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总有一天要你连本带利的还给我!我恶狠狠的在心里想。
很快报复的机会就到了。彼氏学习其实很有一套,长长的古文背不出来,就配了音乐来唱,Rap风格的曲调,饶舌的功力和周杰伦有的一拚。政治要背的东西太多,就把所有的参考书和学习资料汇总起来,把其中交集再缩减成条条框框,考试时只要随意发挥把字数填满就可以了。数学是他的强项,自然不在话下。历史他知道的野史比正史还多,但七拼八凑的还倒真的就把时间线索理顺了。理科在综合卷面中占的分数不大,他的基础本来就好,毫无后顾之忧。
只有英语,投机取巧是没有希望了,只好老老实实的从头复习。彼氏其他科目的成绩大都比我好,尤其是数学,经常甩我在三十到六十分不等。只有英语暴烂无比,经常在这上面被我反扑。我主动承担帮他复习英语的重任,早早的就带着上次还没吃完的芥末等他了。
高中英语词汇手册和四六级手册比起来,不知道要薄掉多少,可是其中的词汇数量再怎么少,也还是三角函数公式的几百倍。背错一个吃一次的话,我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再去买几只芥末来。
连日来彼氏就这样被我折磨得怨声载道,按照他的个性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放学的时候彼氏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彼氏说,乖徒儿,你知不知道今年体育会加试?他见我摇头,又说,体锻测试不达标的话,你就甭想毕业参加高考了。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拍拍我的肩膀,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说,放心,为师一定会好好训练你的!
事情的发生其实是很突然的,那天彼氏为了实践训练我的诺言,硬拖我跑了很久,直到到了教堂才停下来休息。从我们的学校就可以看见的教堂其实距离很远,骑车的话大概也需要刻把钟。我坐在外面的花坛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等待跑去买水的彼氏。
已经入冬,大片的白汽从口鼻涌出,我的目光跟随着它袅袅上升的动作。整个世界好像都融化了,朦朦胧胧的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凌空响起,季景煜?
我抬起头,看到来人的脸,反射似的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快的结果便是眼前一片漆黑,我僵硬的站着,眼睛瞪得很大,却什么也看不见,手也腾在空中无所附着。
傻站着干吗!彼氏的声音远远的从右前方传来,接着!
他大概把水抛向了我,我却看不见,双手胡乱的在空中抓了一阵。“碰!”的一声瓶子正中胸口,撞得我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关键时刻,有人从面前拉住了我。
黑色渐渐退去,我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带着一种名为关切的表情,那表情陌生极了。我捡起地上的瓶子,想到温热的乌龙茶就这样成了谋杀凶器,不禁为它掬把同情泪。
然后,我抬起头对他笑一下,没事。庄逍逸,谢了。
那种感觉好像突然间又回到了刚和他成为同桌的时候,那时他看我不顺眼,我则尽量不搭理他,我们总是硬梆梆的称呼彼此的名字。后来时间长了大家熟悉了些,我便知道他是一个很阳光的人,大度、热情,之所以看我不顺眼,只是因为看不惯我一个男生却老是跟在申心后面。他开始帮我取绰号,公开的叫我“金鱼”,语调当中却不带一丝恶意。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认为这是种拉近关系的好办法。我则学会了象其他同学那样用“小姨”来回敬他。
他在我旁边坐下来,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彼氏说,和同学一起来玩?
我想了一下,点头,你呢?
我来画画的,他指了指背上绿色的画夹说,我要参加艺术类考试。说着,把画夹拿下来打开。
你为什么一直不参加同学聚会?
呃?我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稍微想了一下回答,没有人通知我。……而且初三一年我都在一班读,大概他们已经不把我当四班的了。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问,那时候你换班是不是因为……
我抢先一步说,申心在一班读,而且全年级只有一班是重点班,不是吗?否则的话,我现在也进不了市重点。
也对。吞吞吐吐的庄逍逸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彼氏正站在远处等我,才刚跑完步的他,从头顶蒸腾出热气,仿佛整个人都被氤氲的白汽包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庄逍逸,认识一个叫林梓晗的老师吗?教化学的。然后还把他的长相特点都详细形容了一遍。
……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以前来我们学校实习的老师。他教一班的,经常和教我们班的女老师走在一起,那时候都在传他们两个是一对。
我也想起来了,初二下半学期来实习的那两个老师。那个时候我们就经常拿两人的关系来开女老师的玩笑。我和申心一起回家,有时会在走廊里和那个男老师擦肩而过,依稀记得他儒雅的样子和沉稳的语调。
原来这个人就是林老师,所以那个时候在图书馆,他才会向我问起有关申心的事情,他早就认识申心,而申心也一定原本就认识这个老师。但是她为什么会讨厌他呢?这似乎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了。
庄逍逸已经开始画了,我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会儿,想起彼氏还在等我。
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再见。
我转过身,听见庄逍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好像在说,再见……景煜。
我和彼氏最后走着回了寝室,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然后将近八点的时候我去了图书馆,一个人坐在阅览室的角落里,翻开《和风景对话》。
这是庄逍逸很喜欢的一本书,以前我们几乎把它当成画册来看。
庄逍逸自己的画也画得很好,尤其是风景画。他喜欢描绘若隐若现的校园,我不止一次的在他的速写本上看到上了淡彩的树荫下的长廊。那样静谧、优雅的建筑物,和现实中的学校几乎挂不上钩。除这以外,他还很喜欢画漫画,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人的特征,让人不得不佩服。我是初一的时候和他成为同桌的,花了一年的时间才熟悉彼此。
那时候教我们数学的是个小老头,地方支援中央,牙齿参差不起,嘴巴还有点歪,上起课来令人奄奄欲睡,他最反感学生上课讲话,因为一讲话就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而他的思路一旦被打断,就很再找回来。庄逍逸说,那是他脑子太迟钝,反应不过来。我倒不好意思说那老师什么,我不是那种思维敏捷的人。
事情的起因就是庄逍逸的漫画,看到他笔下夸张的形象,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数学老师生气的走过来,没收了我手里的画,当他看到画上自己的尊容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想,他几十年的修养算是白费了。
放学以后,我和庄逍逸被迫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写一千五百字的检讨,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变相体罚,因为对于当时初二的我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也不知道庄逍逸使了什么方法,很快的写完了,我只能在旁边痛苦的挤牙膏。写来写去就这几句话,班主任说检讨要深刻,我却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能深刻到哪里。班主任还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就想自己的本质一定是不太好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其实存了点坏心,很想看看数学老师发现画时的表情。
就这样痛苦的磨蹭了很久,终于把检讨写完,放下笔正准备用力伸个懒腰,却听见庄逍逸说:诶,别动!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转过头去:干吗?
他没搭理,埋头忙了一阵。我凑过头去,原以为他在做作业,近看才知道他是在画画,空白的作业本上面画着一个少年的半身像,微微侧着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都是因为你动,画坏了。庄逍逸终于抬起头来说,衣服褶皱变了。
啊?真的是画我?
教室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他不屑一顾的说。
没想到你还会画素描啊,这个可以给我吗?
是速写。庄逍逸纠正了我,然后把纸头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给我。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把画收回来,很快的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好好保存啊,以后会值不少钱的。
那一天我是真的很高兴,进入中学以来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申心而注意到我。我天真的想,我和庄逍逸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后来,我把《和风景对话》借了出来,彼氏看到了有点奇怪的问:你转性啦,我还以为你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会看上三年呢。原准备给你颁个“长情奖”什么的,没想到……唉,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的。
我说,哪儿的话,师父你也太抬举我了,我怎么可能和你相提并论呢。而且,你这话要是给她听见了,我岂不是每天都睡不安稳?说着,我指了指放在床头书。其他几卷早就还掉了,只有包含《户内》的这一本留下。
徒儿!几日不见你的功力又精进不少,人家是梅妻鹤子。你倒是把书当老婆了。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遵循古训罢了,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之人不余欺矣。
彼氏和我嬉皮笑脸的扯了半天,然后,忽然轻描淡写的抛来一句话,景煜,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
我一下子僵立在那儿,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痛彻心扉的寒。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以前不住宿,锁房门,都是为了避免这恐怖事情的发生。即使是在寝室里,我也总是用功到深夜,在别人都睡之后才躺下,却在这时候功亏一篑了,早知道如此我应该待在家里的,无论如何都应该待在家里的。
我装模作样的拿杯子喝水,嘴唇却在碰触杯子边缘时不自觉的颤抖。我背过身,故作镇静的放下杯子问,我说什么了?
彼氏一本正经的说,景煜,我现在才知道你懂精灵语啊,《魔戒》看多了吧。
呃?和预想当中完全不同的话语让我诧异的回头看他。
半夜里乌里马里不知道说的什么,都翻译给我听听吧。
我怎么知道!我白他一眼,却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忽然瞥到写字台上的时钟。啊,晚自修要开始了,快点走吧。
我不去了。
就在我抱着东西踏出房门的刹那,听见彼氏在身后这么说。回过头,发现彼氏脸上带着某种奇特的表情。
我在走廊里跑着,脑中满是那奇特的表情,他好象是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那样的表情我以前看见过,那是高一我刚认识他的时候。
他向我询问脸上的伤。
我骗他说是摔的。
听见我的回答他沉默了,静静的看着我,那种表情十分奇特。他说,景煜,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了。然后他转身离开。
我总是在害怕,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忍不住要感到厌恶。我是如此的憎恶着自己,憎恶着攀附在灵魂深处黑色的污垢。所以我一直感到奇怪,像彼氏这样一个聪明又阳光,具备那种使我的龌龊无所遁形的特质的人,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在开始的时候就冷漠的拒绝他。
关于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彼氏了解了多少,可无论怎样的秘密在他面前似乎总有被看穿的危险。我开始疏远彼氏,讲些带刺的话。我心虚,我害怕。
和彼氏在一起的时候我变得僵硬,时常可以听见心悸的声音。我一边努力的说服自己彼氏是朋友,另一方面却还是忍不住要用激烈的话语来防备。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去阅览室,几次放下手中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从第八卷开始幸福便远离了他们的生活。
奥里维结婚了,然后,理想生活的幻灭,雅葛丽纳看到了他的信,全部信心的崩溃。然后,她和情夫私奔了。抛下孩子,抛下丈夫。
奥里维叩开大门,他说:克利斯朵夫,救救我!他哭着说:我只有你了。她走了……
克利斯朵夫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想奥里维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望,所以他才需要赛西尔,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他首先想到却是克利斯朵夫。
爱情在友谊面前显得如此短暂而苍白,我反反复复的看《户内》,很羡慕那样的生活。
彼氏是我的朋友,是让我感到安心的所在,但这样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很多年以前,当庄逍逸把画递给我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结果还是在莫名其妙中疏远了。我不清楚原因,但或许他从一开始便是讨厌我的,直到最后也不曾改变,他只是出于礼貌友善的对待我,却还是不耐烦了。
我很怀念那段时光,我们两个是值日生。打扫完毕后,庄逍逸便拿出了那本画册。
他说,他很喜欢东山魁夷对于色彩的运用。那样的景色一看就知道是人世间不可能有的,然而却还是很美。他也很喜欢印象派的画家,那种柔和的感觉。
我对画没有什么研究,只能单纯的说出好看与否,可是对于这本画册却放不下手。
《深秋》、《山峡飞雪》、《光昏》、《雾霭升腾的山中湖》、《月夜樱花》……那些想忘也忘不掉的名字是通向梦幻国度的钥匙,我久久的流连其间,险些迷失了自我。
教室里很静,静得我都可以听见庄逍逸沉重的呼吸声,静得我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我听见他说,诶!你的头发戳到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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