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假装什么也未曾看到,只是拍拍诗诗的香肩。“之后便要真的死生由命了。怕不怕?”
“怕什么?”诗诗嫣然一笑。“生随着你,死也随着你罢了。”
“说得倒轻巧。”东方轻轻刮下她的俏鼻子。
“除非哪天……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东方洋洋洒洒地一笑。一时间,慌乱与阴霾不扫而空,众人心中俱都欢欣鼓舞起来,好似光明前路就在眼前。
“怎么回事,不过数个时辰,竟又有消息来。”杨莲亭面着窗站立,见着街对面的小乞丐在墙上划下一个图案。
东方靠过去看。“这是任我行与你约定的记号?”
“不错。——我从后门出去,再绕过去瞧瞧。”
“顺便传信给任我行,告诉他我就地作反的消息。”东方淡淡嘱咐。
杨莲亭握拳点头,走到东方身边之时伸手想来抱他,看了看诗诗却又作罢。“我立刻回来。”
东方不败看看诗诗。
诗诗尴尬地笑笑。
“可能将他也当作……当作家人?”东方附在她耳边悄悄问。
“当他是兄弟还是姊妹呢?”诗诗俏皮反问。
东方颇为无奈地摊摊手。“他救过我的性命,人品也不算很差……”
“人品好不好都也没什么关系。”诗诗淡淡道,“只要对你好,爱你护你,便是好人。对你不好,伤你害你的,全部都是坏人。”
东方想了想,觉得这种想法颇为危险,却也无话可驳。
爱到及至,本来便是盲目。
“东方!”杨莲亭回来时候,声调微变。
“又出什么事了?”
“任教主……任我行,他,他要将任盈盈许配给曲洋,三日以后成亲!”
东方不败的血液刹那之间凝固了。
将所有在乎的人都带在了身边。
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再分心旁顾。
结果,结果却是如此。
“任我行……你够狠。”东方的指甲陷入掌中。
他可以对自己说,任盈盈是任我行的亲生女儿,她的幸福干东方不败何事?
他也可以对自己说,曲洋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情人,曲洋娶,或是可以想见的坚决不娶,以及任我行可能采取的逼婚方式,又干东方不败何事?
“很好……真的很好。”东方轻轻道。“曲洋比我们都要年轻,学问好,武学天赋也好,人又温柔儒雅……实在是盈盈的良配。”他看向杨莲亭。
杨莲亭也看着他。
“备马。”东方不败低低喝了一声。
“不——”诗诗尖叫出来。
东方不败未说他要去哪里。
诗诗却猜得到。“你要回黑木崖的话,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迈过去!”她伸手拔下头上金簪子,横在玉颈之上。
杨莲亭也剧震。“你不会是真想要回黑木崖吧……你不会的,是不是?”
东方笑了一笑。
笑容之中,诗诗和杨莲亭都清楚看见了答案。
杨莲亭忽然向着东方不败出手。
并指如飞,点向他腋下大穴。
东方轻轻挡开。
杨莲亭再攻他膻中。
东方不败的手指像蝴蝶,又像落叶,像是自主之物,又像无根飘萍。
极快,极诡异,转瞬间便捉住了杨莲亭的手心,从劳宫虎口而下,点了他半身大穴。
诗诗绝望地呼喊一声,闭目咬牙,簪子向自己送去。
东方不败衣带从腰间飞出,准准卷上她手腕,令她再难动弹。
“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彼此照顾,明白么?”东方不败沉沉地吩咐。
诗诗哭了出来。
杨莲亭面如死灰。
“不许去通知千寻她们。也不许追来。我会叫昆伦看护好你们两个。乖乖等我回来!”
东方不败衣襟一拂,飘然而去。
昆伦
是一个沉默的青年。
东方不败若是只剩下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那也绝对是他。
他武功很好。
却不太聪明,说得明白些,是发育迟缓,脑子有点毛病。
他跟在东方不败的身边。
已经很多年。
东方不败现在叫他看住诗诗和杨莲亭。
他便一定能看住诗诗和杨莲亭。
“你难道听不懂么?”诗诗绝望地喊了一声。“他很危险,他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必须将他追回来,必须快马加鞭,为何你还不明白?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了此中轻重关节?”她声中满着泪,几乎有血。
只是守在门口,默默地不说话。
他身形颇为高大。沉默的时候,很像一座山。
杨诗诗已经无力再哭,坐在了地上,靠着门,痴痴地看着黑木崖的方向。
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她咬紧牙。
那个人去冒险,去仗义,去行事的时候,究竟会不会有一瞬,想起她哭红的眼睛?会不会留下一点点的牵挂,一点点的疼惜,留给这个远方随时备着殉死的妾?
一瓶毒药从袖中滑了出来。
杨莲亭挣扎着走过来。“这是什么?”
诗诗抬眼看他。“我必不可落在他人手里。”
杨莲亭一震。
女子如物,总是附在男子身后。
所谓三贞九烈,三从四德,不过是对物的霸道。
然而,若物比人情坚,比人心痴,男子是不是该羞愧痛悔?
“小心!——”
杨莲亭虽然穴道为东方所制,却并未失去耳目聪敏。
他一把将诗诗揽到了地下。
十余劲箭从窗中射了进来。
若是坐在原来位置,定被一箭穿脑。
诗诗吓得花容变色。
沉默如山一样的男子冲了进来。“有人来攻——”他说话混浊不清,果然是智慧愚钝之辈。
“还不解开我的穴道?”杨莲亭急道。
被他一迫,身后破风声又起,顾不得什么,便解开了杨莲亭的穴道。
杨莲亭本非平庸之辈,提剑跃了出去。
跃上房顶,他一震。
“七十二箭锐?”
黑木崖所蓄战力最为惊人的三大精锐之师——箭锐;刀锐;马锐。
箭锐七十二,连珠劲弩,共可万二千石。
“杨爷?”箭锐领队远远见了他,赶紧飞身前来见礼。“杨爷,教主有令,命我们若是见着你立即转告,请杨爷速回黑木崖!”
杨莲亭强自镇静下来。“何事?”
领队悄悄凑上嘴去。“听说是东方副教主……怕是要反!”
杨莲亭深吸气。“……已经反了。”
“教主果然圣明!对了,杨爷,此地可是他下榻之地?”
杨莲亭眼珠子往外瞪了一瞪,眼中满是血丝,本来算是英俊的脸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刚刚得到消息逃了。”杨莲亭尽量使自己说话听来平静。“应该是带着所有属下一齐,客栈中没有别人。”
“哦。”领队笑笑,“原来如此。不过按惯例我们劲弩已出,不可中断,总要射完这七轮再随杨爷一起回山复命了。”
杨莲亭忽然一抖。这是什么意思?
任我行,终于,最后,毕竟,还是,怀疑他了吗?
劲弩腾腾。箭石层层。
杨莲亭一句也说不出来。
箭网在他脚下密密锁住他的语言。又叫他能够说句什么送死的话。
七轮劲射,之前不过两轮。
杨莲亭从前见过被七轮箭射过的屋子。
从天花板到地,从四面墙到角角落落,凡有活物,无不血肉模糊。
客栈被东方包了下来。
几个伺候的下人总是难逃。
贾布等几名高手想是在箭风来破时早已第一时间躲避。
而杨诗诗……
江湖成冢。未必不是一个归途。杨莲亭叹。自己的生死,东方的生死,还不是如那摇摇欲坠的日头?
“杨爷想什么呢?该走啦。”箭锐领队拍一拍愣愣的杨莲亭。
“射,射完啦?”
“完啦。”
怎么跟射精一样,毫无感觉。
是谁说人总能感觉到他人的射?
人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射而已。
就如人只能顾着自己的性命。
“走。”
杨莲亭终于留不下来。
却终于还是要去东方的身边。
杨诗诗的尸体,便只有留在这孤单的小小客栈中。
杨诗诗的尸体,埋在一堆箭里。
一眼看去,竟还真只能看见箭,看不见她。
箭在床榻上,座椅上,挂画上,几案上。
在伏地的肥厚的背上。
杨诗诗在哪里?
她爬了出来。
从的身体下面爬了出来。
像山一样沉默,像山一样厚,宽,广。
杨诗诗在发抖。
不停抖。
“老昆?老昆?”她试探地去推那浑身箭的沉默而蠢的男人。
男人被她推得仰翻过来,四仰八叉,毫无生机。
眼泪想落,却落不下来。
箭雨中,扑上来,紧紧压住她。
“你做什么?放开我——”诗诗一时来不及会意。
“副教主说要去,就是要去。说要看着你,就是要看着你。说要护着你,就是要护着你。”吐词不清,然而这几句在诗诗耳边,却清清楚楚。
箭射入他的背。
“我不知道什么性命攸关,什么快马加鞭,什么轻重关节。我只知道,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仍是嗫嚅不清的口齿。
然后就闭上嘴。
死去。
大汉的身子如铁塔,整个地覆盖住了杨诗诗的身子。
除了迤逦在外的裙角被一枚箭钉在地上之外,杨诗诗,她,毫发无伤。
呆坐了一会,杨诗诗忽然撕毁那片裙角,抹干眼泪。
她站了起来。
从的身上跨了过去。
必须告诉东方不败——
此地既能被寻获,则内奸不止温情一人。
必,须,告,诉,东,方,不,败。
刘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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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布
杨诗诗向着镇上东方所购的那处大宅奔跑。
绣鞋留在了满是箭矢的房内,一双罗袜上,沾满了泥土尘灰,甚至有血色混杂其中。
“怎么了?”远远的,雪千寻正在向外看,一眼就看见狼狈如斯的杨诗诗,飘身从窗上飞下来,扶住了她。
“千寻——”杨诗诗精神一软,就要将事情和盘托出,却忽然打了个寒战。
雪千寻可以信吗?
温情也不能信,为何雪千寻一定可以信?
“究竟怎么回事?东方呢?快点说啊!”雪千寻心知有变,情急间大力摇晃着诗诗的双肩。
“……放手!”诗诗被摇得头昏脑胀,却总算不曾失去理智。“副教主有急事离开了。”她强自镇定下来。“客栈遇袭,你这里可还安好?”
“这里没事啊……哎,那个不是老贾?”雪千寻放开杨诗诗,向着远远策马而来的迎了上去。
,昆伦,曹安,铁雄,东方麾下四大金刚。
代表机智;昆伦代表忠诚;曹安代表细腻;铁雄代表勇猛。
下山之时,四人全部随行;其中昆伦两人更是贴身伺候东方与诗诗到了沿海的客栈之中;而曹安铁雄就与雪千寻等大队人马下榻在小镇上的大宅里。这栋宅子乃是东方不败四年前所购,预备着有朝一日自立门户时候作为基地。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来袭的是谁?”雪千寻见到的肩上赫然插着一支利箭,血染重衣,伤势断然不轻,忙伸手去搀扶于他。
杨诗诗抿紧嘴站在当地。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锁在了雪千寻手上。
雪千寻武功不弱。
曾经作为暗杀组织秘密武器的她,拥有可以从指甲内射出的歹毒暗器,以及藏在身体隐秘地方的毒药迷烟等物,内力有限,轻功却是卓绝。
如果内奸是她,那么,自己不足忌惮,她必定会第一时间除去以精明著称的。
却毫不设防地被她搀扶下马。
杨诗诗脑中一动。
有什么不对。
是什么?
聂花颜聂紫絮姐妹已经从房中赶了出来,正迎向诗诗。
另一边从屋顶跃下的是铁雄。
曹安被派遣出去,不在此地。
电光火石。
众目睽睽。
杨诗诗忽然尖叫出来。
“小心——”
叫谁小心?小心谁?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么?
刹那间已经出手。
那支插在肩上的箭激飞而出,竟然直直刺向了铁雄的面门!
而的断碑手也蓄满了力气,击中了雪千寻的前胸。
杨诗诗掩面蹲了下来。
迟了,还是想通迟了一步。
——以的精明机智,怎么会想不到诗诗能够想到的东西?
客栈之处极其秘密,连杨莲亭都颇费功夫才能寻获。若无内奸通风报信,任我行的箭锐如何可能在一夜之间找准?
温情之事,也是知情者一,为何杨诗诗会因此而顺势对雪千寻生疑,却如此大意,毫无提防之举?
所以她那一句小心,提醒的其实是雪千寻。
她那句小心其实比的出手还是要快了少许。
正是这少许时间,让雪千寻有了片刻之间本能的反应,身子稍稍后退了少许——这少许使得她所中的力道可以借由后飞之势卸去五成。
剩下的五成却也足以让她口吐鲜血,跌落在地。
而铁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杨诗诗的小心对着雪贾二人方向而喊,他自然不会防备到自己身上。
所以他惨呼了一声。
因为箭没入了他的眼睛。
谁也想不到,一枚插在人身体内的箭,竟然会倒飞出来,竟然在箭尾那头,也有着锐利的锋簇。
痛和血模糊了他。
闪电般出手,追击。
事到如今不用再说什么,铁雄已经明白过来。
幸好刀未离身。
他拔刀。
斩。
箭矢射得很深,甚至伤及了脑部。疼痛与眩晕使得他用不出平时三分之一的力气。
而视线的陡然狭窄也使他的攻击失了准头。
三招之内,就可以杀了铁雄。
幸好,雪千寻尚未死。
杨诗诗正飞奔向她。
而聂氏姐妹离她更近,已经靠近她俯卧之处,伸手去扶。
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
生死立判。
恩怨如何断。
断碑手轰然印下。
铁雄狂喷鲜血,颓然倒地。
聂花颜弯腰去扶雪千寻。
聂紫絮的袖中忽然亮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