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映着山上树木,筛下暗影,山林寂寂,除了风声树枝摇曳声,更无半点人声,厉四海心中打鼓,不免有些害怕,想回头又觉得丢不起人,磨着牙自言自语道:“苏小缺,这次你不听我话,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正念叨着,后脖子处突然被一股热气一喷,耳边不知是人是鬼嘿嘿一声冷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啊”的叫了出来,却只叫了半声,便被一只手堵住了嘴。
只听一个既熟悉又讨厌的声音笑道:“原来四海的胆子这么小。”
正是苏小缺。
厉四海大喜,却一耳光打过去:“小混蛋又吓人!”
这巴掌甚轻,苏小缺也不躲开,捂着脸笑道:“大半夜的,你也不怕被鬼捉走吃了,害得我也睡不成,跟了你一路。”
厉四海见他关心自己,心里一甜,低声道:“脸上痛不痛?”说着便用手抚摸苏小缺的脸。
苏小缺第一次听她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跟自己说话,不禁一怔,感觉她柔嫩的手指滑过脸颊,跟水珠一般触感轻盈,夜色中厉四海肌肤明洁如玉,散发着莹润白皙的光泽,登时心中一荡,脸上轰然发热。
两人四目交接,一时萧瑟秋夜成了春暖花开,深夜山道就是良辰美景。
良久,苏小缺低声笑道:“你给我亲一下脸蛋,我就不痛了。”
厉四海的回答又是一记耳光。
苏小缺捂着脸苦笑。
不一会儿两人已在瓶子峰下,苏小缺脱了外袍,把裤腿袖口缠好,提一口气,已纵上两丈有余,足尖在一块山石上轻点,又轻飘飘的往上蹬了数丈,踩在一株矮松上,唤道:“四海……这几步结实得很,你上来,没事儿!”
厉四海依言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顿饭功夫已攀到半山腰。
山风猛烈,刮得脸生疼。苏小缺一身热汗又被风吹成冷汗。
瓶子峰形状是一个倒立的三角,越往上越是陡峭,越往上山壁越是出奇的光滑,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每每这时,苏小缺便用壁虎游墙术一点点蹭上去,寻到一个突出的石块或是一从野草,便用手足借力,提气蹿纵。再用软鞭把厉四海拉上。
崖高近百丈,这一番攀援实在危险之极又耗力之极,若是平常,苏小缺早已放弃,但今晚心里被一种甜蜜青涩的奇特感觉胀满,只觉得就是摔到崖下死了,也不能让厉四海失望。
足足又花了一个时辰,苏小缺终于碰到崖顶,一个利落的翻身,腰腿柔韧的翻折上去,已立在瓶子峰顶,来不及看四周风光,忙垂下软鞭,一振手腕,软鞭崩得笔直,厉四海直飞上峰,空中裙摆散开,小仙女一样落地。
苏小缺忍不住赞道:“好俊的轻功!”
厉四海露了一手,也很得意,道:“当然俊啦,这是我们飞凤门的凤翅展。”
只听一人淡淡接口道:“不如他的狐踪步。”
声音略沉,却凝成宛如实质的一条线也似,山风猎猎中清晰入耳。
头顶上炸了个霹雳,苏小缺厉四海惊得面无人色,回身看去,见一池碧玉也似的湖水旁,聂十三衣袂翻飞,身形不动如山。
苏小缺瞠目结舌,半天问道:“聂叔叔……你,你半夜都不睡觉?”
聂十三神色如常,道:“你们一出落云峰我就知道了,真当白鹿山人人能擅闯?”
苏小缺打量四周,未见到坟墓,心中稍定:“聂叔叔,我们没打扰到那位前辈吧?”
聂十三摇头不语。
厉四海又怕又悔,哭道:“师父……”
聂十三道:“四海,你明天回飞凤门罢。”
说罢指尖弹出一道指风,点了厉四海的昏睡穴。
苏小缺想了想,勉强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使劲把嘴角由上弦月拉成下弦月,哀叹道:“那我明天是不是也要回丐帮?”
聂十三一笑:“看你一会儿能不能活下来。”
走到崖边,道:“过来。”
苏小缺走过去,足下生云雾,山风厉啸,直吹得人站立不定,心下惴惴:莫不是要把我扔下山?
只听聂十三道:“你伽罗真气进展缓慢,我却很少逼你苦修,可知是为什么?”
苏小缺卖乖道:“我猜是聂叔叔疼爱我,舍不得我吃苦。”
聂十三笑道:“你猜错了。”
“你丹田内藏着异种真气,虽不算深厚,却也精纯。想是有人将毕生功力传于你,却需你自己开启引发。”
“身藏宝藏,却不得其门而入,一旦你明白了催动体内真气的法诀,内息自然流动,到时以伽罗真气行功炼化,便能完全吸纳为自身功力。”
苏小缺大喜,竟有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真是太好了!可我怎么不记得谁传功给我?”
聂十三道:“这人把真气注入你丹田时,极有可能在你百会穴拍了一掌,锁了你的记忆。”
苏小缺心里一动,隐隐有种既恐惧又期盼的感觉,忙道:“怎么才能催动真气?”
聂十三伸手指向崖外,袍袖舒展:“跳下去。”
苏小缺怔了怔:“聂叔叔你在开玩笑,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见。”
转身就跑,却被聂十三扣住手腕:“自己跳,或者我把你扔下去。”
苏小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道:“聂叔叔你会保护我对不对?万一我笨,不能引发内息,你不会让小缺就这么摔死吧?”
聂十三淡淡道:“生死存亡,看你自己。你擅闯瓶子峰,本就该死。”
不待苏小缺求饶,拎着他的脖领子悬在崖边,苏小缺惨白着一张脸,哭得声嘶力竭,紧紧抱着聂十三的胳膊,连腿都缠上来,好比老藤伴树,又好比母鸡抱蛋,死活不肯放手。
聂十三不为所动,震开他的手脚:“狐踪步,去!”
一松手,苏小缺“啊”的惨叫着直坠下崖。
轻功无非是步法和内息,内息就是激发丹田真气,在体内形成一个隔绝的世界。若内息如一碗水,只能半柱香内隔绝外呼吸而不死,若内息如一桶水,那就能支持顿饭功夫,如果内息如江河生生不息,那便踏入天道之境——只这个境界无上之高,正是道家所说的先天呼吸,便是聂十三,也只初窥门径而已。
此时聂十三推苏小缺下崖,便是想在绝境中,逼出他的内息,从而才能使伽罗真气的进展一日千里。
苏小缺轻功步法已是世所罕有,极尽精妙,定下神来,身在数十丈高空,仅借腰背之力,竭力让下坠之力变为前后蹿纵,气流直逼入口鼻,人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突然之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外来空气,而内息却像火折子般蓬的点燃。
就像一个至美的梦境。
终于突破了丹田内息的封锁,明白了催动体内真气的诀窍。
先断绝后天呼吸,继而激发体内的真气呼吸,置之死地而后生,全身经脉里有若蚁行而过,真气自百会下,涌泉上,充盈往来。
原来如此。
苏小缺轻巧的翻身转折,面容悲喜难辨,夜空中星罗棋布,脑中更像有烟花绽放。一瞬间所有记忆尽皆复苏,在电光石火的空隙里,纷至沓来,历历如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注:不是BG,厉姑娘会抛弃苏小缺的,苏小缺注定是要奔着BL的康庄大道自由前行的,诸位放心。
谢谢各位支持,于是下章和下下章有豆腐放送。
ps。那位打负分的tx,我无比尊重您打负分的权利,并坚决捍卫,所以只要您愿意,请自由的打,正如我还会自由的写下去一样。
第七章
苏小缺轻巧的翻身转折,面容悲喜难辨,夜空中星罗棋布,脑中更像有烟花绽放。一瞬间所有记忆尽皆复苏,在电光石火的空隙里,纷至沓来,历历如在眼前。
幼时母亲抱着自己在大雨中离开唐门,密林木屋里她发疯对自己拳打脚踢、清醒后却又抱头痛哭,她炖着蘑菇野鸡,给自己缝制新衫,在溪水流泉中教自己狐踪步,唐门杀手偷袭,周乘风赶到,母亲重伤传功,拍在头顶的一掌……
那首常听的歌也似乎尚在耳边:“若不相见,可不相恋,若不相知,可不相思,若不相伴,可不相欠。若不相惜,可不相忆。若不相爱,可不相弃。若不相对,可不相会。若不相误,可不相负。若不相许,可不相续。若不相依,可不相偎。若不相遇,可不相聚。若曾相见又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苏小缺双足触地时,受不住那股强大的冲击,几乎已能听到膝盖骨、踝骨碎裂的声响,突的背后一人一手抄住他的腰,往前急奔十丈余,方消了这直冲的力道。
身形定住,聂十三轻轻放开苏小缺。
在崖顶见苏小缺参悟后,聂十三当即飞身下崖,免了苏小缺腿骨断折之灾。
苏小缺怔立良久,一把抱住聂十三,埋首于他宽厚的胸膛,闷声道:“聂叔叔,谢谢你。”
聂十三衣衫甚是单薄,感觉到胸口瞬间有了温热的湿意,知是苏小缺哭了,也不多问,只轻拍他的后背。
苏小缺仰起脸,睫毛湿湿长长的翘着,抿着嘴,凝视聂十三,眼神里尽是孺慕之情。
聂十三轻叹道:“想起以前的事了?”
苏小缺避而不答,却咬牙哽咽道:“你要是我爹爹就好了。”
说罢转身又要攀瓶子峰。
聂十三拦住,道:“你先回去,我去把四海带下来。明天你送她下山。”
见苏小缺有些不舍的意思,笑道:“你喜欢四海?”
苏小缺点头。
聂十三似有所动,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趁早告诉他。”
眼底有沧桑有年华,却仍然夺去了满天的星光璀璨:“只要两心相许,便是只有一天,也永不后悔。”
苏小缺有些怔忡不解,却点头道:“我明天就跟她说。”
聂十三微笑道:“你刚激发了丹田内息,两股真气交汇,极易走火入魔,最好再留一两年,待你体内真气妥当,我就让你下山去找厉四海。”
苏小缺眼睛一亮,却道:“聂叔叔,我不着急下山。我娘的毕生功力不能糟蹋……我会好好学武功。”
次日,厉四海离开白鹿山,苏小缺默默相随送她到山脚。
厉四海原本一直把他当投缘的玩伴,昨晚山路上也只是一霎那的意乱情迷,此时看着苏小缺,见浅紫色的晨曦映得他眉目分明清朗,整个人从未有过的安静沉着,才发现不经意间,苏小缺竟已是个翩翩少年。
一时心口怦怦乱跳,垂下头,却连耳朵都红透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苏小缺从怀里拿出个银色发簪,拉过厉四海的手,把短簪放到她手心,小声道:“这是我昨夜用十二飞星针和金鱼鳞镖做的,送给你。”
厉四海仔细端详,发簪由十二根长针拧成簪身,鱼鳞镖拆开镶成簪头,虽是由暗器改成,却很是精致,一看就知认真花了心思。当下把簪子别在发髻上,歪了歪头,轻笑着问道:“好看吗?”
苏小缺痴痴凝视她的笑靥,道:“好看。”
似想起了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四海,我喜欢你。等我练好武功,我就去飞凤门找你,你等我,好不好?”
厉四海想了想:“好吧,我等你来找我。你要快些……我都十五岁了!”
皱皱鼻子,娇俏得让人想咬一口:“我不想等成老太婆啊!”
苏小缺笑了:“你放心!”
这时节,秋雁飞,素衣彩裙,江湖女儿美。
不知何时起,落云峰只剩下苏小缺一人。
许约红和莫笑看已正式拜入白鹿山门下习剑,搬到别处居住。唐一野和谢天璧外出未归,其余人皆已风流云散。
苏小缺静静坐在窗前,打开自己的抽屉整理杂物。
一个木盒子里,满满的唐门暗器。
自从苏小缺学暗器以来,每次唐一野回家都会给他带一些针镖钉石。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一是手法,一是暗器本身。
唐家的每件暗器,必然是精心打造,威力自然也与江湖上普通暗器不同。
苏小缺拿起一只铁蒺藜,光这只铁蒺藜,便价值百金。
普通铁蒺藜,就是菱状铁块,无非刺多些尖锐些,唐门铁蒺藜,看着也只是黝黑一团,拇指肚大小,却是用二十七片比瓜子壳还小的铁叶子拼接而成,结构精巧,一旦打入人体,二十七片铁叶子立即迸射四散,想起出暗器,自是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若在铁蒺藜上淬毒,二十七种毒性见血发作,神仙难救。
一只小巧的鹿皮口袋里,装着一两断魂砂,另有梨花钉、飞蝗石、白骨追魂针、月牙钩、青莲子等物,件件都是精品。
流音谷没有漫天花雨手法的记载,苏小缺极是好奇。
唐一野回家便磨着父亲唐清宇教了,回来就传给苏小缺。苏小缺学了半天,不耐烦,又撂下不学,唐一野只叹口气作罢,也不提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才学得这手漫天花雨。
还有个竹编的小篓,里面放着桃核,是今年春天唐一野从蜀中带一大包水蜜桃上山,路上一个也未舍得吃,见到苏小缺才打开,水蜜桃却已尽数烂了,当下把桃核洗净收在竹篓里送给了他。
苏小缺抱着木盒,把脸贴在盒上,轻轻眨着眼,低低唤道:“哥哥……”
唐一野想必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肯挑明相认,但不管怎么说,他待自己一直很好,就算不能相认,他也是唐师兄,已经很足够。
三年后, 赤尊峰吞并北地武林若干门派,势力益发强大,谢天璧年岁渐长,在赤尊峰威势日盛,下属对之多敬畏而少亲昵,也只有到白鹿山才有几分无拘无束的轻松模样。
唐一野专心于刀法,招数端严凝重,已有宗师气象,而谢天璧却更偏实战,不按法度,奇招频出,更重杀伤。
两人太一心经的进展近乎同步,只唐一野以静入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