣怔,随即大笑不止,笑声竟有几许荒凉。良久,止住笑意,一双鹰般深沉锐利的眸子里射出刀锋般的光芒。“那我能不能请教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为什么你会把宝押在我的身上?”
我一惊,对上他深沉的眼,不由自主的感到惶恐。“四阿哥在说什么,盈雷不懂,也无意与四阿哥探讨。”
他却不等我有所动作,立马接道:“棋局是你跟八弟设下的圈套,或者说是你一厢情愿的想为八弟他们争得一条退路。你就这么笃定我是笑到最后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我手上换得筹码以策安全?”他唇边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我不答反笑道:“四阿哥似乎过于敏感了,棋局输赢掌握在四阿哥手中而非我可以揣测,莫非四阿哥输不起你的承诺?那么棋子我随时可以物归原主。”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使你有这样的认知。”他阻止了我掏棋子的动作,欺近了一步。我眼前的天空霎时阴暗了许多。
“我也很好奇,是什么使四阿哥如此有信心。”不甘示弱的反问。
他沉沉的笑了。“退一步,看的就会比别人多一些也远一些。”
“莫非四阿哥之前的教训不够惨重,我真怕一个十三不够你牺牲!”他的自信沉着看在眼里就是让我有打击的欲望,他越自信我也越害怕,一如一废太子前。
“那八弟他们呢?你处心积虑为他们争得一条后路,他们也当是你在乎的人,那你又置十三弟于何处?”他冷笑道,“十三弟迟迟没有迎娶你的打算,是不是也在害怕你后悔?”
我胸口有如撞击,他的话一针见血,一下刺到我从未思考过的地方。仔细回想几次与他一起见八阿哥的场景,他心里原来竟不是全然的安心。
“四阿哥,也许你不会明白。正因为我在乎十三,所以我不会对他的亲人漠不关心。因为他们都是他的兄弟、他的骨肉、他永远都不可能割舍的血缘。我想,十三也会明白这一点。”
忽然间,心里明白了一直都难以释然的结。
这个世界谁都不可能空泛的爱一个人。要爱,就要爱他的全部,他的甜蜜、他的辛酸,他的快乐、他的委屈。爱他因在养蜂夹道留下的膝盖的伤病,爱他被康熙的误解所划下的心伤,爱他的承担与隐忍,爱他背后与他息息相关的所有的人。
即便,那些人中间必然有他的——妻子,这个我一直都不能面对的事实。
四阿哥默然不语的看着我,良久,沉沉的问道:“十三弟能明白,只我却不能明白?”
“有些事情,四阿哥或许明白,却也有不得不为之的道理,不是吗?”我长长的舒口气,“四阿哥,你与我是不同的。”
“的确不同。”他似乎叹了口气,向着更深的地方走去。仿佛一个独行者背负着重重的枷锁却仍然倔强的昂起头向前走,那行走仿佛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将永远伴随。
我收回视线,却看到前方他遗落的物件,明灿灿的光芒。我冲上前,拾起它,紧紧握在掌心,心中百味陈杂。
可妍,我想终此一生,他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