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哥,馄饨候在哪儿啊?”二徽开口问。
“就在地安门鼓楼旁边儿,特实惠,也算一老字号了,咱仨人儿吃到撑死也过不了一百块钱。”
那天我们就真去了地安门,真去了馄饨候,仨大男人狼吞虎咽算上酒水,一结帐才七十多,吃饱了,沿着街边儿溜达,一直就走到了烟袋斜街,走到了后海。
“原来,周小川那吉他手就住这片儿。”点上烟抽了一口,我抬手指着一片民宅。
“裴哥……”林强拍了拍我后背,“最近你可张口闭口都是川儿了啊。”
“没有吧?我是说他那吉他手。”我想狡辩,却被他戳穿了。
“行了裴哥,心里难受别逞能,大伙都明白着呢。”
一句话,说得我直犯酸,大声嗽了下嗓子,我看像一旁默不作声的二徽。
“徽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啊……不就你跟‘桥’那队长闹矛盾了吗。”挺坦然的回答,我听了,看向林强,他冲我一摇头,我明白了。
“强子这么告诉你的?”
“嗯。”
“哦……”我点了点头,随后叹气,“行,差不多吧。”
“那,要是以后和好了,咱这乐队……”
“干吗?怕我散伙啊?”老实表达出来的担心把我给逗乐了,摆了摆手,我强调,“放心,咱不会散伙的,‘北京杂种’散不了。”
“行,那我就放心跟你们二位混了。”很憨厚的笑着,二徽一幅放松了的样子。
“错了,不是你跟我俩混。”林强纠正,“是咱俩跟他混,裴哥可是挑大梁的。”
“成,你们跟我混吧。”我笑,“孩儿们,看我齐天大圣的神通吧。”
边走边聊边说边笑,我们仨从后海走回来,又从地安门往西,路经荷花儿市场,一直走到了玲珑路,说来都邪了,就在台上那么折腾,我们居然还有力气走那么远,林强借着路灯给我看他胳膊上让歌迷抓出来的红道子,我说这算什么呀,六个身上都让人给爪紫了,你就知足吧,再说一乐队,除了主唱就你这鼓手往下跳方便,我跟二徽,我们俩脖子上都挂着琴呢,要让弦勒死可咋办?林强挺大声的叹气,说没错,我就是一冤大头。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玲珑路口就打车各自回家了,我还挺精神,坐副驾驶座儿上跟的哥一路聊,到家时差不多是凌晨四点。
直接走进浴室泡了个澡,我彻底放松了,在浴缸里挺舒服的打盹儿,我昏昏沉沉中就开始想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大概是开演唱会之前,我记得差不多是一个多礼拜吧,小九来看过一次林强,两个人在小里间儿嘀嘀咕咕了挺长时间之后,小九离开了,临走前跟我说,让我好好看着强子,别让他疯病犯了乱折腾,我说那没跑儿,然后拽着他袖子问“九儿,还恨我知情不报吗?”
“没必要了,都这份儿上了……咳。”他叹了口气,冲我一笑。
“那,还恨川儿让强子走吗?”我又问。
“也没必要了,川儿是不得已……其实谁干什么,除了心甘情愿的,就是不得已的,咱们四个,你跟川儿都是不得已,强子是不得已外加心甘情愿,要说欠他最多的,是我,可我不能离婚,田慧是个好女人,不怕让你不高兴,他和汤小燕不一样,要是硬掰……就又多了一受害者……”说到这儿,他抬头看着我,“反正欠强子的,我会慢慢儿补,你欠川儿的,也别忘了,咱俩就一点点儿还债吧。”
一番话,说得我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我觉得我放下了一大负担,好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好像所有的混乱都已经理出了头绪,我明确了一个早该明确的目标:好好弥补周小川。
那天,小九走后,林强挺高兴,说话有点儿轻飘飘的,我说你小子遇上什么美事儿了?小九怎么夸你来着?他傻笑,然后说裴哥你说哪儿去了,我们俩就聊了聊天儿。我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俩决不只是聊天那么简单,最次也得是示爱告白,九儿绝对冲他掏心窝子了。
放下他们的事儿不说,单说我,或者说我和周小川,我们决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不管他交不交女朋友,也不想去考虑将来他会不会结婚,我想,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就好,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在一起,总之不分开就行。我是块儿狗皮膏药,我要追着他粘着他,追到底为止。
思路清晰起来,泡澡也没了昏昏欲睡的感觉,从浴缸里爬出来,我围上浴巾往卧室走,钻进被窝,搂着凑过来撒娇的二咪子,我睡了个短短的好觉。
第二天把我叫醒的是连续的敲门声,我慌着忙着穿上衣服去开门,发现站在外头的是我姐,还有我那宝贝儿子。
“爸——!”拉着长声的呼唤让我骨头都酥了,蹲下抱着慕慕亲了一通,我抬头看我姐。
“怎么也不给我打一电话呀,我不说亲自接吗。”
“咳,你一天到晚忙得四爪儿朝天,我今儿放假,就说直接给他送过来得了。”我姐冲我笑,然后关门进屋,“对了,我可得跟你这儿好好告告状。”
“哟,慕慕又干吗了?”我凭直觉知道这小子又没干好事儿。
“还说呢,我们家那房子不是二楼吗,窗户外头就是一大平台,这小子跟他哥翻出去玩儿了,玩儿就玩儿吧,还往下扔石头子儿,扔就扔吧,偏巧就砸着人了。”
“啊?!”我差点儿把下巴颏掉脚面上,“那,砸坏了没有?!”
“没有,黄豆粒二大的石头,砸不坏。”我姐叫住了在屋子里追二咪子的小东西,然后问他,“慕慕,跟你爸说,砸着谁了?”
“爷爷——!”
稚嫩的声音把那个称谓说出来时,我全身都麻了,不夸张,当时我差点儿就没站住,只觉着脑子里轰隆隆响,一句整话说不出来,只剩了听着我姐讲述的力气。
“砸得特准,当时老爷子都暴跳如雷了,可一听说是慕慕,再瞅见这小东西,你猜怎么着,当时就云消雾散了。横是你这宝贝儿子天生有邪的,会勾人,哎,小眼睛眨巴眨巴的逗得老爷子合不拢嘴。”
“那……”我觉得自己有点而失去语言能力。
“还那什么那,老头老太太喜欢你儿子,这就能说明问题。”我姐站起来,暗示性的冲我笑,然后从手包里掏出个信封塞进我手里,“当时是咱爸咱妈来我这儿找刘鑫有点儿事,顺便上银行取退休金,这是给慕慕的一千,说原来也没心疼过孙子,这回先给点儿,以后再说以后的,你先拿着吧,儿子太小还不能给他花。”
我没反应过来,我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姐离开,我都还有点发愣,看着满屋子跑的慕慕,我半天才终于恍然。当时我只有一种心情:狂喜,只有一个念头:给周小川打电话。
我也没想过他会不会在家,会不会接,我甚至忘了考虑接电话的会不会还是他女朋友,我抄起听筒,拨通了他家的号码,我按住快蹦出来的心脏,然后在几声电话铃响过之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了句:
“喂?”
可能我应得的报应和应受的折磨还远没有到头,我想。
接我电话的是周小川,那是他的声音没错。
“哪位?”有点没睡醒的声音。
“我。”
“……谁?”好像根本没听清我是谁,他又问。
“我,嚼子。”稍微有点失望,但我还是沉住了气,“你睡觉呢?”
“啊……困死了。”打哈欠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我姐把慕慕给我送来了。”我解释原因。
“是吗。”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回应让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保住扑到我身上的儿子,我尽量保持冷静,措了措辞,我开口。
“那什么,我跟你说,刚我姐告诉我……”
后头的话,我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电话那头的周小川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好像在跟谁说着什么,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的娇宠的斥责。那种语调让我愣住了,我觉得耳熟,那种温柔的说话方式曾经只有我才能享受到,可现在……
“抱歉,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在我怔愣中,他的声音又从听筒那边传来。
“啊……我说……”一时间,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跟谁说话呢?你女朋友?”
“嗯。”
那回答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要多干脆有多干脆,简单干脆到之需要一个字,就把我给完完全全震住了。
“哦。”我点了点头,“哪儿人啊?”
“北京的。”
“北京哪儿的?”
“宣武。”
“是吗……干吗的?”
“你问那么详细干吗?”他突然笑了,“查户口啊?”
“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否定了他的话,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哪天带来让我见见?”
“哪儿有那时间。”他否定我的话更干脆,“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忙的都不成了,你也知道。”
“……是,我知道。”半天,我才又点了点头,“你注意点儿身体,都有眼袋了。”
“我有没有烟袋你怎么知道?”他那边又传来了笑声。
“我在电视里还看不见。”话说得有点儿沉重,事实上我心情也挺沉重,电视上的周小川最近日渐憔悴起来,那明显的眼袋是再怎么修饰都挡不住的,而现在说这话,却还有另一种层次上的难过,我像我关照他这些会不会都没有意义了?他有了女朋友,自然能比我照顾得周到。
“我没事儿,过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就成。”满不在乎的口气,他挺随便地说,然后在我开口之前就抢先试图结束谈话,“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成吗,我实在困,再睡会儿。”
“……成,你好好休息吧。”我说。
那回那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放下听筒之后我愣了老半天,愣了老半天之后闭上眼向后一仰躺倒在床上,我一团混乱,乱得不能再乱了,我以为不管这电话能有多刺激人我都可以扛过来,可事实证明,我在周小川的事情上,竟然是这么个经不起打击的人。
“爸爸,谁呀?”慕慕爬上床来,稚嫩的嗓音清脆的提问。
“你周叔。”揽过儿子,我把他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弄整齐,然后问,“想你周叔了吗?”
“想——!”
“那,哪天咱们找他玩儿去吧。”
“嗯!”
“到人家可不许淘气。”
“嗯!”
“说不定还能看见一阿姨。”
“哪个阿姨?”
“哪个阿姨?”我重复,然后苦笑,“就是那个阿姨呗。”
当时是初夏,那天是六一,过的最快乐的是裴慕川这小子,我带他去了趟北京游乐园,大小游乐设施玩儿了个遍,然后带他去动物园,看狮子老虎大象,我把他放在我肩膀上,他吃冰激凌掉了我一身。
晚上到家时我们爷儿俩都挺累,催着慕慕洗澡睡觉之后,我才回到浴室好好冲了个澡,没在浴缸里泡着,没那个心情,我怕我睡着了淹死。
从浴室出来后,我穿着睡裤,光着膀子窝在沙发里抽烟看电视,无聊的节目一个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但神经却挺亢奋,不想睡觉,正大脑呈游离状态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起身跑去开门,发现外头的是小九。
“哟,你怎么来了?”我挺惊讶。
“看看你呗。”有点儿狡猾的笑,“看看你还活着没有。”5B3D9ACB伫叶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怎么样,瞅见了吧?”让他进屋,我随手关好门。
“嗯,还成,就是没什么精神头。”他一直往客厅走,路过卧室的时候朝里头看了看,“你宝贝儿睡了?”
“睡了。”我应着,也走过来,关好卧室门,我指了指沙发,“坐吧,我给你拿听啤酒?”
“不用,我开车来的,喝口白开水就成。”他坐进沙发,从茶几上抓起遥控关了电视,随后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
“你最近忙不忙啊?则么着大晚上的还往我这儿跑?亚运村到这儿得一钟头呢吧?”倒了杯水给他,我坐到他对面,“有事儿?”
“有事儿。”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点头,“听强子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他跟你说这干吗。”我挺意外,“再说我哪儿心情不好了。”
“你甭臭来劲,当谁都看不出来呢。”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他瞪着我,“你也别逞能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不是,那什么,我先问问你。”我干笑了两声,“你干吗对我这么上心啊?”
“你当我真爱管你呀?要不是强子跟我提起来,我才懒得搭理你呢。”白了我一眼,他磕了磕烟灰,“就直说吧,川儿是不是还不理你?”
“……可也不能这么说。”我抓了抓还没干透的头发,“我给他打过两次电话……”
“就两次电话?!”小九一下子截断了我的话,“这都小半年儿了才两回?!”
“你以为呢?”我皱眉。
“嚼子,你原来那劲头呢?”他毫不留情的揭穿我,“你还是裴建军吗你?当年你退学那本事呢?啊?你为了周小川跟家里闹僵了,十年了都没再回去,这事儿是你干的吧?你瞅你现在这点儿出息,我要是你,绝对先直奔他们家,我得咣咣凿门,他不开我就不停下。”
“你说得容易。”我苦笑,“真要那样我跟他都得见报,你让他还怎么混,他又那么好面子,再说,人家现在又不是一人儿住。”
“不是一人儿住?”疑问的语气,小九不明所以,“他跟谁住一块儿呢?”
“他女朋友啊。”我回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强子也没说。”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小九拍了下脑门,“这可不好办了,要是真的,那你们……”
“所以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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