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便恨吧……
御翊……你……看到了吗？
是你，亲手毁了我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信任……
“射！——”
注定的，该是万箭齐发。
注定的，该是乱箭穿心。
注定的，该是必死无疑。
只是……那刻意拉长的字眼，却是一声闷哼，中途一顿，继而，再也没有了下文。
万箭，并没有射出。
乱箭，并不曾穿心。
死，似乎也只是待定之数。
素兮偷觑了一眼，竟发现那与她争锋相对的蒙面男子右手似被什么射伤，左手忙不迭地拂之，一双眉，蹙得万般紧窒。
“张大人果真是刚正不阿……连本王的面子都不卖……”闲闲的声音，带着凉意，适时地响起。
一袭尊贵锦袍，其下垂挂如意玉坠，发束金冠。御翊斜斜地倚在监斩台上的廊柱旁，语带戏谑。
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到的，只是这般突然地出声，令人不觉心一寒。
若这便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那么他们的命，恐怕早已不在……
立时，纷纷扬扬跪倒了一大片，不敢直视。
“王爷……”被唤作张大人的人回转身，似乎是略有惊色，可最终，眼波无痕。
“王爷后悔和下官的约定了吗？”如今亲自赶来救人……当真，是后悔了？
随意地将四周的一切收纳入眼，御翊眉一挑：“本王一旦做下某事，便从不后悔，张大人多虑了。”话虽是这般说，可眼角余光扫过素兮无神的面容时，却是一阵揪紧。
当真，自己不曾后悔吗？
“暂且将伊府余孽收押，秋后处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那薄唇中倾吐而出，轻易便决定了人的生死。
原来，当真是想要阻止一件事，对于他而言，竟是这般简单。
可他，竟吝啬地不屑一顾。
素兮的心，愈发寒了下去。
“敢问王爷，可是皇上下的旨意？”
“哦？看来张大人对本王的裁决似有不满啊……”破空之音起，那被唤作张大人的人急急地用剑应对，却终是徒劳，另一只手臂，似乎也中了御翊突如其来的暗招，“皇上有旨，将伊府通敌*之事全权交由本王处置，你，还有什么异议？”
“下官不敢。”低着声，带着一丝不甘。
“将一干人等重新押入天牢。”发话毕，御翊转身，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
隔了那许多的距离，却终是忍耐不住回首，望向那孤傲的娉婷身影。
原来，他可以忍受她说任何怒骂他的话，唯独无法忍受的，是她说不再爱他……
若她当真对他连最后的一丝信任也收回，那么他真的不知，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原来，他也会有怕的一日……
正文 九十九、废不废你（求月票）
“朕将伊府通敌之罪全权交由你处置不假，但斩立决也不假。怎么到你口中，这圣旨便变了味道了？秋后处决？”
酒肆之内，御魄封没了平常一身明黄的装扮，反而是一身随意的装扮，斜斜地依靠在桌畔，用手肘撑着，那份慵懒，竟是与御翊不相上下。
他的身后，是太监总管魏晋，以及大内第一高手谢林峰。
两人静静侍立，神色平淡，眼神却是逡巡着四周，过滤危险人物。
“反正你也无心此事，只要人落网了便成。”华服焕然，面含淡笑，丝毫不以为意，御翊没有任何的拘谨，反倒是闲闲地抿了一口酒，“就这么出宫了，不怕宫里那位没人依仗着被人欺负了去？”
御魄封一顿，俊脸上一僵，却是立刻转移话题：“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似乎你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吧？任重而道远，希望不要让朕失望才是啊。”
御翊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抬眸，抿着薄唇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自然。”转而又道，“你们两个到另一处找个位置坐了吧，亦或者有兴趣和我们同桌？”
话，是对着侍立在御魄封身后的魏晋和谢林峰说的。
嘴凉凉一撇，眼神示意着四周。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人还是选择了在闹市中的这家酒肆，原本打算包下整个楼层，却不想动静闹得过大反而引来人的关注。是以，附近的几桌都坐了寻常百姓。
如今两尊门神似的人物大大咧咧地杵在御魄封身后，倒有些格格不入，反而引起了更多人的注目。
“奴才不敢。”
“属下不敢。”
听得御翊如此说，那两人倒是配合默契，齐齐地拒绝。
“你们坐那一桌去吧。”御魄封手一指，一锤定音。
“可是皇上的安危……”
犹豫着开口，却在御魄封威严的眼神瞪视下锒铛收回接下去的话，两人对望一眼，领命地走向离这一桌最远的角落去了。
一步三回首，倒是颇有些怨妇模样。
“他们对你倒是衷心不二。”望了一眼，御翊打趣道。
御魄封不置可否，放下手中杯盏郑重道：“前方战事吃紧，左予琛带去的人马伤亡不在少数。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一定得出发。”似乎是为了堵住御翊的口，又补充道，“本来上一次便该出发，你却借口伊素兮性命攸关而留了下来。现在她没事了，你若再推脱，朕当真是得怀疑你的用心了。”
“臣弟还能有什么用心呢？还不是处处被皇上给压制着，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御翊笑道，眸中的光彩，令人眼前一亮。
御魄封不免失笑：“你，朕，翊洛三人，从小一块长大，就属你处处跟朕叫板，与朕争锋相对。每一次朕明明都恨不得杀了你，却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手，知道是为什么吗？”
此时，御翊似乎也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石破天惊道：“其实……当时翊洛倒不是不愿跟你叫板，而是他怕你日后登基找他算账，所以将这光辉而神圣的任务交托到了我的手上……我是赶鸭子上架……为了兄弟道义舍生忘死……”
“就你这样子还接受神圣任务？翊，有时候朕真恨不得一刀劈开你脑袋看看都成天在想些什么，有事没事就找一大堆女人玩闹，流连花丛有这么畅然？让你每次都将朕交给你的正事拖得遥遥无期……”御魄封恨铁不成钢，满脸的辛酸无奈。
“那后来怎么不劈了呢？莫非是不舍了？”顺着话题而下，御翊好整以暇地和御魄封攀论起了交情。
不过细听一番，这交情倒有些似矫情了。
想到此，御翊颀长的身子不禁一抖，将那鸡皮疙瘩狠狠甩离。
“朕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想你死后那副健硕的身子还要被那些个花痴女人给奸/尸折腾……那张俊脸还要被那么多花花草草*……所以就当做做好事了……”
这理由……
御魄封……你可以再毒一点！
御翊的指关节咯咯作响，不消一瞬，那手中的酒杯便是“砰——”的一声巨响，碎片四射。
“唉，别激动……这火气大了回去之后你那女人可是吃不消的。”见这火候过大，快要超出自己的预算，御魄封正了正神色，赶忙转移话题，“明明都说要斩了伊绅安，可临了你又改变主意随了伊素兮的愿……你这样，可知道后果？现在你尚可以护着她，但难保同样的悲剧不会重演。遇*，你的心，始终算不得深沉……”
心神一凛，御翊面含复杂地望了一眼对面的人。随即，却是淡淡笑开：“敢问皇上，你会允许臣弟退居二线间接指挥吗？”
眸中亮光一闪，深邃幽幽。
似期待，又似早已知晓答案的古井无波。
“不会。”
果然……
“那么，臣弟绝对不会让历史再度重演，不劳皇上费心……”手中酒杯的碎片深嵌入掌心，血色弥漫，鲜艳欲滴，他却浑然未觉般，只是一双眼，却是闪烁着无比的坚定，似要将整个天地的精华吸纳，宣示着自己的决心。
“狼丸国的扈合亲王骁勇善战，智谋更是比当年安绒国的夺命军事斐尔济有过之而无不及……朕只是想要提醒你，不可掉以轻心。对伊素兮，你必须狠得下心！”
“耶离宿吗？”似是想到那血红铺天盖地的一幕，御翊敛了敛神，口中喃喃有词，“倒是小瞧了他……”上一次在南明胡同朱字苑布下天罗地网，不惜让素兮深入险境，分明他已经身中剧毒，最终却还是让他逃了……
这一逃，便逃出了个“左予琛率领的人马被他迎头痛击，损失巨大”的惨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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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刑场回来，素兮低着头，却是心下浮起疑云。
明明他说会放过伊绅安，却出尔反尔，犹自放任他被判极刑。
她哭闹着让他罢手，他却只是一意孤行，不愿松口半分。
如今，却又再度出现在刑场，没有追究她假传口谕之罪，甚至言辞之间，还颇有应和之意。
伊绅安和伊臻均都被重新打入天牢，虽说秋后处决，但是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谁知道下一刻，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所以，她该是感谢他最后一刻能够赶来，不至于她连对他的最后一丝寄托与信任，都统统消弭无踪的吧……
只不过，伊府其余男丁五十二口，却是在彼此的交锋之中，趁乱被杀。
他们在伊臻均手下办事，接触的人接触的事，自然不可能会单纯。
不论他们究竟犯的罪程度如何，她只知道，有些人，不是她所能管的……
—文—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人情世故，注定了，她无法再像当初……
—人—步步侵蚀，想要保有那份纯真，根本便不可能……
—书—更是不现实……
—屋—“素兮姐姐，你怎么还愁着一张脸啊？你四弟暂时没事了……等过几天咱们再想想法子，一定能够救出来的……”脚踢着路上的小碎石，熏婉兰在一旁出谋划策道，“再不济，我去劫牢房，这总比劫法场难度低了许多……我这里还有从我哥那里偷拿的药，给看守的人吃了，直接便将人放倒……到时候更是如虎添翼……”
听着她大放厥词，侃侃而谈，素兮不禁失笑：“婉兰，你确定你那武艺，可以从天牢来去自如，更甚至是带走两个明显比你高大许多的人？”
“不用这么打击我吧？好歹我也是学了十几年了……素兮姐姐，我发现……你不厚道……”扁了扁唇，熏婉兰不乐意地埋首继续踢那路面的小石子。
“唉！对了！”倏忽间抬眸，她的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要不直接让御翊放人得了。干嘛非得整出一个秋后处决，直接放人不就完事了……素兮姐姐你多吹吹枕边风，估计他便会立刻就范，云里雾里之下乖乖地将人放了……”嘴畔的笑深浓，合不拢嘴。
素兮听此，沉默片刻，也学她的样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得震震有力。似是将那无辜的石子当成了某人，眼里染上情绪，只恨不得再重重地揣上一脚，断了他的根，绝了他的后。
可恶的御翊！该死的御翊！惹桃花的御翊！出尔反尔的御翊！对她不忠的御翊！
我踢！我踢！！我再踢！！！
“唉呦！”
一声哀号之后，立时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敢对老夫人动手！？”
素兮望去，果真，好死不死，撞到了枪口上。
待她急急拉上熏婉兰的手想要走人，却是被韵嬷嬷眼尖地发现，直接便毫不留情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住：“王妃娘娘，天底下怎就有您这般对婆婆不孝的媳妇呢？见了老夫人不行礼不说，更是将老夫人差点谋害，请问王妃娘娘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怎就这般歹毒？……”
噼里啪啦，后面的话源源不绝，素兮却是再也听不见去。
“韵嬷嬷倒是好口才！婆婆还未发话，你一个奴才，资历再老，辈份再高，就能够肆无忌惮越俎代庖吗？王府的规矩还有没有？主子没发话，奴才就该紧紧闭上自己的嘴……”
主仆尊卑，她向来便不屑一顾。
但有时，遇到非得和自己对上的人，她却也不介意直接便以身份压人。
人善被人欺，不想受欺，便得懂得运用自己的一切进行反抗。
这，便是万物生存的法则。
既然她手上有那么丁点不算大却也绝对不算小的权力，为何就不运用起来呢？
“伊素兮！还当老身活着吗？是老身示意她这样骂的，怎么？还想要跟老身呛声不成？”晴空一阵噼里，老夫人林宛如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威势。尤其是那龙头拐杖，重重地在地面一击，更是让人不忌惮也难……
“素兮不敢。”垂下头，素兮只得自认倒霉。
毕竟，她的身份是媳妇，而她的身份是婆婆……
媳妇和婆婆相争，最为难的是谁？
还不是媳妇的老公，婆婆的儿子？
她……即使说了恨他不爱他又如何？却终是会忍不住想要维护他……
为了他，忍受所有……
“做王妃便要有做王妃的样子，一天到晚溜出府去成何体统？”显然林宛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知晓素兮那般光明正大地由熏婉兰骑马出王府是去刑场上救人。若是她知晓了，恐怕如今的怒气，将会更甚吧……
“遇到老身不行礼则已，却躲在暗处将老身重伤！哼！当真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老身不敢动你吗？告诉你，你那老爹那颗项上人头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落地了，你的后台，根本就不存在了。当初娶你的价值，早已经失去。废不废你，只需老身一句话！”
林宛如老脸愠怒，右手龙头拐杖，左手上尚还挂着一串佛珠，手指微动，一粒一粒地转动过去。
身旁是韵嬷嬷和另一名婢女搀扶着，气势凌厉。
其后，更是有婢女紧随，还有几名侍卫随侍，可谓架势十足。
不知为何，素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仿佛她此番这般大阵仗，是特意为了她……
“婆婆息怒，媳妇绝对没有加害之意，只不过是不小心……”
“息怒？差一点便被你害死了，让老身怎么息怒？”林宛如凤眸一眯，老脸上颇显不耐，“你那声‘婆婆’老身承受不起，也不知这耳朵会不会起疹子……”
“我……”
“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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