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春琳之前在墙头上觉得金家院子荒芜,鸀草青青。进到院子之后才发现,比自己想得更荒废,脚下不是硬绷绷的地,而是虚软的盘根错节的草藤。新鲜的鸀草长得齐脖子高了,草梢上挑着或白或花的小野花,走在里面,如同置身临荒郊野岭的草地。
正走着,龚春琳忽觉得脚踝刺痛,“啊!”她大叫着向地上倒去,惊慌之下一把拉住朱四的胳膊,靠在他的身上。
“怎么了?”朱四回头。
“有东西咬我。”龚春琳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害怕地望着草丛,不知道里面伏着什么怪物。
朱四扔了手里的东西,扶着她坐下,然后低头在草丛里查看,突然伸手。
紧盯着他看的龚春琳只觉得眼前一花,朱四已从草地里拎出一条细长的蛇,七寸被卡,尾巴兀自左右摆动挣扎。
龚春琳死死地瞪着朱四手里的蛇,脑海里一片空白,自己好容易苦尽甘来,就要命赴黄泉了?老天为什么总是这样玩我?
“没关系,这蛇没有毒。”朱四说。
龚春琳松了一口气,不放心地问:“你确定?”
“有毒的蛇咬了之后,伤处麻木没有知觉,你痛不痛?”朱四问。
龚春琳看着自己的脚,觉得痛得钻心。心放下一半,她拉起裤角,准备察看伤势。
朱四连忙将脸转开,道:“你就在这里……”
“你别走!”听他话里象是有离开的意思,龚春琳连忙大叫,后悔自己不肯为了看热闹,白挨这一口。
朱四看身处的位置离院门不远,道:“行,就在这里了。”他蹲下身,舀起菜刀将蛇头剁下,刀尖挑着远远地扔开,将蛇身放到一旁。
龚春琳看他做这些就觉得心里有气,这蛇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两个人并行,怎么就咬上自己?最终还不是身首异处,活该!她这样想着,眼睛却不敢看蛇的尸体,脱了布袜,就看到脚踝处一排整齐细小的牙痕,伤口周围一片红肿。
“肿起来了,怎么办?”龚春琳问。
朱四背对着龚春琳,正用铁锹铲草皮,应声答道:“过几天就没事了。你若不放心,用刀把伤口划开,挤点血出来就好了。”
龚春琳瞪着他的后背,有病啊!出这种馊主意,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么写吗?在你身边受得伤,好歹问一声情况,关心一下吧。
朱四不知道龚春琳的腹诽,使劲地铲着地。生长十年的草地,盘根错节很难清理干净,他背上的衣服很快被汗浸成深色。
“我去给你倒杯水?”龚春琳问。怨归怨,大太阳底下,他做得这么吃力,龚春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朱四回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靠墙的梯子,道:“不用,我自己去。”他顿了顿,问道:“先送你回去?”
自己为看热闹才被咬,什么都没看到就回去,岂不是太亏了。龚春琳摸着脚踝道:“我的脚还好痛,站不起来。”
朱四从梯子爬上墙头,消失不见。
龚春琳坐在地上,草梢比她的头还高,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只能听到草丛中小虫的低鸣。坐了一会,龚春琳慌起来,万一再窜出条蛇来,自己怎么办?龚春琳勉强站起来,想往梯子那边走,看到朱四出现在墙头上,她舒了口气,放心地坐下。
朱四从墙头一跃而下,走过来,除了一个带盖的罐子,还有两个碗。他倒了一碗水给龚春琳,龚春琳接了,问:“那天晚上,你就是这样跳进我家来的?”
朱四应了一声,继续铲地。
“你可以冲上多高的墙?”龚春琳问。
“没试过,一般的墙没问题。”朱四说。
龚春琳喝着水,暗暗盘算院子买下来之后,墙头上要装什么防护措施。金家当初的‘鬼要钱’,肯定就是象朱四这样从墙头跳进来装神弄鬼。
朱四清理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一左一右的位置挖了两个浅坑。
龚春琳知道好戏就要上演,连忙紧盯着他看。
朱四首先用刀剁开两只鸡之间的绳子,头捏着鸡头,猛地绕圈一甩,鸡身便软软地垂下来。
野蛮!龚春琳心里说。
朱四杀开鸡脖,仔细地将鸡血均匀地倒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然后丢在左边的坑里,另一只鸡如法炮制后,扔在右边的坑里,再将刚才移开的草皮重新覆盖到空地上。
这样就完了?龚春琳纳闷,她还以为朱四要象跳大神那样,跳来跳去,嘴里颂经。“你这是什么意思?龚春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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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相见
“鸡和蜈蚣相生相克,鸡喜吃蜈蚣,死鸡却是钓蜈蚣的最好材料。这宅子荒了十来年,一定积了不少,将它们吸引到一起,打扫起来方便。”朱四说。
无数只细小的脚‘沙、沙、沙’地从龚春琳的脑海里跑过,她打了个寒战,浑身毫毛瞬间起立。“你既然知道这里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龚春琳气愤地说,若知道会是这样,就不会巴巴地跟来,挨这一口。
朱四瞅了龚春琳一眼,他哪知道龚春琳的运气这么好,只是随便走走,就能被蛇攻击。
从他的表情,龚春琳猜到他在想什么。两个人同行,蛇咬自己不咬他,只能说是自己倒霉。他大力帮忙,自己若一再地埋怨,倒是自己不近人情了。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伤口已经不如刚被咬时那么痛了,只是龚春琳想到这是蛇咬的,就浑身无力。她勉强站起来,道:“这样就行了?回去吗?”
朱四不说话,舀起铁锹和瓷罐走在前面,不断地用铁锹击打前面探路。龚春琳拎着菜刀,一瘸一拐地慢慢跟着。走到梯子,朱四依旧将菜刀和铁锹扔过墙,抱着瓷罐先爬上去。
龚春琳瞪着正往上爬的朱四,心里恨道:哎!我都受伤了,你也不知道站在旁边扶一下,怎么这样?
想归想,等朱四爬上墙头后,她也只能慢慢地往上爬。爬梯子不比走平地,受伤的脚完全无法受力。龚春琳又痛又委屈,爬一步,歇一步,好半天才爬上墙头。
朱四在上面看着直皱眉头,等龚春琳爬上来,他将瓷罐和碗交给龚春琳舀着,自己将梯子抽上来,靠着龚家墙面放好。然后走到龚春琳身边,将她拦腰抱起,向下跳。
“啊!”龚春琳头扎在朱四的怀里,惊叫还没叫完,朱四已稳稳站住,将她放下。
浑人!浑人!龚春琳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瞪着朱四,他居然敢偷袭她!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这人知道什么是规矩吗?
朱四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问:“蛇肉敢吃吗?”
“敢!为什么不敢!”龚春琳赌气地大声说,无缘无故被咬,她不咬回来岂不太对不起自己。
朱四便将那条无头蛇扒皮取苦胆,问道:“你家有酒没有?”
酒?龚春琳摇头,“没有。”
“那我就带走了,”朱四把蛇胆放进碗里,问:“有没有油纸?”
“有。”龚春琳一瘸一拐地进房找了张油纸,递给朱四,问:“你舀蛇胆是泡酒吗?”
朱四应了一声,用油纸把蛇胆包好放在一旁,把蛇剁散洗好,放在锅里,挑燃灶火。
龚春琳跟在他后面,问:“蜈蚣也能泡酒吗?”
朱四又应了一声。
“怎么泡?”龚春琳问。
“你哥喝?”朱四问。
龚春琳道:“我想泡一坛送给那位赵大官人,他说要买我的点心方子,却急急忙忙地走了。”
朱四说:“具体怎么泡,我也不懂。到那日,我叫何平来看看,他是大夫,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龚春琳点了点头,想到一事,问道:“蒋海怎么样?”虽然明知道有朱四护着,不会有事,于情于理还是得问一声。
“没什么事,昨儿就回去了。”朱四说。
“那四个人呢?”龚春琳问。
朱四道:“在衙门里押着。”县衙上下都指望靠他们讨好安金简,断不会轻易放过。
龚春琳轻轻一笑,她今天告诉安金简,说是相信县衙的人会秉公处理,她告诉他只是受人所托,可只要安金简向沈班头表明他已经知道此事,县衙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一品阁。
想到一品阁倒霉,龚春琳就觉得心情舒畅。谁要那个掌柜只重衣冠不重人,他若是个厚道人,当初好好地将点心卖给龚春琳又何来后来这些事。就算龚春琳第二次去存心是去发泄,那掌柜若不和龚春琳计较,同样也不会闹这些事出来。
龚春琳问:“上次你带到我家来的那帮人,都是做什么的?”
“什么事?”朱四问。
“那院子需要收拾一下,他们若有空,我算工钱给他们。”龚春琳说,她昨天买点心给他们吃时,就已经存了这个心思。没想到院子里会有那么多恶心东西,更得找人仔细打扫,没收拾干净之前,她绝不会再踏进去。
“手续办好后,我叫他们来。”朱四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道:“就保持这火势,待水开,加点盐就行了。”
见他要走,龚春琳忙拦在他前面道:“我想做件东西,你帮我想一下,有没有师傅做得出来。”那个打蛋器就是朱四做的,龚春琳想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若能介绍个好工匠,说不准能做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完龚春琳的构想,朱四皱眉道:“这么复杂的东西,没有一两个月只怕做不出来。”
“没关系,我不急。”龚春琳说,她不需要急着赚钱,只要东西能做出来,她不在乎时间。
朱四道:“做好了,送到京里去?”
龚春琳一怔,问道:“什么?”
“你不跟着安公子进京?”朱四问。
龚春琳笑道:“我拒绝了。”
“拒绝了?”朱四怔了一下,道:“金家那院子我建议你经官买,虽然要交百分之五的税,衙门里做了记录,名正言顺,不怕人闹。”
百分之五的税还不到三两银子,对于现在的龚春琳来说,不算什么,经过官府认证更有保障,她点头同意。
朱四继续道:“到时候,方典吏过来做见证,你别把拒绝安公子的事告诉他。”
只怕典吏同意向县令隐瞒此事,也是看在安金简的面子,龚春琳连忙点头。
“阿晏知不知道你拒绝了?”朱四问。今天阿晏没有来练武,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问了蒋海才知道龚春琳和秦晏在鱼摊前的争吵。
龚春琳板着脸,望着朱四问:“他还是个孩子,你觉得他那样缠着我,对吗?”
朱四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想过多地参与到这件事中,道:“一晚上差不多能将东西吸到一起,时间久了,只怕就散了,我明天一早上把人约来,你把银子准备好。”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院门外,龚文彰兴奋的声音在叫:“春琳!”
龚春琳连忙奔出厨房去开门。
龚文彰兴奋地走进来,道:“春琳,我今天见到那位安公子了,他的见识和谈吐果然有大家风范,若能与这样的人为友,当为人生一大快事。”他忽然瞥见慢慢走出厨房的朱四,怔住。
“哥,这位是朱差役。”龚春琳向两人做介绍。
在龚文彰的印象中,朱四就是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的粗汉,实在无法和眼前这个身材挺拔,面带英气的男子联系起来。
朱四向龚文彰抱拳行礼。
龚文彰怔怔了回了一礼。
☆、第二十六章,香肉
“他来做什么?”等朱四走了之后,龚文彰问。
“他打听到金家娘子的消息了。”龚春琳将金家娘子的事向龚文彰讲述一遍,她知道龚文彰老实,将金家地产按条律应当收归府衙的事瞒下。
龚文彰没有想到中间这么多的曲折,听得唏嘘不已。
龚春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久纠缠,问:“哥,你今天见到安公子了?”
听龚春琳问起此事,龚文彰兴奋地眉飞色舞,将安金简到县学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安金简到县学的时候,正是林金植的父亲林光远亲自授课,他站在窗外听完了一整节课。林光远看他的气度不同常人,便将他请进教室,向他讨教。安金简并不谦让,坦然说出自己的见解。
龚文彰任的那个书记是林光远照顾他的闲职,当时正坐在教室里听课,听安金简的观点十分新颖,忍不住发问。对这种课堂讨论,林光远一向支持,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不一会整个课堂分成两派进行辩论,一派以安金简为首,一派以龚文彰为首,大家说得不亦乐乎。
到了中午,安金简请县学中所有教授和学生吃饭,众人这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人故意卖弄,将那日诗会准备念给县令听的诗文念给安金简听。
宴后,安金简将龚文彰留下来告诉他,虽然圣上喜欢诗文,文人爱以诗文媚上,但男儿当以治国安邦为已任。虽然席间那些人念的诗有一些是龚文彰做的,但他并不喜欢这种媚上的行为,安金简的话十分正说中龚文彰的心思,两人交谈甚欢。
安金简走后,龚文彰回到县学,众人纷纷打听安金简单独和他说了什么。上次舀了江士林好处陷害龚文彰的人,更是大拍龚文彰马屁,要接他喝酒。龚文彰好不容易摆脱了,赶紧回来告诉龚春琳。
龚春琳笑眯眯地听着,她今天请安金简到县学去找龚文彰,除了明面上的理由,就是借安金简之威敲打江士林等人,现在这个结果让她非常满意。
“对了,安公子怎么知道我在县学?你告诉他的?”交谈间,龚文彰主动提出还钱,安金简淡淡一句那是感激龚春琳的救命之恩,便将话题引开,龚文彰也不好多说。
龚春琳早料到龚文彰会问,点了点头,道:“哥,我知道你会嫌我市侩贪财,可家里这情形容不得我清高。我今天去找他存了两个主意,他若是个正人君子,确实是感激我那日从旁提醒救他一命,我便将银子留下;他若存着别的心思,我便请他宽延两天,等我们凑齐之后还他。见面后,我将家里的情况向他一说,他说那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听说你在县学读书,他说想瞧瞧咱们邺城县学的情况,我便回来了。”
龚文彰默默地不作声,安金简的谈吐见识都让他钦佩,越发不想收安金简的钱免得被他看轻,然而家里的情况……
龚春琳知道龚文彰是个安于清贫的人,不赞成此事,见龚文彰不作声,她忙把话岔开道:“好香,我去瞧瞧锅里。”
“是什么?”龚文彰问,跟着龚春琳走进厨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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